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朝阴（6）
三更半夜，江星稀确实醒了。但是他不是被铃声闹醒，而是被沈吟风推醒的。
他刚想随意地摆摆手，想让对方不要吵他，对方却忽然附在他耳边道：“你快醒醒，你听外面有人在哭喊。”
“哪有什么哭喊……”
江星稀随意一听，却忽地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救命”声。
他脸色一变，直接坐起身。
沈吟风似乎也没想到江星稀直接穿衣穿鞋用不到十秒。“我得去救他。”
“江星稀，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沈吟风拧眉，“非亲非故，你去救做什么？别到时候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了。况且说不定只是普通的npc。”
普通的npc……？
江星稀一怔。
他忽地想起来段千载。
段千载也是npc，可是比起像游戏里那样的有固定程序安排的npc，段千载更像是一个人。
“江星稀，对方是离开病房被发现了。”沈吟风严肃道，“如果你想要去夜探手术室，被发现也是这个下场。”这才是沈吟风将他推醒所要告诉他的事。
他听到的是尖锐的哭喊声和救命声。
愈来愈近。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去救对方。
活在和平年代已经十八///九年的少年第一次面对这么直面的绝望却无能为力。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江星稀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面对护士，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救下对方。
沈吟风说的没错。
他安慰着自己，就当是没听到。
没听到……
手心被紧紧掐出了红痕。
他忽地想起了通讯。
[江星稀：你们听到哭喊声了吗？]
没曾想李幼微是秒回。
[李幼微：听到了。看情况不是玩家，只是普通的npc而已。不用担心，只是为了给玩家一个警示而已。你收到支线失败的消息了吗？]
[江星稀：没，怎么了？]
[李幼微：那没事了，不是段千载。今天还是不要出去了。]
江星稀却忽地一怔。
随即把之前设置的铃声关闭。
“嘭——嘭——”女生凄厉的哭声在门外响起，她敲着隔壁房间的门，“有人吗……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不能开门。
她只是个npc而已。
当没听到。
江星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沈吟风，如果被抓到的是我，也不会有人来救我是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残酷。
沈吟风只是轻声道：“是。”
江星稀这才叹了声气。在这个世界，靠的住的，也似乎只有自己。他索性直接将头蒙在被子里，微弱的声音的被子里传出。
“沈吟风，我想回家了。”
江星稀轻声道。
“我想吃楼下的煎饼果子了。”
“……嗯。”
“我想……”江星稀抿唇，“沈吟风，你以前有被抓走过吗？”
寂静的夜里，少年笑道：“有喔。”
“那，有人救你吗……”
“嗯？没有噢。抓走我的，都被我反杀了。”
迷迷糊糊之间，江星稀回了一句：“那你好厉害。”
沈吟风垂眸望向枕边人。
真的好没防备，连自己在他身边都能够睡着。
他似乎是想要嘲笑一会儿江星稀，然后起身回去，却忽然发现江星稀的手从被窝中伸出，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
沈吟风一怔。轻轻将被子掀开，少年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眼圈还有些红。他只好给少年调整睡姿，谁睡觉蜷缩着睡的？
良久，沈吟风才呐呐道：“那陪你一晚吧。”
好像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从那个拥抱开始。
而江星稀这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刚想起身却发现沈吟风一整个脑袋都靠在自己肩膀上。江星稀试图把他的脑袋往外移，却被对方轻轻蹭了蹭。
咦惹。
他又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
他本来想去夜探手术室来着，可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外离开病房，被发现就会被抓走啊。
正想将沈吟风的脑袋移开，还未上手，对方就已经醒了。
他哑声道：“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起来洗漱了。”
沈吟风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江星稀似乎又想起了前一天洗手间的遭遇，这才轻声道：“沈吟风风风——”
“做什么？”
“你陪我去洗手间吧。”江星稀眼睛一亮，拉了拉对方衣袖，“好不好嘛。”
沈吟风：……
其实他还想要睡一会儿来着。
“……喔。”他妥协。
果然，当两个人一起的时候，洗手间就完全没有异样。江星稀将镜子碎片扫到一起：“洗手间里没有镜子，还感觉怪怪的。”
“……镜子里的像和你做出了不同的动作，这才是最可怕的吧。”沈吟风随口道。
……镜子里的像不仅会和你不同的动作，还会打碎玻璃呢。
短暂的洗漱时间结束，时间也终于来到了十一点。
如果晚上不能去手术室，那白天能不能去？
江星稀刚想去泡泡面，踏出房间，却忽然发现隔壁病房的门口还留着干涸的血迹。
江星稀面色一变。
他忍不住开始想象，昨天的那位姑娘痛苦且无奈地拍着门，去求他们救她。
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救。
江星稀只感觉胃里翻涌，似乎是有些恶心得想要吐。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如果、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勇敢一点，会不会那位姑娘就还活着……？
会不会……
她也能够拥有幸福的生活？
“江星稀！别想了！”少年音入耳，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沈吟风，他紧紧按住了江星稀的肩膀，“不是你的错你懂吗！你没有错！如果你去救了，死掉的说不定就是你！你只是为了自保！”
“沈……可是……可是如果我再厉害一点，她说不定就不会……”江星稀的瞳孔似乎是有些涣散。
沈吟风失语。
他忽地上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江星稀的脸。
对方猛地回神，有些惊愕。
沈吟风认真道：“不是你的错，李幼微说了，她只是个npc，npc在这里不会死亡，剧情是一轮循环，她会在这里得以永生。”
江星稀这才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抱歉，是……是我浪费时间了。”
“第一遍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请听到广播的病人们赶快到一楼大厅食堂，我们将开启午饭时间。午饭时间截止至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第二遍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请听到广播的病人们赶快到一楼大厅食堂，我们将开启午饭时间。午饭时间截止至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第三遍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请听到广播的病人们赶快到一楼大厅食堂，我们将开启午饭时间。午饭时间截止至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广播声。
在一声声的广播催促之下，江星稀还是坐在了大厅食堂之中，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护士同时发表了她的演讲。
关于昨天晚上有不听话的病人私自离开病房的演讲。
“像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会有什么下场呢？”护士冷冷地道。
江星稀就这样看着黑色的裹尸袋被运走。
周遭他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原因无它，那黑色的袋子里所散发出的恶臭实在是令人对食物无心下咽。
沈吟风垂眸，果不其然看到了江星稀垂在桌面之下，微微颤抖的手。
如果死在这里，甚至都不会有人为你送行。
江星稀又一次感觉胃里翻腾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什么化学反应。
“这就是违反医院纪律的下场。”护士冷声道。四周寂静无声，不敢大出气的人也大有人在。
沈吟风忽地偏头看向江星稀，他略有些无聊地撑着脑袋观察江星稀的微表情。
不知道江星稀还能不能撑得住。
第一次这么直面一个人的“尸/体”，被这么对待，像江星稀这种道德感比较高的应该很难过心里这一关。
这么一遭以后，这一顿午饭实在难以下咽。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吟风的视线，江星稀疑惑地偏头望向他。
这让沈吟风有点意外。
因为江星稀的眸中，不是濒临崩溃而压抑着的强烈悲伤与无奈，而是更加坚定的平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食堂内才逐渐有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气氛才逐渐不再那么尴尬无言。
“我去找宋阳阳。”江星稀忽然道。
沈吟风无聊地嚼着面包，“噢”了一声，继而他轻声道：“那我在……病房等你。祝你成功。”
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江星稀一顿，似乎是也没想到沈吟风不愿意一起去了。
沈吟风看着江星稀逆着人海，一步一步走向远方的背影，只是平静地低头吃着面包，直到江星稀的背影隐匿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
他没必要跟着江星稀做这些。
他只想活着。
＊
“我探查过了。”宋阳阳说，“你发现没？白天的时候好像根本看不到护士，就我们四楼这里。然而晚上的时候会有护士在其它楼层巡逻，所以事实上，晚上的兵力比白天要弱，但也不排除一到晚上，护士的能力就忽然增强一说。”
江星稀“嗯”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所以你还没去过的地方，是五至七楼，护士站？”
宋阳阳凝噎。
他不是很想承认有这么多地方他还没去过的事实，但这也确实是事实。
李幼微蹙眉：“江星稀，那你想怎么办？”
“护士会轮空的吧。今天我遇到的护士，我昨天都没见过。”江星稀回道，“所以呢，我就把很熟悉医院排班的人找过来了。”
李幼微似乎有些惊讶。
她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江星稀能够认识这样的人，又或者说，能让这样的人帮助他们。
她好奇地观望了一眼。
忽然无语凝噎。
——好家伙，段千载？！
这个段千载吧，他是一个社恐。
——社交使别人恐惧症，如果一定要称呼他为社交牛那个症也不是不行。
在他卧在病房里的这些日日夜夜，他成功地和每个来看他的医生或者护士进行了攀谈。从东南聊到西北，他从来不会感觉尴尬？
不认识？先聊聊再说。
聊了不就认识了。
反正，他脸皮厚啦。
段千载对这一点十分骄傲：“要不是我脸皮厚，当年在学校时，桑悠悠可能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李幼微：。
江星稀：。
宋阳阳深沉：“我悟了。”
“你悟到什么了？”
宋阳阳铿锵有力地道：“要想活下去，先得厚脸皮，致力于和每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姐进行聊天。”
李幼微面无表情地转头。
宋阳阳：“……然后发现都不如我的柚子。”
＊
下午两点，是护士最少的时候，这是段千载得出的结论。
试问，如果一个帅哥，有钱，长得帅，等在你上班路口，你会想什么？
他还深情地向你问好。
仿若从偶像剧走出来一般。
段千载那深情的问好：“同志！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不要再傻了，这可是段千载。
护士转头就走，丝毫不想理会段千载。
试问，如果一个帅哥，有钱，长得帅，深情款款地壁咚你，你会想什么？
“我们好歹也说过话算半个朋友吧？”段千载试探着道，“也不用转头就走。这多不礼貌嘛不是。不过在我这里，你可以一直没礼貌，毕竟你已经在我的心里奔驰一天了。”
不要再傻了！这他妈是段千载！
护士瞪了段千载一眼。
“护士小姐，你连瞪人都是如此美丽呢。”
护士小姐并不想理会这个傻子。
别人家帅哥壁咚风度翩翩，段千载壁咚油腻如水，满脑子都是哈士奇叼着一朵花。
“护士小姐，我是一个有钱人，却始终无法买到一块地——你的死心塌地。”
“我只希望能买到一条被子——你的一辈子。”
“滚。”
“护士小姐不要这么冷淡嘛。”
护士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狠狠推了一把段千载：“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吵我，我谢谢您！”
段千载却是一个没站稳，忽然摔倒在地，“咚——”地一声，人倒了！但是这个时候他的手还抓着护士手中的托盘。
他人一倒，护士手中的托盘也被他一扯掀翻在地，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有些玻璃渣甚至划破了段千载。然而段千载还是没有知觉。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然而此时，宋阳阳拿出了珍藏的娃娃，伪装成人和另外一人打架，“一不小心”从四楼摔了下去。
如果自己观察，会发现一个人的“死亡”，在护士心目中，甚至还不如被打碎的瓶瓶罐罐。
江星稀本想和李幼微一起进入手术室。没曾想李幼微却直接冲了出去，被一群护士带了下去。趁着这段时间，江星稀竟然能够直接通过楼梯间到了五楼。
谁麻了？
江星稀麻了。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如此轻松，就这样潜进了重症监护区。
是的，五楼分为重症监护区与手术室。
期间，他还特意避开了摄像头。
于是重症监护区中，江星稀的脊背紧紧贴着墙壁，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病人”。那病人也安静地望着他。
“……你好？”
那位病人只是呆滞地望着他：“我没病。”
“对，我也没病，但是他们这群人把我抓回来说我有病。”江星稀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们有病。”
“……对，他们有病！是他们有病！我根本没有病！”病人忽然激动起来，“我根本没有病啊！”
“你先别那么激动。”江星稀额头开始冒汗，他怕病人的声音会引起护士的注意，“我知道你没有病。”
忽地，江星稀听到了“哒哒”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那是护士的脚步声。
他心一颤。
然而病人提高了音量：“我没病！我没病！有病的是你们！有病的是这家医院！！”
江星稀冷汗涔涔。
但那脚步声似乎是一顿，护士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可这样的行为反而更让病人抓狂。
“我没病！！”
他好像一直在重复自己没有病。
而护士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竟也没有进屋来看。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江星稀才舒了一口气。
病人似乎是喊累了，又自己躺回病床。又似乎变得正常：“终于走了。”
他哑声道：“吓到你了吗？”
江星稀一怔：“诶？”
病人叹息地摇了摇头：“没办法，不这样的话，护士就不会离开了。你是新来的病人吗？”
江星稀沉默，随即沉声道：“我没有病，是他们把我抓过来的。”
“这样啊。那你来五楼是来做什么呢？”
“我要去手术室。”
病人忽地一顿：“……手术室？”
江星稀点头。
病人似乎是沉默了。
他轻轻道：“如果你想要离开这家医院的话，去找一个人吧。”
江星稀疑惑。
“去找谁？”
“一个叫桑悠悠的人。”
——又是桑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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