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眼前一黑
没瞧出来, 那唯唯诺诺的差役竟是个易容高手,舒朗在他手下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再出门时已经是个三十上下, 唇角带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郎中模样。
而差役本人换上舒朗的衣裳, 在脸上一通操作后,远远瞧去, 面上与舒朗有七八分相似, 起来走两步, 那股嚣张跋扈劲儿一出来, 气质浑然天成。
舒朗瞧的赞叹不已, 这水平,堪称大变活人,他瞧的双眼放光,眼馋不已。
差役被舒朗盯得心头发毛,讷讷解释:
“荣公子, 其实我这易容不是一劳永逸的,离得近了容易被人瞧出问题。而且这材料不防水也不防火,糊在脸上时间越久越容易露馅儿,所以您在宫内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过您放心, 糊弄暗中观察跟踪之人不成问题。”
舒朗眼神狐疑,怀疑对方在骗他,嘴上却道:
“既然如此, 我见你用的也不是非常珍贵的材料, 回头这套工具原样弄一份送驿馆去!”
十三应该会感兴趣。
差役:“……”
差役想起主子的吩咐,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又硬生生咽下去, 颤抖的摸摸他祖传的家伙什儿, 僵硬的点头应了:“是, 您放心,务必叫荣公子满意。”
舒朗满意的在酒楼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从小门低调离开,上了镇国将军府一早安排好的马车。
马车上是将军府的大公子楚玉景。
才十岁的孩子,生的浓眉大眼,很有几分端方君子的味道,一举一动仿若一个缩小版的镇国大将军。若不是舒朗晓得这孩子和大将军并没有血缘关系,简直要忍不住夸一句“虎父无犬子”。
双方见了面,即便身处马车这种不方便的地方,他依然坚持给舒朗行礼,多谢舒朗为他姑姑走这一遭。
见舒朗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瞧,楚玉景虽有几分不解,还是坚持将话说完:
“姑姑病重,允表哥出门在外,便由我与二弟玉白每日轮流进宫陪伴姑姑左右。今日由我送先生入宫,二弟玉白陪先生出来。我将军府定会护先生周全,请先生勿要太过紧张。”
想了下又补充道:
“将军府几乎每日都要请大夫进宫为姑姑诊脉,此事朝野皆知,便是陛下也默许了这一行为,因而出现在栖梧宫的大夫,一般不会被人刻意为难。”
舒朗瞧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还挺好玩,这孩子眼神清正,做事一板一眼,极有规矩,可见教养他的人也是下了苦功的,舒朗甚至从这小孩身上瞧见了几分大哥荣舒堂的影子。
没忍住掐了一把对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舒朗笑眯眯道:
“在下可没紧张,不过在下瞧着大公子你这小手,打从上车便没松开过,衣摆都揉皱了,也不知咱两紧张的是谁?”
小孩子一愣,垂眸看向搭在膝上仅仅握成拳的双手,抿嘴,不好意思的对舒朗一笑,孩子气尽显:
“叫先生见笑了,我听父亲说,先生是景朝持灯国师的高徒,医术高明,允表哥费了很大力气才请您过来。姑姑她……”,小孩子语气里是浓浓的失落,“之前许多民间高手皆束手无策,您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舒朗眨眨眼,从这孩子话里听出不少东西。
首先,二王子身中剧毒之事他不知道。
其次,王后并非重病,而是中毒一事他同样不知道。
最后,他隐约察觉到了将军府和宫里微妙的关系,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不安,可没人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他只觉得每日与二弟进宫是陪伴重病的姑姑,却没想过这也是将军府对皇帝的一种震慑与妥协。
舒朗不知道镇国大将军并未告知眼前孩子实情,单纯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无法担当重任,还是因为他不是他们将军府的血脉,始终隔着一层。
这是将军府的家事,他无意过多探究。
待一路经过层层盘查,在栖梧宫见着一瞧就十分激灵的二公子楚玉白时,舒朗心里再次感慨,将军府把这两孩子教的极好,可见即便隔着一层,也用了心思,尽了努力的。
两个半大孩子围着舒朗进进出出,对栖梧宫上下熟的很,帮舒朗拎药箱,给舒朗搬凳子,十分殷切,就差直接开口催促:“快点儿给姑姑诊脉”。
倒是二王子这个亲儿子站在边儿上,双眼布满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见着舒朗,脚底似是生了根般,嘴唇开开合合,几番欲言又止,愣是没说出话来。
好半晌,才轻声道:
“已经昏迷了整整七日。”
上一位大夫半个时辰前刚走,对方判定王后已然油尽灯枯,最大的可能是在梦中走的悄无声息。也就这几日时间了,叫二王子尽早准备后事。
二王子打从回宫后便眼都不眨的守在母亲床边,为此连国王的多番刁难都没搭茬,生怕错过母亲醒来的一瞬,可惜整整两日过去,床上的人就跟睡熟了一样,眼皮都没动一下。
以前没希望的时候,他还能劝自己忍一下,再忍一下,总有一天他会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可突然间有了希望,他无时无刻不想直接将舒朗弄进宫来,不管不顾,先救了母亲的命再说。
又在深夜一遍一遍劝说自己,得从大局出发。舒朗身份特殊,不是一个单纯的郎中,他不能暴露舒朗的身份,将舒朗置于危险之中。若舒朗出了事,两国合作作罢都无所谓,母亲便彻底没救了。
就这么熬了整整两日,二王子眼下瞧见舒朗,感觉脑子都是木的。
舒朗见状,拍拍二王子肩膀,错身而过,径直往王后床榻方向而去。
身后紧紧缀着将军府的两小孩,双眼希冀又紧张,牢牢盯着舒朗的一举一动。
舒朗搭脉后,神情并不轻松,王后这毒深入骨髓,比二王子的难缠数倍不止,且她身体虚的厉害,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稍微重点的药下去,不是救命,而是送命。
思索间,舒朗从药箱拿出整整两包金针,只见那针比成年人手掌还长些许,却又细又软,捏在手里颤巍巍摆动,让人怀疑随便一点儿力道就能折断。
舒朗却眼都不眨的一针刺下去,针尖瞬间没入王后耳后两寸,手松开时针尾还在微微摆动,叫人恍惚以为听见了细微的嗡鸣声,瞧的人心肝儿跟着一颤一颤的。
先从耳后,一路顺着肩膀往下,密密麻麻扎到了手背,连头顶,腹部都没放过,最后一针扎在了心口处,看的两孩子头皮发麻,便是二王子也不忍直视。
他们见过宫中御医金针刺穴的场景,最多不过微末毫针,不过寸许,三五根下去,有没有效果当场便知,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直接将活生生的人扎成了刺猬。
在其他三人的认知中,便是身强体健的大男人被扎成这样,也得是个半身不遂,何况一个本就虚弱的病人?
若不是有大公子阻止,二公子早就惊呼出声了。
见舒朗好不容易扎完针,又将手搭在王后腕上沉默不语,二王子再也忍不住,凑上前想开口询问舒朗情况如何。
舒朗眉梢一动,匆匆松开王后手腕,拽着二王子后退两步,正是时,床上已经整整七日未曾睁开眼的王后直挺挺坐起身,喷了口血出来,又沉沉躺下。
场景略诡异。
可二王子顾不得许多,当下绕过舒朗半跪在床头,看向睁开眼,眼神十分迷茫的王后,想摸摸她干枯的手,又怕碰到满是针头的手背叫她痛苦,语气小心翼翼道:
“母后,你感觉如何?”
王后眼睛轻轻眨动两下,终于认清眼前人,神情有些激动,张张嘴,没吐出一个字。
此时舒朗已经在桌边写药方,闻言头都没抬的提醒道:
“悠着点儿,病人刚醒,暂时说不了话,先给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转身将药方亲手递给二王子:“病人身体虚弱,回头叫她吃了药再去睡,一日三顿,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施针。”
二王子叫两位表弟陪王后说话,把舒朗拉到外间,四下无人,小声询问:“如何?”
舒朗皱眉道:“目前还不好说,得看近两年调养的效果,效果好,则有十年生机,效果不好,三年五年也说不准。”
这毒是不可能完全清掉的,目前状况,最理想的便是类似于后世一些带癌生存的人群。以前家里爷爷接手过此类病人,舒朗有所了解,但两者之间又千差万别,他需谨慎的再想想治疗法子。
对他而言,这是个非常大的挑战,舒朗有些跃跃欲试。
而二王子在听见第一句“看近两年的调理”后便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不知多少次他以为他快要失去视他如命的母亲。十岁之前,是母亲为他挡住了外头的所有刀光剑影,叫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十岁之后,是母亲第一时间相信了他的怀疑,并将他交给了舅舅照料。这些年他在外东奔西走,母亲顶着病弱的身体为他扛下了所有压力,叫他能心无旁骛。
那种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瞧着母亲气息一日日渐弱的感觉,二王子永生难忘。
舒朗难得见二王子失态,尽管只有一瞬,依旧感觉很新奇。琢磨着将来把这一幕如实告诉十三,十三应该会高兴许久,就听二王子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的。”
舒朗没问他会怎么安排,左不过想办法将王后送出宫方便治疗,或者让王后有光明正大接受治疗,不用急着去死的理由,简而言之谋权篡位,取国王而代之。
总归如眼下这般,舒朗日日进宫替王后诊治直到康复是不现实的。国王能允许王后在一个个大夫的诊治中,不断得到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于人群悲默中庆祝他的胜利。却不会愿意看到王后身体一日日好转的情况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来时舒朗也仔细瞧过,皇宫守卫内松外紧,各路关卡上的守将对将军府大公子的态度客气却疏离,唯有栖梧宫,从里到外把手严密,即便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都对楚家两位公子无形中带着几分亲近。
这里是真正被将军府保护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可即便国王的人手插不进栖梧宫,但迟迟传不出王后的死讯,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意外。
谁知道一个能用十几年时间,谋划亲生儿子和妻子死亡的男人,骨子里得有多疯狂?他疯起来又会做出什么事?
舒朗没说话,估摸着时间,进去将王后身上的针一一拔出,在两位小公子惊叹的眼神中,细细打量这个眼神平和的女人。
听闻王后家族历代出美人儿,到了王后这里也不遑多让,否则她也生不出二王子这般青出于蓝美姿仪的儿郎。而眼前这个头发枯黄,双颊凹陷,瘦的一阵风便能吹走的女人,依稀能从那双明亮却平和的眼中瞧出几分昔日影子。
王后吃力的伸手握住舒朗手臂,无声说了声“谢谢”,舒朗笑着摇头,随二王子出了栖梧宫。
舒朗知晓王后醒来,二王子应该有很多事要忙着处理,道了声“留步”,便招呼二公子一道儿出宫。
时辰不早,今晚还有国王为大景使臣准备的宫宴,舒朗得按时参加,否则被人发现有人易容顶替他出席宫宴,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二王子捏捏小表弟肩膀,嘱咐道:
“玉白,替表哥平安将荣公子送出宫,知道吗?”
小孩儿激灵的眸子闪着坚毅的光,慎重承诺道:
“放心交给我吧,表哥,你多陪姑姑说说话,姑姑好想你的!”
此时大公子急匆匆跑出来,拽住二王子胳膊激动摇晃道:
“允表哥,姑姑方才能说话了!她还叫我景儿了!”
二王子神色一动,收回手搭在二表弟肩上的手,握紧大表弟胳膊不说话了。
舒朗摆摆手,叫他随意。
二公子遗憾的瞧了栖梧宫一眼,懂事的带舒朗一道儿往外走,还很贴心的解释:
“每日我与大哥进出皇宫是有固定时辰的,今日没时间了,若再停留下去,陛下那边会派人来询问缘由,没完没了的可麻烦了。父亲说过,人在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明日再与姑姑说话也是一样的。”
这确实是个非常激灵的孩子,与他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语气里总是充满了童真和开朗,与他说话,人能不自觉开怀几分,这样的孩子陪伴病人,想来病人清醒时,心情也能跟着好上几分。
舒朗觉得有趣,问他:“你父亲还说过什么?”
小孩子远远瞧见有宫人过来,便挺直胸膛,目不斜视,端的一副好架子,待人走远,便开始活蹦乱跳,围着舒朗好奇反问,声音压的低低的:
“父亲还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先生,您真的能治好姑姑的病对不对?我今天好开心啊,等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他肯定也很高兴!对了,先生,您不是我们烈火国人吧?我听您的口音不像呢!”
舒朗听罢,明了这孩子知道的比大公子还少,至少大公子晓得他是二王子不远千里从景朝请来的国师高徒,这孩子连他是哪儿的人都不清楚。
唔,这便是不用继承家业的嫡次子的幸福一生吗?舒朗总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天真有几分莫名眼熟。
“还不能确定,毕竟王后娘娘的病实在太严重了。”
小孩儿后退着走路,与舒朗面对面,闻言眼睛闪了闪,有几分失望的哦了一声,来不及转身,直直的撞在从拐角出来的一个宫人身上。
两人齐齐跌倒。
舒朗将小孩儿拽起来,宫人跪在地上连连请罪,二公子很是大度的摆手道:
“是小爷走路没注意,错不在你,起来吧,还得多谢你垫在下头护着小爷!”
话音未落,腰间荷包便随手扔给对方。
舒朗瞧的好笑,“这也是你父亲交给你的?”
两人此时路过拐角,二公子激灵道:
“自然,父亲还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明辨是非!”
“是吗?”
“吗”字尾音还没落下,舒朗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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