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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分道扬镳


许尽欢带着段迦仁去吃了路边夜排档。

        这人世间的所有爱恨情仇都是假的,唯有食物是真。

        死而复生,什么都会变,唯有吃的不变。

        帝王将相,统统化为烟尘。爱恨离别,统统消失不见。但历经千年,白米饭不曾变,汤面条不曾变,包子馒头也是历久弥新。

        所以,她最爱的还是吃。永不消失,永不背叛。

        坐在油腻腻的桌子前,她正慢条斯理夹着盘子里的炒螺蛳吃。

        段迦仁坐在一旁看着她吃。

        盘子里的螺蛳不大不小,她纤细的手指如同兰花,捏着一双不干不净的竹筷,伸手一夹就是一颗,凑到唇边两片嘴唇一撅,对准螺蛳的口一吸,连汤带水都吸到嘴里。

        嘴巴抿着,牙齿嚼着,手轻轻一甩,空空的螺蛳壳就落在桌子上,堆成小山似的。

        这种东西他是不敢吃的谁知道是从哪儿捞来的,有没有寄生虫。这里的环境又这么脏乱差,厨师炒菜都不洗手,直接用手抓食物。

        脏兮兮的碗筷都堆在一只巨大无比的不锈钢盆里,雪白的洗洁精泡沫也掩盖不了那些油污和残渣。

        太不讲卫生了

        她还吃的下去他都要吐了

        他想念五星级酒店窗明几净的餐厅,想念同样洁净的厨房。还有厨师长雪白的围裙和帽子

        坐在这里别说让他张嘴吃,光是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都有点受不了

        偏偏,她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压根看不到他压抑着的拘束和厌恶。

        看着对面这朵清新美男子第一百零一次皱眉,许尽欢觉得自己的食欲也快要被败坏殆尽。把他带到这样的场所,她确实是存着一点折磨人的心思。

        虎落平阳被犬欺,堂堂一个神仙,迫于无奈受他一点帮助,结果凡人就蹬鼻子上脸,存了妄想。

        她小小的折磨他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何况,对他狠是为他好。她要是在对他温柔和蔼,那才真是害了他

        她毫无怜悯之心,一声不吭的吃光一整盘炒螺蛳之后,她抽出面巾纸擦了擦嘴。

        段迦仁再次皱眉。这廉价的面纸全是纸屑,沾在了她的唇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这样的人物怎会沦落在这里好心痛

        抚着胸口,她微微打嗝。桌上还对着梭子蟹炒年糕,炒时蔬,炒茄子。她毫不客气,一盘盘拖到面前,继续吃。

        段迦仁耐着性子,瞪着她吃完。

        出门的时候,他是真有点饿。但现在坐在这里,嗅着油烟,听着噪音,忍着闷热,他就全饱了非但饱,而且堵,一股烦闷的情绪从胃里顶上来,简直要吐。

        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吐只能忍着。

        好在她吃饭速度一向快,从不拖泥带水。

        一个人吃掉了所有菜,还连带两碗饭,一瓶可乐。

        她倒是一点没受影响,胃口依然卓越。

        “老板,结账”放下碗筷,她伸手招呼。

        他心里有点芥蒂。虽然没有丝毫食欲,但她这幅压根不关心他吃不吃饿不饿的冷漠样,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老板娘立刻过来,一扫桌上的空盘,眼珠子一转,立刻心算完成。

        “螺蛳,时蔬,炒茄,梭子蟹炒年糕,两碗饭一瓶可乐一共是四十二块,您就给四十吧。”

        话是对着段迦仁说的,虽然他一口没吃,但一男一女出来吃饭,断然没有让女人结账的道理。不然,小青年的面子往哪儿放

        男人嘛,在外面可不就要这个脸

        段迦仁也很自觉,立刻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结果许尽欢一抬手。

        “这顿我付你都没吃一口”

        他心说坏了,这是要跟他生分张嘴刚想解释,结果她第二句又来了。

        “我有钱,可以自己付了”

        说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巧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零碎的纸币,数了四张交给老板娘。

        “谢谢您了欢迎下次光临”老板娘什么架势没见过,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这对“小两口”要掰,赶紧撤,免得被台风尾扫到。

        段迦仁胸闷,头疼。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小钱包

        这钱包粉嫩粉嫩的,赫然是纸做的。想不到她心灵手巧,竟然还会用纸叠这玩意。刚从他手里“借”了一千块,转手她就自得其乐的开始过她的小日子,一副要把他彻底甩了的姿态。

        他真是小看她了你看这才多大的功夫,她都有零钱了。

        等明儿个起来,她大概连房子都找好了吧。这效率,这手段,对,是他小看她。她谁啊她可是法力无边的神经病

        对她有用,她就是笑眉笑眼,对她没用,她就冷眉冷眼。

        真势力

        可他怎么就没用了

        他有那么多钱,供得起她肆意所为。只要她开口

        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好好哄。越是她这样的,越得好好哄。放低身段,好好哄

        他不放低,难道等着她放低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必她说,他就是知道。

        “欢欢你这又是何必”把钱包放回去,他尽量摆出最诚恳的眼神,不流露一丝一毫的不悦。

        许尽欢起身。

        “段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很感激你的帮助,让我们好聚好散”

        得一转眼,这就成了散伙饭了

        他可是一口都没吃所以,不能她一个人说了算。

        他也起身。

        “这话怎么说的是,我知道我刚才的表现有点失礼,我向你道歉。”

        许尽欢摇摇头。

        “不,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这话说的。她一厢情愿什么了对,她一厢情愿的想要和他一刀两断,划清界限,把他甩了。

        “欢欢,我们是朋友”如今之计,也只好高举朋友这面大旗了。

        “是,我们是朋友。但我们也只能是朋友”

        得一句话就把他和她的关系定性了

        段迦仁一千一万个不甘心,但也知道这句话一出,他就是真没戏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拒绝。

        站在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地方,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俗人,让他满身的计谋都使不出来。

        他二十二岁进资本市场,不是没有做过亏本的投资。

        是人,哪能次次都赢。

        但从来没有亏得这么亏心憋屈的他做错了什么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她开口的不开口的,他都一并弄来堆在她脚下,只求她一个微笑而已。

        她说做朋友,就做朋友。他有过怨言吗

        但她得寸进尺,过河拆桥

        这真是拿他当傻子耍了

        这他要还是忍得下,腆着脸继续赖皮,那就真是傻了。

        她当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稀罕人儿。可他也是啊

        在爱情里,先付出的总是吃亏。吃亏他认了但明知是坑还一坑到底的傻事,他是不会做的。

        就跟投资一样,亏到一定程度,眼看回本无望,就该及时止损。该割肉就割肉,一时的痛总好过坑到死。

        他还不想把大好的前途和生命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哪怕她再独一无二。

        闭眼,再睁眼,他伸出手。

        “许小姐,祝你一路顺风”

        她叫他段先生,他回她许小姐,这是她要的距离,他成全她。

        许尽欢板着脸,双眼仍旧是冷冰冰的,仿佛是仍在为他不愿意吃大排档的东西生气。

        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不要怪她作,也不要怪她狠,一时的痛总好过长久的苦。

        她是为他好

        他这样一个年轻俊才,机缘巧合遇上了她,只因为没见过她这款的,所以格外有兴趣。可她对他没兴趣

        诚然,她利用了他,不厚道。但正因为不厚道在先,所以更要悬崖勒马,挥剑斩情丝。狠狠心让他走开,放对方一条生路。

        不然再纠缠下去,他入了迷障,到时候痛苦的就不止是他,还有她了。

        他是来投资的,再难过也就一阵。等回到了大洋彼岸,距离拉开,时间冲淡,她也就化作一抹天边的薄云。

        男女关系之中,倘若不爱,就该狠心下手,斩断对方的遐念。若是温柔以待,优柔寡断。只会令对方越陷越深,越发痛苦。

        只可惜,人人都不愿意做坏人。宁可拖拖拉拉,纠缠不休,也不愿快刀利刃,干脆利落。

        说到底,还是自私。宁愿享受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快感,也不愿轻易放对方自由。

        这种事,这种人,她活得久看得多,不屑去做。

        她的好坏恩怨都是分明的,虽然因为缺失为人的真实感,总是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摆明态度之后,许尽欢就拉开了和段迦仁的距离。每日早出晚归,忙个不停。也不知是真忙,还是为了避他。

        至于如此吗他又不会吃人

        既然她忙的不见人影,段迦仁也只好逼着自己去忙。忙着制药厂的事,忙着荷兰孚德公司的事,忙着徐小康办理护照的事。原来他有这么多事要忙前一阵被许尽欢的事遮蔽了双眼,他真是荒废了好多时光。

        忙着正事他便不再多想其他,可一旦静下来,就克制不住想她。

        她到底在干嘛拿着他的一千块钱都干了些什么

        他到底哪儿不好为什么她就看不上他

        诸如此类,塞满了脑子。越想越烦,不想也烦

        在段迦仁心烦意乱的时刻,许尽欢刚刚定下了一处住所。是个小胡同里的四合院,正好有一间房出租。房东是个老两口,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闺女。今年闺女考上大学离家求学,房间空出来。因为是自家闺女的屋子,老两口不想随便招人来租,把屋子糟蹋了。正希望租客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恰好就遇上了许尽欢。

        许尽欢不是中介介绍来的,而是居委会大姐带过来看的房。

        许大仙活得久,虽然本质上是个厌世离群的个性,但从来不缺生活经验。中介介绍房子一则要收中介费,二则不正规,净忽悠。她资金有限,又想找个靠谱的地方住。所以到居委会来寻求帮助。

        她说自己是外地刚毕业的高中生,出来打工,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住。希望居委会能帮帮忙

        这句外地高中生也不是凭空骗人的,上一具身体可不就是一个外地高中生。换一次身体,她总要缺一部分记忆,但一些基本的重要的信息还是会留下。旁枝末节,丢了也就丢了。

        千年岁月,若是一丝一毫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她的脑子早就塞不下了。

        做乖巧孩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老两口看见她就跟看见自己闺女一样。不必她讲价,自己就降了租金,说好租金两百块一个月,包水电,屋子里原有的家居也归她使用。按照如今的说法就是拎包入住

        许大仙很满意,看着老两口的目光堪称慈爱无比。

        就在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到小胡同居住的时候,段迦仁也接到了来自美国的电话。

        老父亲催他赶紧把小弟弟送到自己身边,免得夜长梦多。

        说起徐小康,至今仍被他“寄养”在爱明疗养院里。说到底,他对这个弟弟是一点兄弟情都生不出。原本还担心许尽欢会不会挂念,结果事实证明,她就是个没情没意的女人。

        跟着他住在五星级酒店里吹空调吃牛排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起过徐小康。

        以前,他对此偷着乐。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他仿佛是中了病毒一样,爱她爱的莫名其妙。明明,她除了脸一无是处。

        能想到这一点,是否也是证明他有了治愈的前兆

        兴许,离开她的影响范围,他就能彻底清醒过来。

        但临走之前,他仍然没忍住,想要跟她道别。

        结果,打电话到隔壁房间,却是一个陌生人接了电话。

        原来,她自己退了房间,早就先行一步离开。

        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被遗弃了,被激怒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他们是朋友。哪有这样不告而别,偷偷离开的朋友

        她到底防着他什么竟怕到如此地步他做了什么

        她真是太小看他了难道她真是美若天仙,他求而不得就非得寻死觅活不成

        简直要把人气笑

        好,她不仁,那也就别怪他不义

        诸般种种付出,连同那一千块钱,就当他喂了狗

        从此恩断义绝遂了她的心

        这一下再无牵挂,拖着徐小康,段迦仁气呼呼上了飞机,走的义无反顾。

        飞机重上九霄云外,飞在万米高空。越过大陆,越过高山,越过海洋,飞到南美洲,在另一个国度降落。

        一下飞机,改名为“段迦康”的猴子精就哇哇大哭。机场里到处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把这没见识的乡下孩子给吓着了。

        他哭着喊妈妈,间杂几声“许疯子”。

        段迦仁被猴子精哭得脑仁疼,听见许疯子三个字更有想要原地爆炸的冲动。

        怎么着到了美国他还逃不开这魔咒吗哭哭哭,哭个屁

        他妈妈死了,许疯子压根就没想起过他,她呀,谁也不要

        烦死了直接扔给老头子了事

        他有大好的前途,何必浪费在她那种人身上

        许尽欢在小胡同里住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是个被落水鬼缠住的小伙子,本来小伙子阳气重,等闲不会有鬼缠。然而偏偏也是冤孽,这位小伙子是半夜三更到水库去电鱼,结果鱼没点着,反倒招惹了一只水鬼。

        大概也是异性相吸,水鬼是个女的。非要拉着他讨替身

        既是小伙子的不幸,也是小伙子的幸运,他电鱼的设备没电着鱼,倒是把水鬼给电了一下。好这一下,总算没让他的三魂七魄都被勾走。

        但爬到岸上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成了个缺魂的肉壳。

        送到医院大夫说没救了,已经是个植物人。家里人哭天抢地拉回来,眼看就要办丧事。

        许大仙毛遂自荐,说自己是阴阳眼,懂阴阳术,可以代为叫魂

        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学生说自己能叫魂谁信她

        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叫不叫的上来才有关系想做这笔生意的人不少,许尽欢是一点也不着急。别人可以先上,她不急。

        她不急,小伙子家里人可急死了。

        眼看着和尚道士尼姑巫婆都不顶事,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女学生上

        女学生如何施展本事,没人看到。都被赶到屋外,许尽欢把门窗关了,窗帘也拉上,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捣鼓。

        反正捣鼓了有两个多小时,她才打开门,放小伙子家人进去。

        小伙子依然没醒,但气息已然平稳许多。至少这一回进气出气都有了,而且还挺连贯

        可为什么不醒呢

        许大仙表示不碍事,睡到天亮自然会醒。丢魂久了,人会阳气弱,所以昏睡不醒。等人醒了,多晒太阳,补足阳气就好。

        她说天亮会醒,人果然天亮就醒了。醒了就喊疼,喊饿,喊爹,喊妈,屋子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闹,热闹极了。

        事后,许尽欢得了重谢。

        一来二去,她懂阴阳法的消息就传出去。

        周边但凡有些“说不清楚”的麻烦事,就全来找她。

        有些事真有鬼,有些确实人心里有鬼。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许大仙捡着不太重要的,能帮都帮。

        偏偏那些真要命的,她就不帮了。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还不想太出风头,招来无妄之灾。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招惹人,人却要来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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