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消逝之人
“妈妈，爸爸呢？”
“他工作去了。”
“在哪里工作呀？”
“嗯，在日本东京。”
“是个很远的地方吗？”
......
“爸爸，你的工作是做什么？”
“是一项很伟大的工作。”
“很厉害吗？”小时候的叶朝奶声奶气地仰起头问道。
“那当然咯。”叶华笑着轻松地回答道，还不忘捏了捏儿子胖乎乎的脸颊。
“是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英雄吗？”叶朝忘记了躲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认真。
叶华犹豫了一下，透过镜片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坚定地说道：“对的，就像是动画片里的那样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超级大英雄。”
......
“工作上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最近的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你怎么还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没有人回应，昏黄的灯光里，叶华手上的杂志被频繁的翻动，发出刷刷的响声。
“你的心乱了。”注意到妻子的声音，叶华转过头来，妻子眼里的忧虑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焦急，深吸了口气，对着等待的妻子说道：“随着实验进度的稳步推进，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凭空袭来。”
“甚至影响到了我的工作。”
孟欣月主动钻进丈夫的怀里，带着一丝不满地说道：“好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家里，就别说这些烦人的事。”
卷起书放到床头柜上，叶华饱含愧疚地答应道：“好，不提这些糟心的事。”
只传来一阵轻哼声，冰冷的触感在小腹前划过，随着指甲尖一路泛起细微的鸡皮疙瘩，痒痒的感觉却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在叶华的骨髓之间搅拌，低下头，就迎上了一双含情的眼。
深夜无眠，叶华等妻子沉沉睡去之后，仍旧没有丝毫困意，悄悄地开门走到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月光与霓虹幻化出的夜景。
“咳咳。”叶华忍不住紧了紧外套，方才含羞低头的夜风，此刻仍是余怒未消。
叶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标签，上面写着“不要回来”四个中文，整齐有力的字体，叶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笔迹，那种压迫心脏的窒息感又渐渐袭了上来，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氧气稀少的环境中，如果不能打破囚笼走出去，注定在其中苦苦煎熬。
深邃的海沟里，缓缓地向下沉去，阳光逐渐被驱离，黑暗撕咬而来，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水压细细地碾着每一寸肌肤，一种死寂的感觉在侵蚀油然而生，叶华眯着眼睛回忆残留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往日里英俊的脸庞逐渐变得痛苦。
若是孟欣月在这里，便会从失神的丈夫身上看见一种双目涣散景象，黑色的眼珠定在眼眶里，毫无生气而又诡异。
叶华没有沉浸在那种恐怖的感觉里太久，他想要将自己这么些年的工作经历好好的整理一遍，毕竟往日里的忙碌让的他只得一门心思扑在实验室的研究上。
在这十多年的工作经历里，这不是叶华第一次回家探亲了，可这样自己警告自己的经历却还是第一次，黑夜中显得模糊的字体发出不祥的告诫。
地球自有生命以来，共经历了五次生物大灭绝，这是我们通过残存的遗迹来窥探到的那一场场毁天灭地的灾难的一角。人类文明的历史还没有长久到经历过大灭绝的考验，可历史的屠刀早已高高举起，人类如何才能在下一次的轮回中幸免于难？
除了对自然环境的保护之外，人类向太空发展并移民也是势在必行，如果只是向月球和火星等太阳系内部行星的移民，距离的问题自然不是最大的障碍，可其他方面的问题却接踵而至。只有不断突破智能极限，持续发展科技，走出太阳系，开展星际移民，这才是人类逃过单一生存星系环境变化就会面临灭绝灾难的唯一方法。
但如果要进行星际移民，对于动辄以光年计算的距离，人体冷冻技术和永生技术就必不可少，研究延长寿命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
细胞工程的发展，特别是干细胞的保存、增殖及应用技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将会引发医学领域的重大变革，使许多过去的所谓绝症，如再生障碍性贫血、白血病、放射病、甚至肿瘤，都有得以治愈的可能。
组织工程的研究捷报频传，软骨培养成功，血管培养成功，可以预计的诸多组织的培养成功，对修复外科、畸形矫正，以至美容整形都会产生巨大的效应。
蛋白质工程学也许是下一个最热门的研究领域之一。譬如，如何降低异种蛋白的抗原性，使其在临床试验得以广泛应用而又避免过敏反应；何将动物的白蛋白，经过少数几个氨基酸的置换，制成与人白蛋白相近或相同的物质；如何提高肿瘤的抗原性，进而研制成功肿瘤疫苗，并用于肿瘤的预防和治疗。
可对于人体基因的研究却在上个世纪人类基因组计划之后显得有些销声匿迹，改变基因的表达，来控制蛋白质的合成，甚至是生物的性状，下一步呢？难道是人为设定核酸等遗传物质吗？
现代科技如果仅仅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原有的速度发展的话，仅仅是零点七级文明的我们，到达一级文明便需要数百年的时间。
有时候，清楚的知道差距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无能为力更是一种残忍。
可如果能够在生物研究方面取得重大的突破，就相当于拔升现代人整体的身体素质及潜力，再与超级计算机相辅相成，人类文明势必会进入快车道，比之前，更加贴近指数递增，或许不会有那么夸张，但谁又能说得清呢？
有些东西你不知道的时候与真相的距离相差1万公里，当你知道后发现这些东西小学生也能轻易理解。但这却不能表示那些发现真理的科学家与一个小学生无差。发现新的原理这件工作需要的是长时间的积累，一旦发现了，其实也就不难了，会意味着很多人可以理解、应用，从而产生了一个科技大爆炸。
千年农耕，今朝拾遗。
几千年的积累，使得科技在近500年间突飞猛进。但这种势头总会慢慢回落，放慢，遇到新的瓶颈，等待下一个喷井式的爆发。而当下，有无数科技工作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各施所长，共同的努力，将时代推过新的瓶颈，推入新的篇章。
在今天之前，叶华一直坚信自己致力于这种伟大的事业，可是冰山上的裂痕就这么突兀地产生，它的存在很是刺眼就像是否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如果是错事，做的太多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
基因工程真的是我们能够触碰的吗？在叶华的心底一直都存在着这个疑问，稍微收敛起有些发散的思绪，自己现在还站在这里，至少此刻还没有悲天悯人的必要。
因为真实研究课题具有重大价值且存在争议的缘故，研究所的保密级别很高，还记得初次入职培训时所见到的那本厚厚的《整体模式实验室管理系统》。就算是自己也是有花了些心思才完全掌握，从实验设计的保密到实验耗材的保密，从代号及身份系统到工作人员权限系统，关于保密级别、保密条例的项目，林林总总数十种。
每次探亲外出或者回归时，都会注射一种同位素到大脑里，以此作为分界点，来“加密”部分参与绝密研究的记忆，如果不是专门导入，叶华自己都不会知道这部分经历，他或许会在同样的环境中不自觉的做出某些下意识地行为，而且不会感到任何的异样，就像你长大说你的母语一样。
这是脑科学的重大突破才能成功的技术，更是保密技术的最新成就，破解技术原理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之中，至少在进入那里并掌握那些保密条例之前，叶华根本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技术有实现的预兆。
摩挲着手里这张细小的标签，叶华想起前几年所发生的一件事，鉴于长期在国外工作的缘故，夫妻两人往往隔海相望。
经过几年的努力，研究所的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孟欣月甚至收到了研究所发来的邀请函，想要去申请绿卡陪着他一起定居日本，叶华也几次都动过心，甚至有一次孟欣月都偷偷提交了申请，可自己最终却还是拦了下来，为此孟欣月还与他闹过好一阵别扭。
现在仔细地回想起来，叶华仍旧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就如同现在“不要回来”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叶华怀疑，自己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好的情况，因此对与失忆后的自己做出警醒，让自己能够规避危险。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在去苏州看了儿子，顺道拜访了几位朋友之后，便陪伴妻子四处旅行，闲暇之余，也会根据残存的记忆与直觉来推测危险的来源。
注意到镜头中孟欣月幽怨的眼神之后，叶华连忙按下了快门键，定格下这具有纪念意义的画面，拍完之后，叶华又忍不住翻回来看了几眼，才递给妻子看。
孟欣月是音乐学院里的副教授，舞蹈的基本功这些年也没落下，体态当然是没得说，自带一种高贵华美的气场。至于身材更是尤为出众，手脚修长，肩宽腰细，加上个子也很高，因此视觉感受极佳。她穿着简约典雅的水青色长裙，挽着很复古的发髻，站在青翠的群山之间，便仿佛是一朵开在山巅的花骨朵，在千变万化的云海的映衬下，举手投足间都有种在舞蹈的感觉，好看极了。
按照计划从黄山回来之后，探亲假也剩不了几天了，是夜，叶华坐在床边帮着孟欣月揉着酸痛的小腿，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妻子说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
揉完小腿之后，叶华又起身去帮她捏捏肩，这是以前练舞的时候留下的老毛病，孟欣月刚一靠上来，明亮温暖的白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你后天就要走了吗？”孟欣月的语气变了，变得有些低沉。
“嗯。”
“上次给你买了几件衣服，走的时候都带上吧。”
“好的。”叶华答应之后，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欣月舒服的眯起眼睛躺在叶华怀里，叶华今年已经四十八了，孟欣月比他小三岁，四十五，尽管保养得很好，可脸上的几缕皱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不知不觉间已经结婚二十二年了，儿子都上了大学，叶华能够清楚地明白孟欣月的担心，不由得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叶华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要回去的，不管出现了什么危险，由自己始，便由自己终，总不能再过几十年让别人扒出来连着妻儿一起骂吧，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回去完成收尾的实验后，我就去辞职。”叶华抿着嘴唇，柔声说道，“下次回来就哪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好好的一直陪着你。”
“真的？”孟欣月猛地睁开眼睛，趴起身子问道。
“那必然是。”
叶华看着妻子眼里的惊喜，更加的内疚起来。
最后的这几天，叶华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联系上以前求学时候的师兄弟，询问了一些相关的情况。
离别那天，在新郑国际机场，叶华踏上了去往东京的航班。
“上飞机了。”叶华犹豫着还想要说些什么，孟欣月的回复打断了他的思路，“注意安全。”
叶华拉上遮光板，透过舷窗看着航站楼的方向，随着飞机的上升，机场的逐渐露出全部的轮廓，与前几次并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也不知道孟欣月她走到哪了，有没有在看着自己，叶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真是好没意思，不知不觉间有水珠浸润了整个视野。
三周后，那天夜晚的孟欣月正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电视，是星期四，她记得很清楚，下午的时候还在舞蹈室里指导了学生国庆文艺汇演的节目，她像往常一样拨通了叶华的电话，直到语音平台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任何人接听。
电视里的播报还在继续响着：“据本台最新消息，XX月XX日由日本北川合研究所镰仓总部组织的载有十三名科学家的观光邮轮在北海道沉没。相关部门立即展开搜救工作，失踪人员仍未有消息传来。”
尽管叶华的工作很忙，可每周的这个时间却是雷打不动的，十四年来，这还是第二次错过，孟欣月也没有多想，又打了两遍才罢休。
后来孟欣月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懊悔，郁结在心，二十余年荣枯岁月一起走过，却不曾想你会突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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