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得知一切
“属下将尚武行与千机处中有关于卢氏的所有文卷记录,都翻出来查阅了一遍,发现...当年名满天下的卢遇卢夫子,曾有一子失踪。他的踪迹,恰好消失在武陵临沅一带。而我,也出生于临沅。
爹、娘对我疼爱至极。故而,我从未想过...我并非他们亲生之子。直到...我悄悄派人前往临沅调查赵氏的户籍文书,才发现,原来...我是爹娘领养的孩子。云溪河畔,我被人抛弃在那里,若非爹娘善心,恐怕...我便没有机会遇见您,遇见云菁君,进入水阁,同诸君相伴。阁主...我看着那户籍案卷的记载,总觉得不可置信。
于是,我奔赴北地,亲自前往质问兄长。在我未抵达边城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可...直到我从兄长口中得知...我确实是爹娘在云溪河旁捡来的婴孩,我才彻彻底底相信,我确实并非赵氏儿孙。
但,仅凭身上的这块崔玉...我也不敢完全确定,我与卢氏有血缘关系。于是...我,调查了许多存档案卷,想要从往事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越查,越是心惊。越往下挖,越觉得可怕。我或许...真的是当年顾夫人怀中侥幸逃过一死的婴孩...被世人冠以逆贼之名,辱骂至今的卢夫子——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
烛影立在她身后,一字一句的说着。他平日里鲜少有这样成篇成段的发言,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说尽。他哽咽着,神态落寞伤怀,紧紧盯着椅榻上的背影,双眼通红。
江呈佳不敢转头望他,此刻光是听他说这些,便已如刺骨锥心,万般难受了。
“阁主,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徘徊彷徨了数月,心中伤怀至极。就在刚刚,我本欲前来向您求证此事。可却在屋顶上听见了您与沐夫人的对话...”
烛影声音颤抖着说道,双眸被泪光浸满,酸着鼻子,惨笑了两声道:“属下原以为,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与猜测。直到方才听见您...要从宋阳入手,调查我这几月的踪迹,才明白...原来这些竟然都是事实。
而您与云菁君早就知晓,却一直全力隐瞒,不让我触碰真相。阁主...属下此刻翻下屋顶,潜入院中...只是想听个解释。不知您...愿说与否?”
他尽力克制着所有的情绪,精神几尽崩溃,站在江呈佳身后,全身发着抖。
江呈佳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你不是已经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么?”
“所以,阁主...您的确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烛影再次问询,仿佛是想要确定什么。
江呈佳闭着眼,无可奈何道:“是。其实...在我与兄长初遇你的时候,我便从你身上佩戴的这块崔玉看出,你绝非普通人,极有可能是卢氏后代。我一直带着这样的疑问。
直到你兄长的出现,让我觉察到,当年的真相,可能没有那么简单。烛影,武陵之行后,我才确定了你的身世。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被卢氏一门抄家灭族的案子所牵扯。我害怕...你陷入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阁主,我会不会陷入痛苦...需我自己来评判。您以为,您不告诉我,瞒着我,便是为了我好么?您可知,此时的我,独自查出当年的真相,比您亲口告诉我要痛苦许多?当真相的外衣,被一层一层的拨开...我只觉得痛不欲生。一连两个月以来,我一直陷在是与不是的怪圈中,来回反复....您可知我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多么痛苦?”
烛影渐渐失控,言辞之间也没了顾忌。
他宁愿直接被告知当年的真相,也不愿通过自己的调查,一点一点,漫长而煎熬的得到结果。因为那样,他会不断沦陷在自我怀疑中不可自拔,被质疑与愧疚所淹没。
因为江呈轶与江呈佳兄妹二人的筹谋,他对当年常猛军逆案的真相了解的十分透彻。他知道卢遇是怎么被冤入狱,他也知道,越奇将军是如何惨死匈奴,死无全尸的。他清楚当年的案子震骇九州,闹得整个大魏腥风血雨、血流成河,有多少人身死其中无处伸冤,死后连块牌位也没有人供奉...
他置身事外,从来觉得自己是旁观者、是事外之人。可有一天,当他忽然知晓,他其实是逆案的当事之人。那种得知真相的吃惊与惧怕,几乎完全将他淹没,吞噬的一点也不剩。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愧疚。
当年的卢遇,未必没有找到他的线索,只是,为了他能够活命,卢氏族人极有可能将所有消息都封锁了起来,一直对外宣称他已失踪...他才能安然的,在赵氏夫妇的抚养下健康的成长起来。
卢遇,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都有可能为了他的将来,而拼命隐瞒。
一想到这里,烛影便忍不住发抖。他生于这世间二十余年,竟完全不知亲生父母对自己的付出,甚至曾对卢氏之案报以旁观漠视的态度...
他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质问着江呈佳,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
江呈佳眼眶已红,双目紧闭,眼角泛出点滴泪珠,慢慢从脸颊侧边滑下。她当初,就是害怕如今这样的场面,才会选择隐瞒。她从来没想过...她与烛影会有这样对峙的场面。
她调整了许久,才勉强压住混乱复杂的心情,战栗着说道:“我承认,向你隐瞒当年事,确实不是个明智之举。可是...烛影,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因为复仇而毁了自己的人。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秦冶,我更不愿看到你变成周源末那般。我...”
“秦冶和周源末?”烛影挑出她话语中的这两个人的名字,有些不确定的追问道:“难道他们?”
“是。他们亦是当年常猛军逆案的冤者后代。”江呈佳咬咬牙,承认道。
“秦冶,是你同宗同族的堂兄。而周源末,则是慕容氏的后代。”她不想继续瞒着烛影,索性都交待了出来。
“秦冶...竟是我的堂兄?亲族血缘的兄长?”烛影反复询问着,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泪光。他只知晓,秦冶是当年常猛军的旧人,却并不知他真实的身份。至于周源末,他更加不清楚。
“是。”江呈佳肯定道。
烛影不可自抑的低笑了一声,仿佛无奈至极:“我与他...认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他就是我同宗同族的兄长。这世间的缘分...是多么可笑。阁主...此事,您也一早知道了,是不是?”
听着他的质问,江呈佳心口如针扎一般,她紧紧攥住手心,沉重的点了点头道:“是...我确实很早就知道此事。但,我不希望你们相认,不愿你深陷此事,所以一直遮掩至今。”
“呵呵...”烛影忍不住笑出了声,狠狠的闭上眼,仰面向天,滑下两行灼热的泪珠,揪着心道:“阁主,您可知,您所有的为我考虑,对我来说...就像枷锁一般,将我锁住,让我全然没有自由...”
江呈佳心如刀绞,努力呼吸着,想要调整状态。怎料,她像是陷入了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烛影...我...对不起。”
她想了很久,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别的,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烛影慢慢低下头,垂着眸子,沉寂许久,忽然问道:“阁主...您能,带我去见见君侯么?”
江呈佳的眉头一顿,脸色微微变了变,没有答话。
“自我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便很想深入了解当年常猛军逆案发生的全部过程,更想知道...我的、我的...”、
烛影有些喊不出口,停顿了许久,才喊道:“我的父亲,卢遇,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还想晓得,当年我的母亲顾夫人究竟是怎么去世的。阁主,我想了解一切...我希望,您能帮助我,而不是...继续瞒着我。我晓得,君侯对当年事,定然十分了解。我想知道的答案,或许,能从他那里知晓一些。”
江呈佳仍然不作回应。
烛影目露失望,叹道:“阁主...不愿相助?既如此,属下单独去寻君侯,也是可以的。”
他直接以言语逼迫,没有半点犹豫与迟疑。
江呈佳转头,向他望去,虽然看不见他所在的地方,却依稀可以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辨别一二。她沉沉道:“烛影,你我之间,不论怎样,已算是家人般的存在。若有请求,大可不必这样要挟。”
见她投来目光,虽然那双眸中似乎并无亮泽,但烛影仍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后退了两步,心中的悲痛虽重,却因江呈佳方才的那句话,稍稍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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