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楚惟着实被刚才那一幕给骇到了。
宋琳凄厉的呼喊宛如来自地底,有着撕碎人心的魔力。
楚惟注意到她灰白的眼珠,毫无光彩,像是一颗浑浊的玻璃球,仿佛随时都会破裂,摔在地上渣子渐进人心。
回去的路上楚惟极力避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可脑中还是不由浮现那些破碎混乱的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却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即将死去当真令人恐惧。
可突然之间,他又从心底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场面。
他的对手不应该是个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的疯女人。楚惟在她第一次发出尖叫的时候,还曾试图上前让对方看清自己。
可真有人冲进来时,他却立即退缩了。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念出自己名字时空得发虚的气音……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无比后悔出现在那个地方。
车子穿越城市,在m国首府最热闹的街头等待红灯。
街边是热带国家傍晚时特有的景象,魔幻的现代大厦鳞次栉比,脚下却是趁着夜色临时搭起的摊点,总有人在叫卖,总有人在讨价还价,人来人往嬉嬉闹闹。
楚惟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想要随便想点别的。可是他做不到。
宋琳对他的冲击力着实过大。
楚惟甚至想,肖芷姗被大雪压在车内时,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如果是,她会不会也曾短暂地发疯,凄厉怒喊命运不公?
阿金沉默了一路,进入园区后刻意把车速放得极慢,眼看着快要到他们住的那栋别墅,又临时改变主意,带楚惟去了海边。
还是之前看篝火聚会的沙滩,如今海面上涨,沙滩变成窄窄的一条,海水距离他们近了不少。
“下去吹吹风?”阿金将车挺好,侧身对楚惟说。
楚惟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力气回他,甚至没有力气将车门打开,整个人像是被人点了死穴,僵僵地愣在原地。
阿金叹了口气下车,将楚惟那边的车门拉开,伸手将人从车里拽出来:“小惟,你振作一点。”
楚惟这才游神似地撩起眼皮看了眼阿金,下颌线绷得很紧,一看就是在咬着牙。
“咱们在这坐坐吧。”看到楚惟这副模样,阿金语气不由软了下来。
楚惟跟着阿金下车,两人步行了二三十米,坐在正对海面的一张椅子里。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空气中却余温尚存,隔着裤料都能感受到铁艺座椅的温度。
可楚惟却突然说:“阿金哥,我好冷啊。”
阿金伸手往楚惟额头探了下,还好没有发烧。
楚惟躲闪着,单手捂住了胸口。
“小惟,”阿金开口,试图安抚他,“今天发生那样的事完全出乎意料,要怪就怪宋琳,做了遭天谴的事,必定要比别人经历更多的磨难。”
“可是,阿金哥,”楚惟定定望着海面,过了好久才说,“那是阿言的母亲啊。”
阿金侧头看楚惟,楚惟也终于肯收回目光与之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金从楚惟的眼眸里第一次看到了类似于“悲天悯人”的情感。
在这之前,阿金一直觉得楚惟是一个在情感方面“强大”,甚至“麻木”的人。
据说,当年在得到肖芷姗与肖颂禾离世的消息时,肖家老小立时乱做了一团,只有楚惟冷冷地站在一旁,冷静地应对一切。
甚至在得知肖邑患病之后,楚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曾经为之苦苦奋斗的事业,立即投身商海,做起事来冷情冷血毫不手软。
阿金不知道楚惟与宋琳独自在房间里时的那几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得不承认,宋琳的所作所为,在短时间内改变了楚惟。
现在的楚惟,像是一滩被融化的金属,液体聚成水珠的形状,不成器地左右晃动着。
“小惟,”阿金试图唤醒楚惟,让他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你不是今天才知道,那是肖璟言的母亲!”
楚惟眼眸倏然睁大一圈,喉咙中不自觉发出短促的叹声。
他想笑,笑自己傻,与肖璟言的恋爱游戏玩过了头,竟然忘乎所以到这种程度。
是啊,楚惟抠紧了掌心。他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宋琳是肖璟言的母亲。
从得知她雇了凶手之后,楚惟就已经在自己与肖璟言之间清晰地划上了一条界限。
这几年,他都是紧守着这条线度日如年,熬着岁月期待着大仇将报的一天。
可现在这算什么?
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起风了,阿金陪着楚惟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提议:“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把这些事情都忘掉。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决策,燕庭股权公示期临近,汪乘龙那边必定会有新的动作。”
楚惟木偶似地跟阿金返回车上,回他们暂住的地方。
白天杜昆来过,他不明楚惟此行的目的,特意带了鲜花与水果。
此刻,一大篮水果摆在餐桌上,鲜花已经被赵姨插好放去了客厅。
“你们回来了?”赵姨听到门口有动静立刻起身。
她白天无事,不知不觉又准备了好些食物,看到阿金与楚惟一起进门,连忙走向厨房:“我盛点鲍鱼粥给你们吃,还有新炖的……”
热带水果甜腻到发慌的气味、馥郁浓稠的鲜花气味以及海鲜的腥咸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种复杂道难以形容的味道。
楚惟胃部立刻翻腾起一股难言的恶心,抽动着、绞痛着。
他突然开始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的一切,连空气也讨厌至极。他无心应付赵姨的关切,蒙着头上了楼。
阿金拦下赵姨:“让他去吧,他今天受了不少刺激。”
赵姨小声问:“他看到……宋……”
“嘘!”阿金推着赵姨去了客厅。
楚惟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赵姨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只是与宋琳曾有过几年主仆情谊就念念不忘对方的好,她若是见到如今的宋琳是那副样子,又会是什么反应。
楚惟木木地退开房门,一刻不缓地扒掉身上裹着的衣衫,冲去浴室淋浴。
他想将身上这层难受的感觉冲掉,可无论打了多少层泡沫依然皮肤发紧。他这才明白,难受的是心,是根本洗不到的地方。
凌晨三点,阿金打开了公示股权的网站,瞬间像石化了一样愣在原地。
他提着电脑上楼,听到楚惟房里安安静静,估计对方吃了药刚睡,又疼惜地后退。
他没想到,接连在背后暗中收购燕庭的,竟然不是他与楚惟预想中的汪乘龙。而是白天才与他们一同矗立于危机漩涡之中的肖璟言。
阿金退回自己房间将门关上,丢下电脑望向窗外。
院内小灯依然亮着,蚊蝇不知疲倦地围着它飞,一只肥硕的蛾子一头冲进了灯罩,猛烈地扑扇翅膀,却只是在做徒劳的垂死挣扎。
阿金亲眼目睹过宋氏大厦毁于顷刻之间,很怕燕庭也会经历类似浩劫。一口气悬在胸口提不起咽不下。
他知道即将面对的挑战与风险数不胜数,可最最担心的依旧是楚惟。
肖邑曾在病危的时候不止一次向他托孤,他曾答应了的,一定要照顾好他。
时间一分分过,阿金却总是处于一种茫然又无措的情绪里,理不出头绪。
突然电话响了,是远在国内的汪乘龙打过来的。阿金不用接听也知道,对方一定也是看到了公示信息,与自己一样惊讶。
电话响个不停,焦躁急促。阿金终于接了,汪乘龙厉声爆喝:“阿金,你们在搞什么鬼?”
阿金苦笑:“汪总这是什么意思?”
汪乘龙破口大骂:“肖璟言一夜之间成了燕庭第一大股东,这事我不信你们不知道?”
阿金如实回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你们这是操作股市,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汪乘龙不是没有在刚有苗头的时候就着手还击,可等他开始行动的时候,燕庭的股份大多早已易主。
如今肖璟言与楚惟都联系不到,他只好把气撒在阿金这里。
阿金又何尝不是想找个出气筒来舒压,呛回去:“当初让肖璟言回燕庭这事,可是汪总您极力促成的。如今养虎为患,我们还应对不暇,您又哪有脸面来苛责我们?”
汪乘龙想起当初为了一点好处,舔着脸让肖璟言回燕庭的场面,立时恨得头脑发昏。
过了会儿他说:“帮我联系楚惟,我要和他说。”
“不必了,”阿金冷漠打断他,“楚总心情抑郁,已经休息,有什么天亮再说。”
挂上电话,阿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预感这一场风暴来得突然,不知道楚惟能否承受得了。
楚惟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手机平放在枕头边,一有人打来电话天花板就会亮起,加上空调风吹动窗帘,影影绰绰,像一幅山水画。
股权公示信息,他大概比阿金看到的还要早几分钟。
很久之前就定了时钟提醒。那时的他斗志满满,野心十足,像行走于荒野瘦弱却凶狠的野生动物,嗅觉格外敏锐。
可现在他很后悔。他明明吃了那么多颗药,按理说应该能睡个好觉的,却困到极致一丝睡意都无。
楚惟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里,享受着内心的翻涌。
时间一分分过,他像一个将死之人那样回顾过去发生的很多事。
美好的、不美好的全都有,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他与肖璟言完全可以称得上甜蜜的日夜。
当然也有他背着肖璟言所做的一切,以及肖璟言背着自己所下的大手笔。
突然之间,楚惟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他不应该天真地渴求那么多。自己与肖璟言,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之前。
他们之间早已遍布荆棘,每一步靠近彼此都会被扎的鲜血淋淋。这太痛了。即便自己能忍,他也不愿肖璟言与自己吃同样的苦。
太累了。
现在想起,看到那样的宋琳也未必全是坏事。她至少提前告诉了,人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当初说好,把“肖璟言”和“在一起”当做是礼物。现在礼物耗尽,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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