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惨绿少年
半个时辰后, 柳栖谷换了一身烟青色长衫,头带青玉莲花冠,身形修长瘦削, 让人见了直呼好一位美如冠玉的惨绿少年。
洛向阳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红色以外颜色的衣裳, 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却见他神情淡漠,不苟言笑,气质清冷, 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他在华涟仙君身上才有感受得到的观赏远山的感觉。
他在心里表示不屑:哼!装得还挺像,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 你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可清楚得很。
换好衣服之后, 柳栖谷又带着换了套浅蓝色衣衫, 被他打扮成书童模样的洛向阳, 去了街上的一家书斋。
走到书斋门口, 正好和一个刚从铺子里出来的黑衣男子迎面撞上。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番, 柳栖谷见他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 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圆, 眼珠子黑得发亮,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对方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向柳栖谷向了个礼, 朝铺子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栖谷点了下头, 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进去后, 柳栖谷给洛向阳置办了一个书笈, 买了文房四宝像模像样地放进去。又给自己买了把扇字, 用龙飞凤舞的字迹一面写上“心如止水”,一面写上“和光同尘”。
然后对洛向阳说:“以后,我, 柳书生。你,小书童。懂了吗?”
洛向阳双手握着书笈的背带,点了点头。
走出书斋时,一个伙计追了出来,对柳栖谷喊道:“公子请留步。”
柳栖谷转身,见他对自己说:“我们掌柜说公子出手大方,遂命小的将此书赠予公子。”
他双手奉上,柳栖谷接过书,道了声谢,他便转身离开。
柳栖谷低头翻看起书的内容,见到书名后眉头一蹙,又快速地翻看了几页,洛向阳也凑过脑袋来看,他一把将书阖上,快步回到书斋里。
却见两个伙计在招呼着别的客人,掌柜在向一个大客户介绍一方上好的砚台,见自己回到店里,掌柜疑惑地问:“客官还需要点什么?”
柳栖谷将书举起来,见他依然一脸疑惑,收起书,什么都没问便离开了。
洛向阳跟他身边,想问他回去做什么,更想把他那本书拿来看看,但想到之前他对自己冷言相向,便又强行忍住,改口问道:“师尊,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它动了,跟上,”柳栖谷把书别在自己腰间说。
两人跟在它身后,很快来到了一间戏馆门口。柳栖谷望着牌匾上“取梦馆”三个大字,思忖道:“这哥们儿……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这又是赌博又是看戏的,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正要想进去瞧瞧时,那个在书斋门口遇到过的黑衣男子正在也来到取梦馆,见到他们后,彬彬有礼地笑道:“这位公子,你我可真是有缘,置身茫茫人海,竟能在一个时辰内偶遇两次。”
柳栖谷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拿着扇子置于身前,朝他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也不介意,又笑道:“公子可也是为了那出《慕仙记》而来?”
“《慕仙记》?”
“最近朝歌城热闹非凡,就是因为这取梦馆新排了一出《慕仙记》,公子难道不知?”
“我与我家书童出门游历,今日刚到朝歌,的确尚未知晓。”
“那公子来得可正是时候,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你我有缘,这出戏,我请公子观赏。”
正好柳栖谷也想进去,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推迟,行了个礼说:“如此,那就多谢公子。”
说着回头,见洛向阳双手拉着书笈的背带,正低着头无聊得左脚踢着右脚。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边往里走边说:“跟紧,里面人多,别走丢了。”
黑衣男子见状,一边引着他们进楼一边笑道:“公子对书童也这般照顾,可见公子心性良善,是谓君子。小可姓佘,名青棠。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书生姓柳,柳栖谷。”
“柳兄哪里人?”
柳栖谷思考怎么回答,佘青棠又及时道歉说:“你看我这性子,一遇到投缘的人就问东问西,喋喋不休,真是太失礼了。柳兄你可别介意,小可无意冒犯。”
正好在楼里他遇到个熟人,那人向他打招呼说:“佘兄今日来得可真早,又是冲那出《慕仙记》来的?”
“可不是嘛,”佘青棠说:“咱们凡夫俗子,也就只能在戏文里看看仙人们的情爱故事。”
佘青棠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去到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左右两边有两排案几,案上摆有水果,他们在案几前的蒲团上盘腿落坐。柳栖谷和佘青棠并排坐在案前,洛向阳因为身份的原因,坐在他们后方。
待两边的客人都到齐之后,一男一女两名伶人来到房间,向诸位客人行了礼后,乐声响声,他们开始用悠长的声调说起了戏文。
刚开始不久,柳栖谷就听出了这戏里讲的居然是洛止戈和郁离仙子的故事,这一魔一仙本就是禁忌之恋,加之他们的结局又如此悲惨,难怪改编成戏文会有那么多人追捧。
第一幕唱的是洛止戈不顾世俗眼光,勇敢地追求仙子。
洛向阳越坐越靠前,实在忍不住了,在柳栖谷耳边小声问:“师尊,他们唱的是真的吗?”
柳栖谷:“不是,你爹比这不要脸多了。”
洛向阳:“……”
他听得起劲儿,干脆就坐在柳栖谷旁边不走了,佘青棠深沉地看了他俩一眼,继续转头听戏。
第二幕唱的郁离仙子终于答应和大魔头洛止戈在一起了,两人偷偷在一起,开始了你侬我侬的甜蜜情节,最后生下洛向阳。
洛向阳又小声问:“师尊,怎么都唱到这里了,还没见他们唱到你?”
柳栖谷:“……他们谈恋爱,我去当反派?我吃饱撑的吗?”
洛向阳看向他:“所以,我爹跟我娘在一起时,您在干什么呢?”
柳栖谷语噎,摁着他的后脑往桌案上压了压,“你要是不想听就给我出去!”
第三幕唱的他们偷偷生下孩子的事被仙门知道了,仙门强行将他们分开,郁离仙子和孩子被幽禁起来。洛止戈带着魔众杀上仙门,想要救回自己的妻儿,最终夫妻战死当场,只有孩子被魔宗的人带走了。
这一幕重点在唱夫妻俩同生共死的决绝和仙门的不通人情,听得周围好像人情绪高涨,甚至潸然泪下。
洛向阳又问他:“师尊,明明是您把我救下的,他们为何连提都没提到一句呢?”
柳栖谷当初写这幕戏还是在华涟渡劫失败,遗落凡间,暂时失去了记忆,被从魔宗逃出来的洛向阳救了之后。那时两人互生情愫,某一天他们无意间走出这个戏馆,听了戏后华涟才逐渐恢复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是自己和洛向阳来听的,时间线对不上,一切情节好像都被打乱了。
“我那么遭人恨,提我做什么?”他说。
洛向阳犹豫了片刻,对柳栖谷说:“师尊,为何我总觉得最后让魔将把我带走的那个人,有点像华涟君?”
柳栖谷叹息:“本来就是他。”
洛向阳诧异:“他为何……”
还没说完,就听佘青棠好奇地问他们:“二位是在讨论戏文吗?可否让小可也加入探讨?”
戏已唱完,柳栖谷起身向他行礼说:“多谢佘兄款待,这个故事世人皆知,如今从戏里听起来,竟别有一番滋味。”
三人一起往戏馆外走,佘青棠说:“看来柳兄听后感触良多,柳兄可有心上人?”
洛向阳突然开口问他:“佘公子,你觉得这戏文与事实相符吗?”
佘青棠笑道:“这都一百年前的事了,咱们凡人一辈子还活不到一百岁,我哪儿知道当年事实如何,是吧柳兄?”
“是啊,”柳栖谷说:“人都死了,还刨根问底做甚。”
佘青棠:“看来我与柳兄不光有缘,连想法都很一致,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一起出了戏馆后,他又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名叫“百花深处”的酒馆说:“柳兄要是不嫌弃,小可做东,请柳兄喝一杯如何?那家酒肆小可常去,他家百花醉实乃朝歌一绝。出了这取梦馆不去它百花深处坐一坐,实在可惜。”
柳栖谷听着觉得有点意思,原文中他可没提到这家酒肆,毕竟一条街上,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店名都写出来。便客气地说:“那又得让佘兄破费了,栖谷初来朝歌就遇上佘兄这样热情的好人,实在是栖谷的造化。”
洛向阳拉着柳栖谷小声问:“师尊,它呢?”
“在城中闲逛,这家伙,比咱们还悠闲。”
到了百花深处,便闻一阵酒香,酒肆门口的伙计一见佘青棠就热情地招呼:“佘公子您来了,还是老地方吗?”
“那是自然,”佘青棠说:“今日公子我遇到了一位好友,快快把你们这最好的百花醉给公子上上来。”
他们落坐在酒肆后院一处幽静的园中水榭上,窗外有潺潺流水和水风车一架。柳栖谷说:“此处闹中取静,风景独美。迎着习习微风再浅酌一杯,实乃人生快事。”
佘青棠哈哈大笑,“柳兄,你这个朋友,小可交定了!”
洛向阳跪坐在柳栖谷身边小声说:“师尊,我觉得他看您的眼神怪怪的。”
“有吗?”柳栖谷说:“怪就怪吧,他一介凡人,还能把咱们怎么着?”
伙计把酒端了起来,还附上了几碟小菜,柳栖谷对洛向阳说:“你负责斟酒,别喝。”
“为何!”
“你一个下人,跟主人一起喝酒,合适吗?”
洛向阳:“……”老老实实给他们倒酒。
柳栖谷端起酒闻了一下,的确是百花的香味,非常浓郁,沁人心脾。忍不住尝了一口,酒香优雅甘甜,直击灵魂。
佘青棠招呼他说:“小书童你也尝一杯,虽说尊卑有别,但相逢即是有缘,出门在外,何必那么拘谨。”
洛向阳开心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正想喝时,柳栖谷握着他的杯子,“都说了尊卑有别,你还是别喝了。”
“凭什么!人家佘公子都不在意,”洛向阳也不和他抢,重新拿起一个空杯,给自己杯了一杯,闻了一下,一口饮尽,还非常豪迈地说:“好酒!等下我们离开时,买几壶在路上喝吧。”
柳栖谷见他喝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好像没什么不良反应,也就松了口气。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喝到了日落西山,三人相谈甚欢,又让伙计加了几壶。天快黑时,竟一人也没喝醉,佘青棠还想让伙计再上,柳栖谷阻止他说:“佘兄,这天色已晚,我跟小书童也该找个歇脚的地方去了,今日就喝到这里吧。”
佘青棠只好作罢,又告诉他们说:“还找什么歇脚的地方,这不把为兄当成外人吗?为兄家里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能抹月秕风,还望栖谷别太介意。”
洛向阳喝得有点上头,拉着柳栖谷说:“好啊师尊,咱们去到佘兄家里一醉方休!”
“你喝醉了?”柳栖谷问他。
“怎么可能!”他拍着胸脯大笑声道:“整个宗门谁不知晓,公子我的酒量是最好的!”
“师尊?宗门?”佘青棠眼神疑惑,行礼道:“柳兄原来是修行之人,小可失礼。”
洛向阳拉着他说:“修行之人难道就不能喝酒了!走,佘公子,咱们去你家接着再喝!”
柳栖谷见佘青棠脸上闪过一丝犹疑,随后笑得有点勉强:“家舍简陋,只怕怠慢了二位尊者。”
洛向阳反客为主,拉着他往外走:“什么怠慢不怠慢,公子我活了近百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佘兄这么热情豪迈之人,今晚不喝个痛快,谁都不准睡觉!”
佘青棠笑了:“既然如此,那二位请吧。”
他们肩并着肩,真如好兄弟一般出了酒肆,洛向阳连他的书笈都不背了,柳栖谷只好提着它跟在他们身后。
天色虽晚,街上仍是熙熙攘攘,佘青棠领着他们穿过大街,绕过小巷,越走越偏,走到了城东一间四下无人居住的独门独院前,打开院门,对他们说:“二位尊者里面请。”
院里没有掌灯,只有清冷如水的月光洒在影影绰绰的事物上,一切都看不真切。
冷风吹在洛向阳脸上,他那点酒意也彻底醒了。
柳栖谷和他对视了一眼,并肩走了进去。
进去后院门突然猛地一声被关闭,再回头,四周除了他俩没有别人,院里阒静无声。
两人缓缓向前移动时,才发现他们身处在一间早已破败的院落,院中杂草丛生,冷风阵阵。
“师尊,他不会是鬼吧?”洛向阳问。
“鬼?”柳栖谷甩开折扇,微微一笑,“鬼见了本座还得叫声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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