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刚刚那个不算，你姿势都垮掉了。”瑞贝卡窝在沙发上翻记事本，“唉。算了，四十，先休息一下吧。”

        “我总觉得你在整我，”福葛肌肉酸痛得连玻璃杯也拿不稳，“认真的，俯卧撑？”

        瑞贝卡一个打挺从沙发上跳下来：“拜托欸，你再不锻炼，女式枪的后坐力都能把你蹦到地上。”

        “m36有什么后坐力，”福葛不太耐烦，强撑着肌肉抿了口水，“也不是你以前那套，就是充充场面而已。能唬人能防身就好。”

        “好吧好吧，心急的小玛蒂尔达，”瑞贝卡好笑地看他手臂发抖，“那这样，明天教拆装和器械保养怎么样？其他理论知识你自学一下，再过几天就试试实操。”

        福葛最终放弃端稳水杯，尽可能保持风度地坐到沙发上：“玛蒂尔达又是谁？你快点讲清楚，你不说我就先猜你在骂我。”

        瑞贝卡瞪大眼睛：“你居然没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那都三年前的片子了吧，美国片，娜塔丽·波特曼？”

        “不晓得，”福葛回忆了一下，“我对电影没什么了解。”

        瑞贝卡看他就像看什么新奇生物：“多么匮乏的生活！你是我见过的最不热衷娱乐的帮派成员了。”

        “你别忘了布加拉提。”福葛运动后的多巴胺上来了，心情还算不错，态度良好地和她扯皮。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他们所在的餐厅内间采光只能说凑合，只大概分辨得出时间还早，布加拉提在码头那里的保护工作才刚开始，“我觉得他这样就很好，那些成天泡在酒馆红灯区的混混自甘堕落而已。”

        “也不是堕落才是娱乐啊，”瑞贝卡有些头痛，“看看书，看看电影，就是放松而已。”

        福葛稍微有点走神：“不了吧。以前没时间，现在没兴趣。”

        瑞贝卡循循善诱：“你现在挺空，兴趣可以培养啊。你得试试去找点好玩的事消磨时间，至少对稳定情绪很有用。”

        福葛没回答，他对这类话题没什么经验，一时接不下去。

        瑞贝卡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气氛凝滞了几秒，她有些郁闷，犹豫了一下坐在沙发另一段：“抱歉，没别的意思，我随口一说，你随便听听。”

        福葛看着她这样神经过敏生怕踩他雷，突然觉得很滑稽。他单手托着脸颊，闷闷地笑了：“不是，我看起来也没那么脆弱吧。你别多想，之前……情况特殊，我平常不那样的，你随意就好。”

        瑞贝卡瞥了他一眼，没相信几个字，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越发确定福葛那天的失控坠着一段深重的过去。他想要掩盖的过往深藏在肌肤之下，早已融入他年轻的骨骼。不过，太拘谨也确实不好，至少不是她的风格：“嗯。对了，你一直都是叫我瑞贝卡，那我能不能也叫你名字？我在学校里的朋友都是喊名字，还有喊小名的，一直不太习惯喊姓氏。”

        福葛明显愣了一下，他习惯于疏离得恰到好处的人际关系，对过于明朗的热情观感不佳，但瑞贝卡并不属于他所了解的任何一种亲切，不，甚至并不亲切。她语气很平淡，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就像他们所在的环境理应如此，就像他们正坐在那不勒斯北边那所文科高中的走廊边上，不过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在太阳底下瞎聊。

        而无论是福葛还是布加拉提都离这种生活太远了。出生在人情淡漠的上流家族，或是成长于危机四伏的黑暗地带，他们离正常生活太远，以至于如此年轻就自发地构建出一个止于称呼姓氏的同事关系，因为他们的参照物只有周围耸立着的黯淡的海、将世界分割成无数孤岛，并认为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并不会叫布加拉提的名字，对吧。”福葛斟酌了一下，“关系没必要太私人，至少帮派里大家都是称呼姓氏。”

        他第一时间找的理由是“帮派传统”，而不是他不愿意，瑞贝卡得意地想，哈，这孩子。

        于是瑞贝卡大发慈悲，轻飘飘地结束了话题：“算了，再说吧。不过我得讲清楚，我不叫布加拉提的名字是因为我尊敬他，而你，比起你的工作能力和剩余价值，我更喜欢你这个人本身。而且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好歹比同事近一点吧？”

        “啊。”福葛垂下眼，有些难以置信，“什么，你挺喜欢我的？”

        瑞贝卡坦然道：“对啊。你很有趣，而且长得很好看。”

        福葛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呃，我还以为，因为之前”

        “唔，好啦好啦，”瑞贝卡理好了手上的纸页，向他一挥手，“我一会儿有事，先走一步啦，你记得把明天要用的资料准备一下。”

        ·

        市郊监狱，单人牢房

        “守时的女孩，”波尔波靠在软垫上，打了个饱嗝，“要不要来点苏打饼干配鱼子酱？”

        “谢谢，不过我刚吃过午饭。”瑞贝卡把手上的文件夹透过窗口递过去，“这就是我父亲整理的，关于索多玛管理层以及他们可能躲藏地点的资料。哇哦。”她惊讶地看着单人牢房那堪称豪华的墙壁，“那是德加吗？真货？”

        “没错，”波尔波打开文件夹检查起来，“等等，女孩。你得原谅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你之前提过，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他叫尼诺·莫尔茨，不过在两年前就死了，先生，”瑞贝卡回答，“他暴露了卧底身份，被索多玛秘密处死。而我，一名熟悉的探员帮我伪造了死亡——这您可以找到新闻——让我安全地在法国躲了一阵子，直到索多玛失势才回来。佩蒂德就是我母亲的姓，她现在住在马赛，已经再婚。我没有牵挂，先生，只要您用得上，我随时可以为终结索多玛效力。”

        “好了，好了，你很诚实。‘热情’会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吞下他们在西西里岛最后的势力。好了，复仇就快要成功了，是不是？你得感谢组织。”波尔波说，“或者你更希望能亲手去做？”

        瑞贝卡适时地摆出一幅仇恨与热忱：“啊，那样最好，先生，非常感谢。若您能推荐我参加这个行动，相应的，您是否希望我为您搞一幅索罗拉？我注意到德加边上那块墙还是空了一些。”

        “你不错，很懂得友谊之道，小女孩，”波尔波满意地笑了，肥肉顺着笑声荡出纹路，“不过我想马蒂斯和整体风格更搭。哦，你的能力很方便，它具体是什么来着？”

        “我可以穿过任何一道墙壁，不比走门更艰难，”瑞贝卡带点虚伪的傲慢，“所以，马蒂斯我会为您办妥的，先生，在此献上我的忠诚。”

        向波尔波致意后，瑞贝卡装模作样地展示自己的“替身能力”，从正对防弹玻璃的那面后墙离开，藏好自己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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