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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真的会谢


要说京中纨绔那也是有各自圈子的。

        在朝领个闲职私下为各方搭建人脉的,  看不起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看不起大把撒钱借酒浇愁的。撒钱借酒浇愁的,看不起撒钱还怨天尤人的。

        不管以上哪一种,  都看不起游手好闲招猫逗狗,  强抢民女流连秦楼楚馆的。

        以前的舒朗勉强被归为游手好闲招猫逗狗那一类,  而十三皇子便属于被第一类人讨好的优质资源。

        至于眼前的娃娃脸和白面书生,属于他们家里希望他们成为花钱赏风弄月的,说好听点儿也是个文人雅士,  而他们本人却极力向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舒朗靠拢。

        当然这在他们本人看来,是志趣相投,  是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  是不畏人言直面内心的洒脱,  是不与人同流合污的真实不做作。

        娃娃脸还想对舒朗表明他们的心迹,诉说一番他们这些人对舒朗行事的认同和赞赏,  表达他们对追随舒朗的决心和毅力,并非常乐意展示他们这段时日为了向舒朗投诚,  都做了哪些努力。

        舒朗琢磨真等这人说完,  他这老大能不能当成不好说,  但祭酒听到风声带几十个司业杀过来,  罚抄写默诵请家长一条龙是跑不掉的。

        得了,  先带人撤离现场再说。

        于是国子学便出现了舒朗在前面闷头走,  十三皇子随侍在侧,  身后十几个学生紧跟不放,还有人在旁边帮他拎书箱的场景。

        且队伍中途不时有听到风声前来加入,  欲要拜见舒朗这个新老大的学生,  使得队伍不断壮大。

        舒朗不用回头便能感受到此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迫切明亮,  仿佛能刺穿他后背似的,  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往偏僻处带,并在心里琢磨待会儿要如何与这些人说清楚。

        十三皇子似是觉得眼下场景十分有趣,前后左右的打量一番,见舒朗愁眉不展,忍着笑拍拍他肩膀,凑他耳边小声道:

        “别介啊荣二,你知道身后那两小子什么身份吗?那可不是一般的纨绔,别人巴不得和他们结交呢,人主动送上来,你作甚摆出这幅要哭了的样子?”

        舒朗没好气的拿衣袖扇风,但这点儿小风对他此时内心的燥意毫无用处,开口便带了几分烦躁:

        “我能不知道他们是身份不一般的纨绔吗?在京都出身简单的顶天了也就被人称一句败家子儿,还不够纨绔的格儿!”

        换句话说,能被称为纨绔的,出身都不简单,何况这种动辄身后几十人追随的?

        “问题是我家前段时间出够了风头,如今处境艰难,正该低调行事。他们给我来这一出,被人抓住把柄,我是不会怎样,我大哥在朝堂上处境可就越发艰难了!”

        十三皇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给舒朗扇风,小声解释:

        “瞧见那娃娃脸了没?闻铮,他父亲闻鹤鸣乃尚书右丞,上头两位兄长在朝为官,长姐乃父皇后宫的琴贵人,育有一子,今年八岁,排行十六。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养的天真了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十三皇子讲的尤其小声,生怕被身后的闻铮听到。因他记忆中,那傻小子最烦旁人说他天真长不大,一向以顶天立地男子汉自居,行事虎了吧唧,谁晓得他听了不高兴会干出什么虎事?

        见舒朗听的好奇,十三皇子使劲儿扇了两下,将舒朗头发扇的散乱,才在舒朗无语的白眼中,小声且得意道:

        “至于那个白面书生嘛,章明孝,听过没?”

        舒朗道:“与章留侯有关?”

        十三皇子道:“正是,你不妨再猜猜他的具体身份。”

        此时便能看出原身成日不干正事的短板了,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官三代身上,京中世家关系谱不说百分百熟识,但被提醒到这份儿上,也该心中有数。可舒朗这会儿才重头往下捋:

        “按年纪来讲,该是章留侯的孙子辈,可我听大哥提过,章家子孙大多进了军部。只章留侯第四子,羽林中郎将章合安大人,与贞静公主所出的两子,因公主的原因走了文官路子。看章明孝一身文弱气,可能是家学所致,难道是贞静公主的第三子?”

        认真说起来,那位章合安章驸马,还是舒朗大哥的顶头上司。

        十三皇子没否认。

        “如此算下来,章明孝作为贞静公主的儿子,先帝外孙,还是殿下您表哥呢!”

        不过舒朗有点不明白的是:

        “章家和闻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章明孝跟闻铮关系怎的如此亲近?”

        闻家是后妃母家,是十六皇子外家,章家乃公主婆家,不想被人怀疑结党营私,两家孩子就不该明面上走的太近。

        可舒朗能看出来,章明孝和闻铮关系是真的好,这会儿一回头,还能瞧见两人在后头悄悄咬耳朵呢。

        十三皇子手上更用了几分力道,扇出来的风让人舒服的微眯眼睛,这才听他道:

        “章明孝最小的妹妹嫁给了闻铮的二哥闻书,两家关系自然亲近了。”

        舒朗头疼的揉揉眉心,琢磨这些人是不好打发了。

        果然,就见原本坠在他身后咬耳朵的两人,好似心里灵犀般上前,一左一右将舒朗夹在中间。

        娃娃脸的闻铮笑出了月牙眼,小声跟舒朗解释:

        “老大,打从您一进国子学,我和明孝就注意您了,您果然和外头传的很不一样!”

        说着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接着道:

        “若不是您,我们还不晓得祭酒于藏书楼顶楼,藏了那么多好酒呢!嘿嘿,可全都便宜我们兄弟两了!”

        若不是因这事,闻铮和章明孝也不会对舒朗有那么多好感与好奇心,只能说那些酒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舒朗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两人瞳孔地震。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那可是半屋子的陈年佳酿,他和十三皇子不过开了一坛尝个鲜而已,其他的可全都好好放着呢!

        这怎么个意思?全没了?

        回头祭酒不得把账全部算他两头上?

        就听闻铮接着道:

        “还有那甲班的王珏,人面兽心,在几位姑娘之间辗转来回,欺骗姑娘们感情之事。虽然您二位暗中戳破王珏的卑劣面目深藏功与名,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冒领您的功劳,让几位小姐与他们家人感谢错人。

        便将你们所做之事广而告之,如今甲班对此事无人不晓,王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了,那几位小姐的家人可有当面去感谢您二位?”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开始海啸。

        王家可是京中大族,单是在国子学读书的子弟就有二十来位,他们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盯上才悄摸摸搞事的啊!

        怪不得有段日子甲班学生见了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愿与他们为伍的样子。近些时日就更莫名其妙了,偶遇时还要远远的奉上几句“果然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枉我为你争辩”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至于受害姑娘家人的感谢?包括教《中庸》的王夫子在内的几位夫子对他和十三皇子格外严厉的教导,似乎终于找着原因了!

        闻铮丝毫不知舒朗此时内心如何的波涛翻涌,神采飞扬道:

        “还有还有,乙班那两位在风采苑内卿卿我我,伤风败俗的学生,若不是您二位带头,我还发现不了其中一位竟是我家远房亲戚的未婚夫,实在可恶!我连夜书信一封将此事告知远房亲戚,叫我那可怜侄孙女免于陷入困顿。

        哦,对了,我当时怕那家伙仗着家世不肯轻易退婚,也怕我那侄孙女家里为着攀附权贵便把姑娘往火坑里送,便着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在京中传扬开来!您放心,绝对没将您供出去!”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天崩地裂。

        你都说的那般详细了,整个国子学能摸到风采苑那种偏僻地方的闲人,除了我和十三皇子还有谁?就问还有谁?这跟直接说是我两背后指使的有啥区别?

        舒朗想起有段时日,他在国子学内行走,总能碰上原本亲切交流,勾肩搭背,一切如常的两学生,在瞧见他和十三皇子后,便迅速远离对方,恨不得弄个大喇叭在他耳边大喊“我们二人没关系”看向他的眼神惊恐又哀怨。

        舒朗一度怀疑是他想多了,因为他自觉没重要到需要旁人在他跟前避讳什么的地步。眼下瞧着,他根本就没想多,甚至是想少了。

        他前日觉得在整个国子学遍地树敌,根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些背地里悄摸摸盼着他倒霉的,也不全是因为家族原因,而是出自本心,真情实感想让他倒霉。

        闻铮还在舒朗跟前兴奋的比划:

        “还有上次为十一皇子请命之事,事后大家都传是甲班那姓李的临危不乱,帮助祭酒解决了一次国子学危机,拯救了无数同窗性命,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呸!真是好不要脸,要不是我闻铮就住你们寝舍隔壁,当时趴在墙头将事情瞧了个一清二楚,我差点儿都相信了!

        哼,我和明孝最见不得这种小人行径,哪能叫人再而三的冒领老大您的功劳?我两带人将当时听到的看到的全部写下来,命人誊抄了几百份儿,挨个塞他们寝舍门口,叫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应该感谢之人!”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此时两人眼里已经彻底麻木。

        虽然为他正名了,但也将他暴露在十一皇子眼皮子底下。当时祭酒正是出于保护他们二人,不叫他们牵涉朝堂斗争的目的,才将二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隐瞒下来。

        闻铮这小兄弟真够可以的啊,一出手,在帮他得罪了大半个国子学后,又彻底得罪了十一皇子!怪不得上次休沐,听老管家含糊的提起一句“那些人也太过丧心病狂,弹劾伯爷也就罢了,竟还想连二公子一道儿弹劾”。

        当时舒朗没当回事儿,以为纯属朝堂斗争,眼下瞧着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闻铮还在那儿展示他们的丰功伟绩,小嘴叭叭:

        “要我说那些甲班学生就是虚伪,说是太尉家的公子救了他们时,一个个恨不能去给姓李的捧臭脚,事实证明是老大您救了他们后,一个个又装聋作哑,闷不吭声,全当没那回事儿,实在龌龊!”

        舒朗麻木的想,太尉是坚定的保皇党,是站在陛下那头的。感谢太尉家公子,就是感谢陛下,这马屁拍的多妙!可换成我,大哥是太子党,亲爹是十一皇子党,感谢我?是嫌他们身上麻烦不够多吗?

        闻铮说着又开心起来:

        “咱也不稀罕他们的感谢,您还有我们兄弟呢,在场这些人都是敬佩老大您的为人,衷心想追随您,认为您值得信重才聚在一起的。

        以前大家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不知彼此的存在,打从上次令堂再婚,国子学便有人故意传出很多不好听的话,大家据理力争,摆事实讲道理,逐渐战斗中才渐渐有了今天的规模。最近有人私底下串联,试图给您找麻烦,兄弟们见您忙着复习功课,便想办法解决了。”

        舒朗听的心情复杂。

        当时母亲与安乐侯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与荣桥那般恶意揣测说难听话的不在少数,因此他叫安乐侯以他长辈的身份亲自来国子学走一遭。他以为是安乐侯的态度叫那些人偃旗息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曾为他仗义执言。

        及至这段时日,虽然不少人蠢蠢欲动,可到了他跟前的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舒朗原本还和十三皇子怀疑国子学学生的战力不该如此弱,原是一切阴谋阳谋都被闻铮等人拦截在外,到他跟前都是些漏网之鱼罢了。

        这便是互为因果。

        舒朗再也说不出让这些人自行离去的话,因为这些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他解决了许多麻烦,得罪了无数人,将他们和他牢牢的绑在一起。

        经过今日这一遭,往后出去,他说这些人行事与他无关,旁人不会信。这些人做出什么事说不是他指使的,更不会有人信。

        好处他享受了,便要坦然面对与之相伴的弊端。

        舒朗转身,身后之人也静悄悄停下,一双双眼睛明亮有神的盯着他。

        舒朗瞧着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三十多人的队伍,朝他们深深一礼。

        众人静默。

        舒朗起身道:“多谢诸位厚爱,荣舒朗受之有愧!明日旬休,我在五味居做东,请诸位赏脸赴宴,给荣某个机会答谢诸位的仗义援手!”

        这些人是真的相信舒朗为人,不图回报的帮他说话,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想在舒朗身上得到什么,甚至还因此给自己竖立了不少敌人,却从不曾有人拿此事在舒朗跟前说上一言半语。

        他们值得舒朗认真对待。

        众人听闻此言便纷纷散了,也不多做纠缠,很是洒脱。

        待人都走开了,看起来话少又腼腆的章明孝此时才开口,俊秀的脸上带出几分闻铮没有的成熟:

        “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一开始是我与阿铮胡闹,只想跟在您与十三殿下身后捡点乐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今天地步,我曾想过将这些人打散了彼此互不干扰,可发现根本做不到。

        事已至此,我不想叫他们因坚持正义与良善,却被人排斥,这才不得不将人带到您面前,求助于您。”

        章明孝一开口,舒朗便明白这两人中间,章明孝才是主心骨。

        舒朗摇头,与章明孝并肩行了一段儿,将他这一路的所思所想与对方说了。

        末了,朝对方深深一礼,既是感谢对方这段时日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是感谢对方为那些人考虑,没将他们当成烫手山芋甩开,而是找机会带到他面前。

        这个老大,舒朗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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