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生之祝福

夏然的脸色一片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洛星阑微微叹息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至于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不能告诉你。相信我，知道自己的寿命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因为从你得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半辈子就只剩下一件事情——等死。”

        赵景行这时候刚刚从洛星阑那段话带来的震惊里面回过神来，忍不住从木呆呆的夏然手里接过电话：“你救了小然一命，我很感激，但你这样……你这样是……”

        他此时的心情也是复杂得犹如一团乱麻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的所作所为。

        人的生命长短被桎梏成一个注定的期限，在没有到达死亡时间之前，只能生不能死，像是拥有一块免死金牌一样，以后即便是遇到再危险的情况，都不用再担心会出人命。但是到达这个死亡时间之后，又必死无疑，想活也活不下去。没有人说得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洛星阑给夏然定下的死亡期限，应该是尽可能最长的，但这也并非一定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夏然能够活下去，赵景行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活了两千多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生存与死亡向来相伴相生，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关系。而且，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比死亡更加可怕。

        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爱上了西比尔，赋予她永恒的生命，只要她的手中有尘土多少年，她就能活多少年。然而他没有给西比尔永恒的青春，于是在无数年之后，西比尔憔悴衰老到极致，最后几乎缩成一具小小的空壳，却依然求死不得。孩子们问吊在瓶子里面的西比尔：“你想要什么？”西比尔回答：“我想要死亡。”

        “对不起，我剥夺了她死亡的权利。”洛星阑的声音里充满歉意，“那时候我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只是希望她能够活下去而已。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她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但是又无法彻底死去，那就是我害了她。但我想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活着是一切的前提，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轻轻笑了一笑：“公子，请你好好照顾她，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应该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要不是我没有寿命可以消耗了，我很想也给你下一次诅咒，让你跟她同时死亡或者死在她之后，这样你就能陪着她一辈子。”

        他在杀死金钻王冠的那么多高层之后，其实还是剩下一部分寿命的，虽然也不多，但仍然足够他看到朝临基地的未来，看到她的宝宝们长大，甚至有可能看到末世的结束。

        但他的死亡诅咒，定下的死亡期限越长，需要消耗的寿命就越多。给夏然下的这次诅咒，消耗的寿命相当于他之前即时杀死十几个金钻王冠的官员。

        现在他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只够他离开。

        他不能再留在朝临基地里面。夏然的洞察力太敏锐，只要她一知道死亡谈判的事情，她肯定会逼着他说出真相，甚至包括猜到他给她也用了死亡诅咒的事情。

        所以，他必须走，悄无声息地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一个人等待他的生命终结。这样她永远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多会为他的失踪担忧焦急一段时间，然后时间长了，一直找不到他，应该就会慢慢淡忘他。

        这也总比让她知道一切，之后再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的好，那她肯定会很愧疚很难受。

        他对夏然的感情，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的形象看过去很阳光，其实性格十分腼腆含蓄，尽管和夏然关系很好，但整个青春悸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一直因为脸皮太薄而不好意思向她表露他的感情。直到后来去了相隔遥远的不同城市，他又上了军校，好几年没有机会再跟她见面，再后来就爆发了末世。

        赵景行出现之后，他也感觉到了危险，曾经下决心一定要向她开这个口。但世事总是一波三折，不会尽如人意，等到他终于攒足勇气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其余人插足进去的余地，他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估计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他一向不是争强好斗的性格，而且即便是去争，恐怕也争不到任何结果，只能选择了隐瞒和退让。甚至不像零，对夏然的感情昭然若揭，只差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他的隐瞒是真正的隐瞒，就连夏然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只以为他们之间是青梅竹马的老朋友情谊而已。

        太过内敛的性情，大概就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失败。

        夏然和赵景行在一起之后，他也曾经为自己这种不争气的性格懊恼过，如果他不藏得这么深，表现得主动一些，哪怕是像零那样，至少还能多留下一些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但现在他只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庆幸。因为这样的回忆越多，他在生命结束时就会越痛苦，越舍不得，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赵景行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洛星阑对夏然是什么样的心思，换做平时他肯定早就已经醋意横生，然而现在，他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把电话给小然吧。”洛星阑说，“我再劝劝她放我走。”

        夏然接了电话，还没说话，洛星阑就先开了口，声音很柔和：“小然，让那些空军退回去吧。就像你说的，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现在还有时间，你让我去找一找办法，说不定我真的不会死。到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继续当你的军队总司令的。”

        他现在只能这么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未知的结局是一种最好的结局。只要他没有死在夏然的面前，那么对夏然来说他就永远都没有死，她总会带着那么一线渺茫的希望，也许会一直等着他回来，也许在若干年时间后就会渐渐淡忘他，无论哪一种，她都不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这就行了。

        “那你也没必要非走不可。”夏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强忍着鼻尖和眼眶的酸涩，哽咽着开口，“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多一个人的力量总会多一份希望……”

        “不行。”洛星阑的声音更加柔和，“你知道为什么的。你现在不让我走，我就只能让这架直升机自毁了，但是只要我离开，我总有一天会回来。”

        总有一天……这一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但是正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谁也不能说它不会到来，那么就总会有这么一天。

        夏然终于还是没忍住眼里的泪水：“好，我让你走。朝临基地军队总司令的位置，我会永远为你空着，一直到你回来。”

        他的想法没有错，她自己也无法接受看着他在她的面前死去，只要她没有亲眼见到他的死，她还可以让自己相信，他有一天真的会回来。

        毕竟，这个世界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可能性，就连她前世里千真万确已经死了，后来还是重生了不是么？

        “好。”洛星阑微微一笑，“等我回来。”

        夏然开了另一架通讯设备，让去追洛星阑的那一队空军立刻返航。洛星阑在那边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如释重负起来，甚至带着几分轻快愉悦，仿佛是即将开始一段令人期待的新旅途。

        “再见，小然。”

        “再见。”

        那边挂断了电话，话筒里只剩下一片嘀嘀的电子音。

        夏然缓缓挂上听筒，泪眼朦胧地望向赵景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神色，仿佛只要能得到他的确认，洛星阑就真的能回来。

        “他一定不会死，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赵景行轻轻叹息了一声，揽住她，在她的前额上落下一吻。

        “一定会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无论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便是生比死更加痛苦，也无法否认生命的重要和珍贵。

        那个男人用最后的寿命，用死亡的诅咒，给了她一生的祝福，他也希望他真的能活着回来。

        ……

        金钻王冠基地投降，十二基地联盟最大的敌人也消失了。在这之后，联盟的各个成员基地对于应该如何处理金钻王冠基地，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商议。

        金钻王冠基地的规模实在是太大，里面的人口足有将近二十万，联盟里面十二个基地全部加起来也就二十几万人口而已。其他构筑物，工程设施和物资等等，也顶得上所有联盟基地的总和。

        这么大的一个基地，直接毁了当然不可能，但又没有哪个联盟基地能够一手接管，其他基地也不可能同意让一个基地独吞，让所有基地共同掌管更加没法实现。

        现在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也没有了团结的纽带，联盟自然就溃散于无形之中，各个基地又开始为自己的利益做考虑，谁也不让谁。

        商议来商议去，也没商议出一个公平合理的结果来，最后还是金钻王冠原本的普通居民们自己选举出了代表团，请求自治。

        基地里面的公有物资和金钻王冠军队，都可以交给联盟，只要给他们留下这个基地本身，一部分必需的生产物资和自卫性武器，能维持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就行了。

        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提议，这个自治请求作为唯一能够实现的方案，终于还是得到了联盟的同意。毕竟金钻王冠里面的这些居民实力有限，上交了物资武器之后，又没有军队，就算再起敌对的心思，应该也不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金钻王冠的巨额物资和八万军队，按照各个联盟基地的人口数来进行分配，人口多的就多分，人口少的就少分。

        朝临基地作为联盟中最大的一个基地，分到了五分之二左右，这笔物资几乎就相当于整个浮空岛上的所有物资。还有三万多的军队，毕竟是敌方投降过来的，不那么让人放心，赵景行也不嫌麻烦，让这批军队全体接受了检查，剔除出一些心思不正的之后，才编制进朝临基地的军队。

        这段时间里夏然还在坐月子，赵景行不让她费神参与这些事情。尽管有洛星阑的死亡诅咒在，性命无虞，但她的身体在这次生产之后毕竟也还是元气大伤，在赵景行的精心照顾和调养下，养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过来。

        三只小小包子虽然早产，因为先天健康，后面照顾得又好，在保温箱里面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差不多有了足月婴儿的样子。

        夏然的母乳本来就不算很足，根本不够喂三只小包子的，再加上他们那个小心眼又极其没有节操的粑粑每次一看见她开始喂奶，两千多岁的一大把年纪就像是一下子退化到了两个月，居然天天凑不要脸地跟自己的宝宝们抢口粮，以至于夏然感觉自己像是养了四胞胎。

        末世已经将近五年，早就没有还在保质期内的奶粉了。江红花当初生旺仔的时候，就一个孩子，还没有奶水不够的问题，现在夏然就够呛。

        幸好，后来团子很快就在空间里面找到了一种山羊一样的动物，产的羊奶营养成分和人奶十分相似，而且带有浓郁的灵气。空间里的东西，夏然一向很放心，检测过之后就喂给了包子们。包子们似乎更喜欢这种羊奶的味道，一喝还喝上了瘾，夏然在喂了包子们开头大半个月的奶之后，很快就遭到了无情的嫌弃。

        于是某个粑粑更加顺理成章地霸占了她的生产成果，并且一边霸占一边很温柔体贴地安慰她：“这么甜，孩子们不喜欢，活该他们没有口福，我喜欢就行了。来，换一边……”

        有了空间里的灵气滋养，出生两个月后，三只包子已经被养得白白嫩嫩。软呼呼，粉嘟嘟，全身带着一种奶香味，三只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窝在襁褓里面一边睡觉一边吐奶泡泡的那萌样子，简直能把人的一颗心融化。

        刚出生的时候包子们的脸还是红通通皱巴巴的，现在小脸刚刚开始长开，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五官特征了。因为是异卵三胞胎，三个宝宝的长相相似度并不是很高，就跟一般的兄弟姐妹一样。

        老大总算还比较正常，父母的容貌各自遗传了一部分，长得玲珑剔透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但后面的两个就开始不走寻常路。老二虽然是男孩子，却遗传了夏然的一大半容貌特征，眉毛眼睛简直跟她一模一样，极为俊秀漂亮。而老三作为女孩子，倒是更像赵景行，有着他的鼻子、嘴唇和脸型轮廓，虽然柔和秀气得多，但长大了估计还是会比一般女孩子要英气些。

        三只包子的名字是夏然起的。因为现在忧离还没有变成人类，夏均和她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生得出宝宝，一来为了夏家的香火不至于断绝，二来夏然十月，哦不，七月怀胎生的娃，她也想要个第一作者的署名权，所以想让一个男宝宝姓夏。

        赵景行随意得很，表示他自己的赵姓都是他自己起的，他的祖先都已经是两千多年以前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古人了，不存在香火这种问题，跟谁的姓都不重要。于是，最后还是让三个包子里的哥哥跟了夏姓，叫夏怀琛，弟弟叫赵怀瑾，妹妹叫赵怀璎。

        三只包子作为朝临基地里面第二批出生的新生婴儿，简直就跟吉祥物一样，夏然坐月子的时候，特意来医院看宝宝们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来得最勤的是江红花家的旺仔。这娃儿还一直惦记着要跟干妈的宝宝结娃娃亲，夏然的包子们出生之后，他第一个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医院，扒在保温箱旁边看着里面的三只包子：“这里面哪个是男孩子，哪个是女孩子？”

        江红花指给他看：“这两个是弟弟，这个是妹妹。”

        “两个弟弟？”旺仔愣了一下，顿时就一脸纠结，“可我只有一个人啊，那我应该娶哪一个当媳妇儿？”

        江红花：“……”

        夏然：“……”

        哪个都不能娶！你对着两个男孩子纠结这种问题，让边上的那个女孩子情何以堪！

        “话说……”夏然抽着嘴角望向江红花，“……你还没把你家儿砸掰直么？我可先说清楚，这种娃娃亲我绝对不结！非要结的话也是你家儿砸当受，嫁到我家来，反正我绝对不可能把我家儿砸嫁出去！”

        江红花欲哭无泪：“我对天发誓，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把他掰弯的教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娃养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遗传基因太强大？”

        旺仔听不懂麻麻和干妈在说什么，还在对着那两只性别为男的小包子，很认真地继续思考他刚才纠结的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志向十分宏伟的结果：

        “要不……我就两个都娶了吧？”

        夏然：“……”厉害了我的干儿砸！

        这么小小年纪，连毛都没长几根，居然就开始想着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你麻麻到底给你遗传了什么样的思想观念！

        江红花的嘴角抽得快要掉下来，脑后一堵结结实实的黑线墙，无比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儿砸，你为什么一定要娶这两个弟弟？娶妹妹难道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旺仔理直气壮，“妹妹是女孩子啊，性别不对怎么娶？”

        江红花：“……”虽然以前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现在我竟无言以对！

        然后旺仔又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盘算：“不过，要娶两个弟弟的话，我要准备的尿布钱就得翻倍了，好像有点不够啊……”

        这个娃才三岁多点，责任感倒是能甩无数大男人几条高速公路。之前在夏然怀孕的时候就开始攒钱，据说是为了以后娶媳妇儿做准备，并且宣称自己作为一个承担着养家重任的男人，媳妇儿以后的奶粉尿布钱全都由他包了，一定不会让媳妇儿受一点委屈。

        抬头十分诚恳地看着江红花：“麻麻，要不以后家里的地板也由我来扫吧？你给我再多发点工资，我要养两个媳妇儿呢！”

        夏然：“……”

        她真是对这娃儿刮目相看啊！

        江红花对夏然干笑：“哦呵呵……小然然，你看我们家儿砸多好的一个男人，打着灯笼都不知道上哪找去，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家儿砸的。要不，就把你的那俩娃嫁过来吧？”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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