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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当天夜里,刑竹林将郭蕾连搀带扶,招呼了一辆“麻木”——这是一种烧柴油的尾气排放不达标的三轮车,墨绿色防水布罩在简易焊接的钢管上,搭出个小小的长方体空间,乘客经由透明的塑料车门入内“落座”。这车震感很强,每每搭乘都觉得全身发麻,便有了这么个贴切的外号。

        他把郭蕾送去了郭老爷子家。毕竟摊上这么大的事,换做谁都拿不定主意。郭老爷子不吸烟不喝酒,统共就这么一个亲闺女,老婆子两年前刚刚去世,这会子老人家一个人正在书房里拿着毛笔临摹他的《道德经》,方才准备好文房四宝,刚刚写到“道可道非常道”,刑竹林就搂着郭蕾冲了进来。

        郭老爷子听了刑竹林一番简要的描述,大致对事情的经过摸清了一二。老人一双清澈的眼睛只闪过片刻的惊讶,不一会儿就平静如常。郭老将毛笔轻轻一搁,只讲了两句话:

        “这事有蹊跷。”

        “按我说的去做。”

        刑竹林接过郭老递给他的宣纸,颤抖着手看了一会儿,面色逐渐平和。看罢,他将郭蕾安置在老太太生前那间房里睡下,自己和郭老爷子做了别。走到路口拐角的灌木丛的时候,刑竹林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将纸烧了,抬脚把灰往泥土里碾了碾,这才长舒一口气,凝重地朝家里走去。

        彼时的刑霆毅,对上一辈人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一无所知,他正忙于“骚扰”阮辰泽。自从上一次阮辰泽做操晕倒,刑霆毅给他送了面包牛奶之后,这人果然“遵守诺言”,隔三差五跑到阮辰泽他们班找他,一会儿找他要数学作业回去“借鉴借鉴”,一会儿又找他要英语笔记回去“参考参考”。阮辰泽学生时代虽然非必要情况下坚决不社交,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面上应付一下,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刑霆毅每次都不是空着手来,不是牛奶和“大博士”就是水果和小零食,他便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刑霆毅刚开始只是借了东西就走,后来嫌麻烦干脆跑阮辰泽边上坐下,边抄笔记还边嘀嘀咕咕地问这问那。临近考试那阵这人甚至一天跑几回,纠缠阮辰泽给自己恶补,打了上课铃也迟迟不回自己班,恨不得在他们班旁听。

        别说班上的同学了,就连阮辰泽的班主任吴彪都以为他俩可能是什么表兄弟之类的亲戚关系。但吴彪碍于和刑霆毅的班主任卤蛋之间存在一些微妙的竞争关系,实在拉不下面子,不太好插手管教刑霆毅。卤蛋看刑霆毅一下课就往隔壁班跑,想着这磨人精虽然在自己班上待不住,但好歹不在外面乱逛处处多管闲事当国际警察了。管他呢,反正不给我惹祸就成。加上刑霆毅除了总“非法出入境”确实没干什么坏事,大家也就对他这种串班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阮辰泽偶尔也有种错觉:这人对我是不是有些殷勤得过分了?他是不是别有所图?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活了不到一分钟就被阮辰泽给扼杀在了摇篮里。他转念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多虑了。我有什么值得别人无事献殷勤的呢?他大概确实只是想抄抄作业罢了。

        刑霆毅对此毫无察觉。这人从小大大咧咧神经大条,说话做事往往脑子还没想清楚嘴巴和行动已经“快人一步”,根本没觉得天天往别人班跑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单纯地认定阮辰泽和他挺有缘。和阮辰泽接触了几次后,刑霆毅难得观察到他衣着朴素,想着对方家庭条件可能比较困难。刑霆毅平生最崇拜的就是快意江湖的大侠,此时正逢中二期,刑大侠觉得扶危济困简直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后来接触得多了,刑霆毅又觉得阮辰泽和旁人很不一样。他不像其他男生总喜欢平白无故欺负别人还强词夺理颠倒是非;也不像有些女生成天八卦长八卦短地给老师打小报告还装可怜扮无辜;更不像一些人总是或刻意或不经意地互相攀比以彰显自己不同尔等的优越感。

        在刑霆毅眼里,阮辰泽总是文文静静的,不是在搞学习就是在搞学习的路上,和自己全然不是一类人,或者说,他完全是自己羡慕的那类人。刑霆毅每次“临时抱佛脚”失败,被他妈郭蕾唠叨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神游:火箭班那个戴眼镜的,斯斯文文,看起来颇有几分神秘感的男同学,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荷尔蒙爆棚的年纪里,不冲动不闹腾,一坐一上午,一学一下午,始终能够在考试排行榜上稳居第一的呢?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认识这么一个传奇人物,光是说出去都贼有面子,更何况他刑霆毅偶尔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从阮辰泽那里搞到一点学霸笔记之类实打实的好处,这样的好哥们不交白不交。在刑霆毅心里,阮辰泽荣升为他最好的朋友。

        这天刑霆毅难得没有“纠缠”阮辰泽,阮辰泽却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自在。阮辰泽和刑霆毅他们学校吃晚饭和第一节晚自习之间有一个检查考勤和卫生的时间。作为值日生,每次阮辰泽戴着红袖章,拿着花名册和笔,路过二班门口的时候,刑霆毅都会兴奋地冲他挥手,偶尔也会挤眉弄眼,甚至还会得意洋洋地环视四周,说一些“我认识这人,隔壁火箭班的学霸,和我是好哥们”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这天阮辰泽依照惯例去检查卫生,发现讲台旁边那个位置怏怏地趴着个人,宽大的校服覆过头顶,整个人似乎还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同学,你怎么了?”阮辰泽上前拍了拍刑霆毅的肩膀,刑霆毅没反应。

        “刑霆毅,你还好吗?我是阮辰泽。”

        阮辰泽弯下腰,语气柔和了几分,刑霆毅闻声从校服里抬起头。阮辰泽看到眼前这人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浓密的眼睫毛湿答答地成束黏在一起,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泪眼婆娑又楚楚可怜。

        “你这是……怎么了?”阮辰泽从未见过刑霆毅这副反常模样,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

        “阮辰泽,快走啦!”刑霆毅一语未尽,阮辰泽被另一个值日生叫走了。

        “我下课了再来找你。”阮辰泽抛下一句话离开了。

        可算打了下课铃,阮辰泽踩着铃声径直进了刑霆毅班里。

        “阮同学,你来……”刑霆毅的班主任卤蛋迎面撞见阮辰泽,有些吃惊这样成绩优异的学生居然真能和他们班的“捣蛋大王”玩到一起去。

        “鲁老师好,我找刑霆毅有点事。”阮辰泽说道。

        “嗯,好好,你带他走吧,让他多和你学学,回头也给我争口气考个少年班。”卤蛋巴不得刑霆毅这个烫手的山芋早日被人感化“改邪归正”,不再天天给他惹是生非。

        “刑霆毅,你怎么了?”阮辰泽将人连拉带拽拖到了操场角落的那个乒乓球台旁。

        “我……”刑霆毅抬手擦了擦眼泪。

        “闯祸了?鲁老师批评你了?”阮辰泽问道。

        “没有。”刑霆毅低下头。

        他平时小毛病挺多:偶尔不交作业,上课老开小差,做操的时候浑水摸鱼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此外,刑霆毅还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包括但不限于:带着一伙篮球队的兄弟见义勇为,或者看到哪个同学的文具被人“非法侵占”主动给卤蛋打小报告。非要说的话,刑霆毅干过的最过火的“坏事”,只是在背地里给卤蛋画搞笑漫画,并且把这些“作品”装订成册以供全班同学浏览娱乐。

        “那是怎么了?”阮辰泽问。

        “我……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刑霆毅哭了出来。

        “什么意思?”阮辰泽一惊。

        “我妈妈死了,我妈妈她……她死了!”刑霆毅开始抽噎。

        阮辰泽自认为自己的童年哀鸿遍野,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赶紧摆脱阮忠政,天天盼着自己可以早日独立自主长大成人。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把他妈袁望也带走。这会儿突然听到对方口中吐出“妈妈死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四个字,周身不禁一阵哆嗦。

        “死了?”阮辰泽难以置信,又确认了一遍。

        “嗯,她死了,她去外地工厂打工……被,机器……绞死了……呜呜。”刑霆毅泣不成声。

        阮辰泽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刑霆毅,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过分苍白无力。他迈步上前,安慰地抱住了刑霆毅。

        【回到大学时间线】

        “乖乖。”阮辰泽松开刑霆毅,轻轻地在他耳旁唤了一声。

        “嗯?”刑霆毅应道,仍是闭着眼。

        “起床啦。”阮辰泽亲了亲对方的脸颊。

        “嗯~不,再睡会儿。”刑霆毅有起床气,不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起床都得赖上好一阵子,更何况这会儿还在过年,天气冷得简直不像话。

        “那我先起了哈。”阮辰泽说着要起身,不料却被刑霆毅一把搂住,这人手脚并用,将对方紧扣在怀。

        “不许走,冷。”刑霆毅依旧没睁眼。

        “他们这几天就要回来了。”阮辰泽提醒道。

        “管他呢,先睡再说。”刑霆毅挪了挪身体,往对方身上又贴了贴,阮辰泽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暖和。”刑霆毅呢喃道。

        “真是个狗皮膏药。”阮辰泽想着,亲了亲刑霆毅的眼睫,“行吧,那我就再舍命陪君子一回。”

        “老婆真好。”刑霆毅嘀咕道。

        “你说什么?”阮辰泽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刑霆毅猛地一扑,将人压在了身下。阮辰泽看见对方挺翘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嘴角得意地向上弯出一个弧度,“吧唧”一声在自己嘴唇上落下一吻。

        “我说,阮哥哥真是爸爸的好老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阮辰泽一时语塞,“行吧,自己惯的,只能自己宠着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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