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夜机

　　叶朝当初是先把同光版演给丁薇薇看，然后会告诉她，若是他来唱，他可能会改一下，不是荀派的不好，而是每一个人的音域不同，一个人不可能做到什么都能唱。同一出戏，为了让自己更舒服，就得在唱腔上做调整。

　　还有双手和步法的配合也是。因为他是乾旦，他的手还是比一般女孩的粗大，这对乾旦来说，就是天然的缺憾了。转棋盘时，观众势必要看演员双手的变幻，所以就得想法藏拙。

　　当时叶朝就给她拆分开来，慢慢的做给她看，丁薇薇就算自己没学会，但是有叶朝这样的好老师，她对京剧各派的研究并不比专业的剧评人差。

　　她今天到小屋来，其实就是因为她刚刚在电视里，看到八岁叶澜用的手法并不是同光版，而更像是叶朝的自创版。

　　但这一版只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是独处时秀给她看的，那时他还开玩笑的说，若是剧团的李大师看到了，非宰了他不可。这些网上不可能有资料，而叶朝也不可能徐淑表演，所以这些只留存于她的记忆之中的东西，她不敢确定，她只能独处让自己想清楚。

　　那时叶澜才八岁，观众不会在意她的技巧，不过是小孩子扮上了，奶声奶气的唱完了，图的就是个萌罢了。

　　但丁薇薇是专注研究戏剧与民俗史的专家。又有叶朝那样京剧世家的传人做家教，她也许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京剧各家流派的人之一了。

　　所以八岁的叶澜和老太太的视频一播出，她就一直在注意叶澜的动作。叶澜当时应该是临时上台，她开头时还没站稳，而且她拿的不是棋盘，而是一个小点的方型茶盘。

　　她记得当初有跟她解释过，叶澜是在后台做作业时，被人临时推上去的，所以人家不可能特意给她准备道具。大人用的棋盘太重，而且八岁的孩子拿也不好施展，于是换成了方形的小茶盘。

　　这些都是小事，丁薇薇注意到，叶澜的手势很专业，她有在一些晚会上，有看过小孩子唱这个，手上拿的都是纸板做的棋盘，那样还拿不稳呢，弄不好就得掉地上。叶澜手上拿的是茶盘，也是木头的，可是她除了开头的小踉跄，后面的倒是颇有些机灵可爱。

　　丁薇薇想想，自己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徐淑五十周年的视频，虽说过了十年，不过老太太不怎么爱显人前，所以她的视频反而在网上保存得多，很快她找到了叶澜和老太太一块那个完整视频，放开声音。刚刚张芒他们背景资料里，是特意隐去声音的，所以丁薇薇是不知道叶澜怎么唱的。

　　跟她想的一样，叶澜最开始时，不但踉跄了，声音也颤了一下，‘叫张生’这三个字，整慢了半拍。不过好在侧边的文武场们都是专业的，一瞅不对，立刻跟着叶澜的节奏改了。可能老太太在边上，给她打上拍子，叶澜稳定了情绪，拿着棋盘从容的唱起来。

　　丁薇薇盯着叶澜的小脸，她只是经过了一点小小的慌乱之后就立刻镇定了，小红娘的强势与娇俏显露无疑。对，强势！

　　叶朝版的红娘是强势的，叶朝说，那时是张生求着红娘帮忙会美人，若红娘不帮，张生也就只能干着急，所以这段之前，张生对着红娘可是又跪又求的。

　　红娘这段唱辞里说是‘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同光版是荀派唱腔，突出的是红娘的娇，而叶朝，突出的是红娘的傲。

　　只不过，因为那时叶澜才八岁，就算与同光版不同，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会觉得，小姑娘做得不到位是自然的。哪里能想到，这些都是叶朝的设计。叶澜当年就唱得非常好了，甚至于，她觉得比之前清唱贵妃醉酒还好。也许小红娘那是叶澜能懂的感情，于是，她唱起来得心应手，手势娴熟。只是，叶澜跟谁学的？

　　“阿和，我要去京城，可能会待几天。你跟妈说一声，抱歉！”丁薇薇上了飞机才拿起了电话和丈夫说道。

　　“什么都不带？”王政和看看左右，准备起来给丁薇薇收拾一点东西。

　　“啊？”丁薇薇怔了一下，她在公寓里想了半天，就直接来机场了，她是VIP，只要有身份证，就能找到最快去京城的飞机。哪怕这时已经是深夜了。

　　“等我一下……”

　　“不用，我已经登机了。东西到京城再买！”丁薇薇忙说道，想想，“我去见澜澜，有点事想问问她，问清楚了，我就回来。”

　　“好，回来打电话，我去接你。”王政和笑了一下。

　　“对不起。”丁薇薇迟疑了一下，轻轻的说道。

　　“真是傻子，你要见女儿，为什么要抱歉。晚上小健拉着妈聊了半天，妈都快疯了。妈说，早知道这是个傻子，就不该生。”

　　“我觉得他很好，多好啊！”丁薇薇笑了，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特别像你，温和、善良且聪明不外露。特别好！”

　　王政和又大笑起来，“早点回来。”

　　“好！”丁薇薇轻轻的收了线，关了机，默默的看着前面座椅发呆。她在屋子里，一次次的反复看着，后来，她看不下去了，她必须去见见叶澜，她要和她谈谈。

　　夜机上其实人并不少，每天去京城的人都很多，不然，也不会特意开深夜航班了，只是每个人都显得十分疲惫。坐飞机原本就是十分疲惫的事。

　　“您……”她边上一个迟疑的声音。

　　丁薇薇侧头，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摘下口罩，有点面熟的的年轻人。

　　“我是叶澜的舞蹈导师江宁。”那年轻人忙自我介绍起来。

　　“是，抱歉，那天我不太冷静！”丁薇薇忙点头，她想想，应该是那天在训练营争执时，见过的人之一，迟疑了一下，“您回训练营？”

　　“是，您这是……”

　　“我去看看她。”丁薇薇迟疑了一下。

　　“别担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参加决赛，所以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江宁是刚刚听到了丁薇薇打电话才跟她打招呼的，有时觉得叶澜这个小家伙实在是，让全家人跟着她痛苦，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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