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书生名唤程霭,是东山村里的秀才。昭昭跟在他身后,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
她想她应当是穿过那条河流,来到它背面的幻境中,适才市集里围观的路人打眼一扫就瞧得出只是虚影,但眼前这个书生身上混沌之气好重,感觉像是——
死后无处可去的游魂?
昭昭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前路却已群山绵延,是她非要死乞白赖跟来的,跑也是跑不掉的,她只能垂着脑袋丧气地同他一道进了东山村。
这个村子依然没有活人,一切都是幻影。
程霭将她带到树荫下,恳切道:“姑娘,今日我要拜访一位故人,实在不好带你过去,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待我办完了事,一定回来。”
这一回右手上倒没有给任何指示,白昭昭双手环胸,很是矜持地“嗯”了一声,心底盘算着等他一走,她就开溜!
程霭放心地走了。
昭昭环顾四下,见没有人留意她,程霭的身影转过黄泥小路,她当即扭头就走。
而后——“咚”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道气墙。
右手再次灼痛起来,昭昭低低咒骂一声,左手摁着额头上鼓起来的红包,举起右手看这神神叨叨的玩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跟随程霭】
有病啊啊!
昭昭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地包子脸拍下去,等气顺了,才转身朝程霭离开的方向追去。
东山村靠山吃山,前后皆是茶山,程霭要拜访的那位“故人”,住在更远一些的山里头。山路难行,幻境分给昭昭的这具身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小姐,没走几步路脚底便生出好多血泡。
昭昭恨不得把腿锯下来当拐杖。
她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程霭的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昭昭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座清幽的茶寮前时,天色有些暗了,程霭就站在茶寮的篱笆外,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的沙堆。
他凝望着茶寮里亮起的一豆烛火,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
昭昭弯腰探头,看清楚他脸上滑落的泪痕时,眨了眨眼,又抬头去看那投在纸糊的支摘窗上的剪影。
茶寮僻远,婴孩微弱的哭啼在寂静的山中更显清晰。支摘窗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极瘦,小腹却微微隆起,似乎又有了身孕。她弯腰将摇篮里哭泣的孩子抱起,轻拍着哄孩子入睡。
昭昭忍不住皱眉。
她虽没有在尘世生活过,但凡人的一生她还算清楚。
凡人女子成亲以后可以诞育小宝宝,可是想要孕育第二个宝宝怎么说都该在两年以后,这样才对脆弱的身体好一些。
可茶寮里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还那么小一个,她肚子里就又揣了一个。
真是的!她丈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孩子哭成那样都不见人影,还要身怀六甲的妻子过来哄!
昭昭又鼓起脸,她戳了戳程霭:“喂,你不会要一直站在这里吧?不是说拜访故人吗?”
程霭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昭昭把脚从繁复的裙摆下伸出来,“啪叽”一下拍到他身前的地面上,不高兴道:“我的脚磨破啦!”
这一回程霭死寂的脸上总算有了动静,他扫过昭昭的脚,而后守礼地移开目光,歉疚道:“对不住,劳累姑娘奔波。村里有郎中,姑娘若不嫌弃,在下与姑娘同去。”
昭昭看看自己的脚,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程霭:“你看我还走得动吗?”
“什么人在那里?”
隔着篱笆,女子提着一盏风灯小心地张望。
她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长发披在身后,一张清丽宛若山茶花的脸蛋上凝着奇妙的期待。
白昭昭做贼心虚地捂住嘴巴,但她很快就发现,那个女子看不到她和程霭。
风灯从脸旁放置到腰间,女子的心境宛若那只垂落的风灯,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拢紧外袍慢慢走回屋中。
结界吗?
昭昭摩挲着下巴,眯起一只眼睛观摩那座茶寮。
“玉娘。”程霭的叹息散尽夜风里,他忽然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咬紧腮帮子。
混沌的气息陡然重了,他低垂的眼眸里红芒乍线,昭昭下意识闪躲,但这具身体孱弱得根本不听使唤,她倒霉地被抓了个正着。
她就知道!没!好!事!
程霭的手卡着昭昭的脖子,轻松将她拎了起来。昭昭奋力挣扎,一脚揣在他胸口,当即就把这个失去理智的书生惹毛了。
昭昭
倒飞出去,身体穿过柔软的屏障时,右掌心再一次烫起来。
昭昭来不及看,一头撞开茶寮的篱笆,跌进院中。小院的青石地面冰凉坚硬,她摔得七荤八素。
女子尚未进屋,听闻动静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昭昭,眼圈蓦然一红。
昭昭捂着腰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抬头,就见女人维持着微笑含泪的模样,下一息眼珠子“啪嗒”滚落下来,而后是两行血泪,空荡荡的漆黑眼眶平直地“看”着白昭昭,僵硬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扭过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
她的肚子里探出一张透明的脸,胎儿狞笑着身手扒开肚皮,仿佛戾气深重的怨鬼。
屋中沉睡的婴孩啼哭起来,震得昭昭脑袋“嗡嗡”作响。
眼看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昭昭急忙去看右手。
【镜花水月】
这是什么意思?
昭昭茫然,但女人已经支着腿来到三步之内,她肚腹里的胎儿几乎把脸贴在昭昭身上。
这血不拉糊的凄惨模样……昭昭鼻子一皱,眼圈红了。她抬起右手稍遮住女人的脸,掌心金色的字迹照在女人身上,她闷哼了一声,而后茶疗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结界里重新涌入了风,风中夹杂着村妇谈天的声音。
“就那个什么玉呀,十七八岁的时候撇下老程家那秀才,同外头的野男人跑了!”
“嘿,可不?那秀才和她青梅竹马,多好的一个人,她非要跟她瞎眼的娘倔,出去几年,回来的时候,身子都硬了——一尸两命呐。”
“说起来那秀才真不错呢,还替做白事,啧,就那闺女邪门得很,给她埋在后山头,总是夜里出来吓人,都没人去了。”
“请个道士来驱驱邪吧……哎呦,今年的茶成色真不错啊,你瞧瞧你瞧瞧。”
声音远去了,昭昭透过指缝去看女人,她站在三步之外,还是那张清丽如山茶花的脸,眼泪簌簌而落,仿佛适才诡异的情状只是昭昭的幻觉。
昭昭扭头去看程霭。
书生扶着篱笆门,痴痴地看着女人,不过盏茶功夫,身体便随风化去了。
“镜花水月……”昭昭蹙眉,慢慢回过神来,“这里是程霭的心魔?”
可程霭只是一介凡人,心魔的力量怎么会强大到足以让他开辟幻境?
事情真的是那几个村妇说的那样吗?那鬼王在这段往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昭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白泽可是三界神兽当中最有求知精神哒!
于是当右手浮现字迹问她是否探寻的时候,昭昭毫不犹豫选了“是”。
……来都来了,是吧!
昭昭一鼓作气拐进新的幻境,刚落地就被人一脚从树上踹下去。
昭昭捂着再度受伤的臀,咬牙切齿地抬头:“有……”
她顿住,树上的男人实在生得太好了,纵使放在美人云集的仙界,也非常有排面。
昭昭不生气了:“你谁呀?”
银丝从男人的肩头流泻,一双琥珀色眼瞳冰冷地盯着她。昭昭看见他身上的衣袍并非凡间之物,忍不住嘀咕:“没听说仙界有长成这样的神官……”
男人摁住左胸口散发着黑气的伤口,面色更为难看。
啊受伤的美人!
昭昭两眼放光,这一推就倒的柔弱样子嘿嘿……不对!
昭昭警觉地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不是华贵的广袖襦裙,而是灰蓝色的布衫,为了更方便干活,袖子是挽着的,原身还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麻花辫盘起来。
昭昭颠了颠背,身后箩筐里有东西,但她瞧不见是什么。不过如果是农家的小姑娘,大抵不是药草就是野菜。
昭昭懂了,事情的缘由应当是原身进山里采药挖菜,偶遇受伤的美人。
那接下来是——按话本子里演的,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会把美人带回家治伤,然后美人以身相许?
昭昭抬头看向树上杀气四溢的男人,把头摇成拨浪鼓。等把脑子里那些杜撰的狗屁故事甩干净后,她调整了一下药篓背带,转身走了。
开玩笑哦!深山老林里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捡到个好人是命大,要是魔道什么的,那就是自寻死路好吧!这男人瞧着好看,但保准不是什么善茬,还好没捡呢。
刚刚那一脚,便宜你啦!
昭昭哼着小曲走得干净利落,一个眼神也没多给他,仿佛方才垂涎美色的那人不是她。
气得树上男人伤口崩血:“这就是你的白泽?”
不是瑞兽吗!不是心地善良吗!怎么见死不救!
“因为她知道这点伤不至于要你的命。”青色的身影垂立在识海深处,少年眼底笑意如星,“很可爱,不是吗?”
鬼王吐血:“三百年前,玉娘不是这么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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