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侯夫人抿着唇含着一道微笑, 一直都没说话。
若非熟知曾经伸哥儿的人,怎可能会想到这头上来。
一个不是亲生母亲,胜似亲生母亲, 一个不是亲生儿子,却又极其重孝。
这些年侯夫人对范伸, 该打打,该骂骂, 该生疼的时候, 也没有半点含糊,疼在心肝上的人, 培养成了全侯府的希望, 谁又会去怀疑。
侯夫人也没声阻止,由着他们闹。
太子今日已经将宫里的名册换了, 最迟明儿, 大伙儿也就都该知道了, 心头提前有个准备也好。
众人围着闹了一阵,管家进来说要开席了, 才慢慢地散开, 嘴里的话头子却没有中断, 回到座位上,个个都重新看起了自个儿的手指头。
看那斗到底有没有变化。
三夫人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范伸身上时,眼里便又多了一份肃然。
这些日子,人人都在说, 裴家那位小世子若是还活着,那这十五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不成想,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看着他长大。
沉冤昭雪之后,便是归宗还祖。
只是这一来,侯府又该如何
一场宴席,叽叽喳喳全都是哄闹声,姜姝吃了沈颂给的那块椿饼,撑着了,这会子吃不下东西。
范伸偏过头看了她几回,都见其低着头,在掰自己的手指头。
范伸没出声。
等宴席结束后,两人从正院出来,姜姝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神色一阵阵的恍惚之后,终是看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夫君,这斗当真还会自己长出来吗?”
两人出来时走的晚,院子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廊下一片清静。
姜姝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范伸脚步一顿,回过头。
几道虫鸣声从廊外的芭蕉树上传了出来,范伸往那夜色中瞧了一眼,脚步便后退一步,拉住她的手,“带你去逛逛。”
宴席闹腾的久,结束后,已是满天星斗。
这会子出去,倒正可以赶上长安城新街的那条夜市。
今儿为了范伸这句话,姜姝早就换好了行头。
望夫望了近半个月,终于得了个机会出来透气,姜姝掀开了车帘一角,任由外头的夜风吹进来,心头冒出来的那股隐隐的,不敢细细去琢磨的疑虑,便也暂时被压了下来。
等马车出了侯府的巷子,走了一段了,姜姝才察觉出了不对,冷冷清清的一条街,不见半点热闹,不是新街的路,而是曾经的老街。
她对这条路尤其的熟悉。
姜姝回过头诧异地看向范伸,“夫君,咱们要去哪?”
范伸没瞒她,直接道,“镇国公府。”
姜姝的神色一愣,还未回过神,范伸突地倾身过来,从她掀开的那窗户口子处,招呼了一声马夫。
马车徐徐地停下。
姜姝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木讷的跟着他下了马车,又才发觉跟前正是曾经她和表哥常来光顾的烧饼老铺子。
范伸从腰间掏出了那只‘毛毛虫’荷包,取了两个铜板,递给了铺子里的大娘。
那大娘对范伸和姜姝都有印象,伸手接过铜板,包了一个饼装进了纸袋,递过来时便笑着道,“之前常见公子和姑娘过来,倒不知竟也是一家人。”
范伸点头接过,脸上不见半点波动。
转身拉过了脸色更为痴呆的姜姝,没再回马车,而是从那条冷清地老街,缓缓地走向了镇国公府。
姜姝一直没有说话。
不敢开口。
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心头的那股疑云和预感,早已密密麻麻的从心头滋生了出来,想压也压不住。
范伸侧目看了她一眼,自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神色,却并没解释一句,只将手里的饼,轻轻地塞到了她手上,“晚饭没吃,先填填肚子,免得待会儿又饿了。”
姜姝一点都不饿。
反而有些食不下咽,喉咙口和心口,犹如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堵得发紧,哪里还有缝儿能塞进
去东西。
姜姝捏着那饼,一路被范伸拉着,脚步缓缓地往前,满是疑云的目光几回瞟向了身旁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
眸子里的神色一时变化莫测。
一个人的手指纹路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变化,要么是三夫人记错了,要么压根儿不是同一个人。
在江南时,她便看出来了,暗里他在讨伐朱侯府。
如今皇上满盘皆输,他还能全身而退。
当初他投靠太子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那张既不像侯夫人,也不像范侯爷的脸还有,虞老夫人唤了两回的“椋哥儿”到底有没有唤错
两人在一起时,姜姝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范伸也难得没去在意。
两人到了镇国公府外,门前一片灯火通明,即便还在修缮之中,也已没了曾经的破败。
府匾上镇国公府几个字,崭新又醒目,府门两旁挂着火红的大灯笼,为那威仪的门庭增添出了一份喜庆。
曾经令人瞩目的镇国公府,彷佛又带着昔日的光彩‘重生’归来。
姜姝的脚步在那府门前一顿,发了一阵呆,便被范伸拖住了胳膊拽上前,直接走向了镇国公府的正门。
门前的两个侍卫,在看到两人的一瞬,忙地低下头,转身打开了那扇刚刷上新漆的朱红大门。
门扇“吱呀”一声,缓缓地分向了两边。
姜姝的目光顺势望去,那曾经被风雨侵蚀而倒下的横梁,和满挺的废墟杂草,早已不见了踪影。
两边的廊下一排灯火,亮如白昼。
庭院虽还未竣工,但已经初步有了模样。
姜姝以往过来,都是翻墙踩着废墟,找到的镇国公府祠堂,如今修缮好了,就算眼前的灯火照得再亮,一时也分不清方向。
反而是身旁的范伸极为熟悉。
拉着她的从外院的长廊的上绕了一圈,再穿过月洞门向左,几颗刚种上的木棉,土包还是崭新的。
从那木棉旁的石阶上来,又是一个月洞门。
再进
去,里头便宽敞了许多。
姜姝从未见过抄家之前的镇国公府,第一眼瞧见,便已是一团废墟,自然不知眼前的一切,都与曾经的镇国公府不差分毫。
树木的位置,庭院上的小桥,疏通的水流,都是照着十五年前国公府的模样在恢复。
姜姝早就在范伸这一路的沉默之中,肯定了心头的猜想。
如今再跟着他的脚步,跨入国公府,看着他带着自己熟悉的穿过了几个庭院,来到了国公府的祠堂湿。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很明了了。
不用她再去怀疑。
姜姝的目光从满屋子点燃的白蜡上扫过,缓缓地移到了灵台上摆放的几个灵牌。
长宁长公主。
镇国公。
姜姝的心头突地一梗,喉咙发了紧,反过手五指死死地攥住了范伸的手指,哑了喉。
范伸这才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正中长公主的牌位,将其拉在了那牌位前,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声沙哑地道,“唤母亲。”
姜姝再也没有忍住。
嘴角一抿,眸子里的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那面上有刚得以真相的激动,也有对范伸这十五年来所承受的这一切的心疼,神色几经变化,一时平复不下来。
但她知道,她的夫君不是范伸。
是裴椋。
曾经功勋显赫的镇国公府长子,小世子裴椋。
经历了抄家灭族,忍辱负重了十五年,在侯夫人的庇佑下长大,用自己的手段,默默地一步一步地为裴家洗清了冤屈的长公主之子,裴椋。
他从来就不是皇上手里的刀。
他自来就高贵,何尝需要沦为旁人的臂膀。
姜姝缓缓地跪下,对着长公主和镇国公的灵牌,虔诚地磕了一个头后,抬起头依次梗塞地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又再一次弯下身,对着裴家的列祖列祖,磕了一个头。
起身时,范伸也掀开了衣摆,跪在了她的身旁,脸上的神色比起姜姝的激动和悲恸,要冷静很多。
那双眸子里的波澜,早
就在煎熬的岁月之中,磨去了所有的情绪和伤痛。
到了如今,里头也就只剩下了一潭平静无波的深水,早就接受了天爷降临在他身上的所有灾难和浩劫。
范伸平静地拿起了旁边搁好的几柱香,点燃后,插进了跟前的香炉里。
再侧过头对姜姝伸出了手,轻轻一笑,“裴夫人,认祖归宗了。”
姜姝做不到他那样的轻松,也笑不出来。
心口一隐一隐地发疼。
泪珠子一滚,便扑过去,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永远也无法体会他曾经到底经历过了什么样的悲痛,只觉得心疼,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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