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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个


“殷少侠!二少爷遭邪祟作乱,昏迷不醒!请少侠务必到艮坎驿……”

        受到24字限制,传音符戛然而止。

        殷寻抬手点了一下传音符,又把这段话听了一遍这才想起来,这声音是来自辞别没几天的张柱。

        这位张柱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学宫,叶氏学宫的同姓分家,三更城叶家的门房。

        虽说跟叶氏学宫关系甚密,但这个叶家并不事修行,所以,在来到云山之前,殷寻有幸一路护送叶家二少爷一路从东边的浦寨,回到距离云山艮坎城不过百里路的三更城去,并收获了足足三十两银子的巨额报酬。

        不仅如此,安全到达三更城后,叶二少爷还差人将他一路送到三更城的城门。

        那个送殷寻的人,正是张柱。

        张柱并不理解,他们家二少爷为什么要请这么一个身如枯骨,衣如乞丐,一看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朋友来做护卫,而且还给了这么多工钱,所以对殷寻的态度算不上好。

        当时殷寻说如需帮忙,就到艮坎驿传信给他,本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张柱也是敷衍应声的。

        未曾想到,他是真的会来信。

        殷寻又把传信符点了一下,第三遍确认听到内容一字不差,一时间有些纳闷。

        他其实有些不愿意折腾去三更城的。

        只是先前叶二少爷对他很是礼遇,而现下距离山水榜开始还有好些天,他手上又没有什么要忙的事,人家都花了一两银子来邀请他了,他不走一遭看看情况,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既然是表兄出事了,那我同阿寻一起去看看情况吧。”话是这么说,但他水的语气里并未显出丝毫对他“表兄”的关心,好似他说的不是“看看情况”,而是“看看热闹”。

        “荷叶哥哥要与我一同去吗?”

        “阿寻不愿意与我一道吗?”

        殷寻眨了眨眼,认真地看向他水的脸,真好看,然后果断道:“愿意。”

        在坎峰,有一只红喙凤尾白隼,眸似箭,爪如钩,喙着火光,尾羽如凤般散成五簇,身型硕大,名为成涛。

        这种红喙凤尾白隼,自封天之难后,便十分罕见,世人传世间已剩余不到十只,以往殷寻也只是在书中看过其画像。

        如此一只十足珍贵的隼,一直被他水散养着,骨哨一吹,它就应声而来了,不仅来了,还可以让殷寻摸摸抱抱骑骑。成功地刷新了殷寻对大门大派公子哥的出行方式的认识。

        就白隼成涛的速度,从坎峰上的雨帘天,来到云山脚下的艮坎驿不过片刻间。

        殷寻还在成涛背上被喧嚣的风刮得整个人头晕目眩时,便隐约瞥见见张柱已经坐在驿前的茶座上,满脸焦急。

        这种焦急很快就被看见成涛时的惊愕所取代,同样惊愕的还有在艮坎驿处理事务的众人,全都怔怔地看着白隼威风凛凛地落地,上头还一前一后地坐着两个人。

        倒是本还在招呼其他门派弟子的李掌事最先回过神来。

        他定神一看见到眼熟的人,面上的笑意便挤得更深。明明人看着尖瘦,嗓门却一点都不小,一声:“殷老弟!”吓得殷寻从白隼下来的动作一滞,若不是他水扶得及时,险些就要摔上一跤。

        等殷寻站稳在地上,迎面就对上了李掌事那灿烂的笑脸,和那颗镶在左侧门牙的位置上,闪得殷寻有些头晕的金牙。

        “李掌事又见面了。”

        这位李掌事虽然尖嘴猴腮的,一脸的刻薄相,但殷寻对他是有好印象的。

        他本人也是意外地好相处,否则也不会让殷寻排队领玉牌时,光是听着前面他们左一句“李兄,你媳妇到底娶到没?”,右一句“平生老弟你要娶的到底是什么天仙,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都不够娶?”,就模糊拼凑出他叫李平生,且一直在攒钱想娶媳妇这些似乎没什么用的信息。

        当时李平生听到殷寻要传物,态度更是热切了不少,直直夸耀自己的艮坎驿“海内皆可传”,招呼也很周到。

        看出殷寻的包裹是要往家乡寄银两,更是从柜子掏出一小瓶,在纸封上撒了一点,说这是五兽宗出的追踪粉,只会沾到死物上,香味独特能延续两三月,可以防止货物丢失或者被人私藏。并且李平生撒这个粉不加收殷寻的钱。

        多好人呀!

        其实李平生对殷寻也很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殷寻救过他的猫。

        李平生这人的待客之道向来都是不分贵贱,能抱大腿就要抱大腿的。秉承着四海皆朋友,生意才能行的理念。毕竟谁知道面前粗布麻衣的,会不会是什么深山藏剑宗,什么麻衣是道祖,什么扫地为高僧,他闲暇的时候各种江湖话本可没有少看,随口都能溜出一两段来。

        他看虽脏兮兮的,但却腰板直挺、谦逊有礼,神色言语中流露着乖巧和善。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出一阵好感。

        他在艮坎驿主事多年,他见多了各个门派的修士,富贵贫贱莫衷一是,高矮胖瘦应有尽有,脾气也是各不相同。可这修行之人,以天地灵气为才,能擒鬼怪妖兽,在面对着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虽能说笑,但多少还是夹着些不易察觉的高傲的。

        像殷寻这种三言两语便让人觉得平易亲和的小少侠,不能说完全独一份,但是还是比较少见的。

        谁能不喜欢平和懂礼貌的小孩子呢?

        此时李平生抄起了个长条形的包裹,嘿嘿地笑了几声,又关怀了一两句,见殷寻换了一声打扮,连连称了几声俊,同时眼珠子瞥了好几眼白隼上居高临下的他水,面上很是温和但完全没有想要下来与他们客套的意思。

        殷寻想给李平生介绍:“这位是……”

        还未说完,李平生便忙说了一身“认识认识”,朝他水躬身,与殷寻小声地说道:“叶六少爷谁不认识呢。”

        言罢,李平生又挺直腰,凹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一脸正色:“说起来,昨日我听闻有行人看见,坎峰上有怪诞诡异的泥精和通体扭曲的虎妖在山间穿行,云山上虽修士众多,但殷老弟你自己也可要注意安全啊!。”

        怪诞诡异的泥精本精殷寻:“……”

        通体扭曲的虎妖本妖他水:“……”

        殷寻只能绷着脸,道了声谢,说一句“我会注意的”。

        说话间,周遭的门派弟子也围了过来,当然不是冲着殷寻的,而是白隼上面的那位他水大爷。

        七嘴八舌的寒暄殷寻听不清,便被李平生拉到了一边,将手上的包裹塞到他手上。

        “这是?”

        “良湖那边给你的包裹,昨儿你前脚刚走,它后脚就到了,本想着估计要在我这放好一段时间,结果今午就有叶家人叫我传信给你。”

        殷寻点头又道了声谢。包裹不重,却让殷寻不由有些心慌,能从良湖给他寄信的只能是他的师妹殷瑛,这一寄起码要数十文起步,能有什么事要她特地给他递送包裹?

        此时,张柱才慢吞吞地挪到了殷寻跟前,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回,才讪讪地开口:“殷少爷,您怎么跟六少爷一道了?”

        已经稍微明白他们口中说的六少爷,就是指的他水,殷寻手自然地搭在张柱的腕上,假意要与他窃语,同时灵力悄无声息地探查了一番,确认他身上并无异样。

        “昨日我借宿在了雨帘天中,他听说他表兄出了状况,便说要一道来了,不可以吗?”

        张柱面上百般不愿意,但是还是僵硬地开口:“自然是可以的。”

        殷寻微微皱眉,对张柱这幅明显口不对心的模样很是疑惑。

        张柱闪躲地望向他水的方向,正好撞上他水打量的目光,让张柱的面色更僵硬了,急忙高声道:“俺备了马车,不如现在就启程去三更城吧。”

        殷寻眼睛从马车到隼兄成涛之间打了个转,在心里认真比对了两者的舒适程度之后,十分遵从本心地往张柱的方向挪了一步,而后朝他水的方向朗声问道:“荷叶哥哥,要坐马车吗?”

        这是什么称呼?

        此声一处,艮坎驿门前瞬间万籁俱寂,张柱更是一脸的扭曲。

        倒是被喊的当事人没什么大反应,应了一声好,便也翻身从成涛上下来,还不忘拍了拍成涛的隼头,安慰一下这只被嫌弃的隼兄,让它自己继续快活去。

        坐上马车后,殷寻便急不可耐地解开了包裹,一卷画绢从他手中摊开。

        工笔绘着一幅捉勒图,构图精妙,设色精巧,但笔法却十分温和,虽画着虎食人景,线条却不见刚硬。虎旁写着良湖画派四字,字型豪放,落笔却百般工整收敛。

        绢内还夹着一封信,封缄上字迹相比绢中的更为娟秀,同时也更为自然,上面书着“殷寻亲启”四字。

        这字殷寻自然是认得的,果然是他的师妹殷瑛寄来的。

        信上除却对殷寻的问好,告知殷寻门中钱银够用之外,还讲到了村中来了些侠士,很是亲切,还提到参与山水榜需要颂旗,担心师兄在外作图不便,就自作主张临了师父的一张画,希望能够帮上师兄的忙。

        殷瑛,真的是他的亲师妹!殷寻感动。

        他将画绢对向他水,炫耀式地开口:“看!我师妹临的!”

        他水十分给面子地微笑称赞,而后问道:“这是用作颂旗?”

        “是的!本来还在愁怎么重新再画一张颂旗,现在便不用愁了。”

        重新?他水看了眼画上的虎食人,隐约好像知道了殷寻为何要趴在镇山兽旁边画那只他附魂的墨虎了。

        “说起来,荷叶哥哥不是说你是长风国人吗?怎么叶二少爷是你表兄?他们还叫你六少爷?”

        将画绢仔细卷好,殷寻总算是问出从刚才起便一直让他疑惑的事情。

        “因为我不是完整的长风国人。”他水答道,“我说过的,我的母亲是越国人,所以我只能算半个长风国人,长相也是混着的。”

        “原来如此!”殷寻恍然大悟。

        他当时满脑子都只有长风国这个新词,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句。

        殷寻还想继续追问,外头张柱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六少爷莫要这么说,您是越国人,便只会是越国人。”

        敢情张柱赶车赶得一点都不专心,一直在外头偷听。

        也不知是不是殷寻的错觉,他感觉他水的笑意淡了几分,身上那温和的气息也散了几分。

        殷寻眨了眨眼,凑近他水,小声地伏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他的问题:“那完整的长风国人长啥样?”

        他水一下就被殷寻鬼祟的样子逗乐了,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殷寻的耳边:“跟西方极乐图里的差不多。”

        他水声音温润好听,顺着话音,一阵痒意扶过殷寻的耳廓,让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了个尖尖。

        下意识地伸手搓了错自己的耳朵,心里想着:原来在别人耳边说话这么痒,以后再也不要凑这么近说悄悄话了。

        又岔开心思回想起西方极乐图的样式,对比着面前他水的模样,连久才捂住耳朵,认真地评价了一句:“那还是混着比较好看。”

        显然没料到这莫名的对话还会有后续,他水愣了一下,而后毫不客气地接下这句夸奖。

        “感谢阿寻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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