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227章
清晨手机闹钟突兀响起,顾添闻声一跃而起,那精神头超过了今年任何一天。
顾添不光自己起来,还把谢悯生拉活扯拽了起来。
大概是想着离家近,谢悯挣扎着想要再次躺下。
“慌什么,走过去就十分钟,开车两分钟。让我再睡会。”
几年没回家,闻着家乡的空气,都能再睡几天。
“吃早饭,我饿死了,昨晚都没睡好。回家打扫干净,收拾好了你继续睡!”
“我再睡会……”谢悯挣扎着扑向枕头。
“我都约好保洁了,再过半小时人就到了。你看着办。”
顾添祭出杀手锏,谢悯那么注意待人接物,肯定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
果然这句话一出,谢悯怪着他,怎么不说一声。说好自己打扫,怎么又叫了保洁。
还是不情不愿闭着眼睛爬了起来。
“你家几年没住人了,估计连扫把都烂了,拿什么打扫?不如花钱叫人收拾利索……”
两个人匆匆忙忙吃过早餐,赶回家,保洁刚好走到小区门口。
这是一处老式的居民小区,灰色水泥外墙透露着质朴,匆匆上班的居民和两人擦肩而过……
谢悯的家在小区最里一栋楼的三楼。
谢悯从包里掏出几年没用过的钥匙,捅了几次都没能插进锁孔。
“别激动。”
顾添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久无人居的霉味和灰味立刻飘了出来。
边缘衔接处明显掉皮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墙面角落里挂着摇摇欲坠的网尘。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层塑料薄膜。
薄膜本来应该是半透明,却因为积灰太多变了颜色。
几个保洁阿姨率先进入,不到一小时收拾干净了客厅,谢悯和顾添得以进入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接上电视电源,打开节目正常显示,播放的频道还停留在几年前。
电视机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边框有些陈旧的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青涩稚气未脱的谢悯和另一个年长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顾添狐疑的多看了两眼,谢悯立刻解释道。
“这是我高中时和父亲的合影。”
顾添点了点头,谢悯16岁参加高考,上高中年龄小,确实稚气未脱。
顾添顺手拿过遥控板,按了一圈,能收几十个频道。
“你这是每年都在交光纤费?”
“是,我想尽量保持着父亲走之前的样子。”谢悯声音小小。
他早已不用的座机电话也按月缴纳着月租,号码没有变,电话机坏掉了就按父亲的喜好换一部。
他偶尔也会拨打这个电话,幻想着有一天,电话那头有人接起来对他说。
“小悯啊,爸爸忙,最近没给你电话,想家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悯啊,好好工作,别担心我,我能动弹一天,我就不退休,咱们父子兵一起战斗。”
只是这永远只能是幻想了……
顾添捏住了谢悯的手,明明炎热的夏季,却是异常的冰冷。
保洁阿姨直到中午才收工,顾添拉着谢悯站了起来。
“不带我参观参观?”
进到这间屋子后话变得很少的谢悯,领着顾添站在了客厅左侧的卧室前。
“这是我的房间,这个房子就两室一厅,我和我爸一人一间。挺小哈。”
整套房子加起来比不上顾添滨海半岛一个客厅大。
“不小,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家能收留每一个人,不会小。”顾添伸手揪着谢悯脸颊,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要先去吃饭吗?”
“算了吧,收拾点东西,去扫完墓,下午再去吃,要不一会太阳更大了。”
谢悯并不太想现在吃饭……
“行,要收拾什么,我帮忙。”
“你去我房间找几个袋子,应该在书柜,衣柜里,你多翻翻,我去我爸房间收拾。”
顾添进了谢悯的房间,打开衣柜,除了几套不同尺寸配色的校服,剩下的就是大学时候的制服,普通常服几乎没有看见。
他没顾得上琢磨,按谢悯说的挨个拉开抽屉,柜门翻找,翻出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叠成四方块的袋子。
他捏着走进隔壁,谢悯已经整理了不少东西,整齐摆放在床上。
顾添拨了一下:“都是衣服?”
谢悯接过袋子打开,把叠好的东西一摞摞装了进去。
“这些都是我爸生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毯子什么的。听老人说,人过世时要给他多烧一些穿过的旧衣服,到了下面他才认得才有的穿。那时候我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做。所以这些年,每次回来,我就会整理一些带到墓地烧给他。”
谢悯说着话,手里不停,很快收拾了三大袋。
“这次隔太久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多烧点。”
顾添提着三大袋沉甸甸的衣物上了车,又在谢悯的指路下,去买祭拜的用品。
等到买好香烛,他回到车上,本来坐在车上的谢悯却不在,他心一慌,立刻摸出手机,刚要拨打。
谢悯提着塑料袋从旁边的小超市钻了出来。
“你去哪了?”顾添有些责备,这个人不声不响就跑了,害他吓一跳。
谢悯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我爸就爱这一口,以前上班时忍着,说等退休了天天喝……谁知道……”
“上车吧,太阳越来越大了,一会太热了,你太阳下待久了也受不了。”顾添打断了谢悯的后半句话。
谢悯父亲下葬的公墓距离市区并不远,开车二十多分钟远远看见一片面积很大的山坡。
山坡虽然坡度不大,但是连绵起伏形成了好几个小山头。
别的山坡有一个显著不同的特点,山坡上错落有致种着松柏。
车渐渐靠近,墓园灰色的矮墙渐渐完整显露。
“这是我们全省最大的公墓,其实价格挺贵,我爸因为追封的烈士,所以享受了很多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低价购买这里的墓穴。”
“烈士?”顾添之前只知道谢悯的父亲是在执行任务时突发心脏病去世,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么简单。
“其实我爸心梗早已经有了先兆,但是当时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犯罪团伙在山林里的藏身之所,他不想因为自己前功尽弃,所以一直没吭声,等着增援。后来围捕过程中倒下了……”
顾添叹了一口气,谢悯的父亲如果及早就医可能不会死,但是也可能失去抓捕的机会。
这是一道两难的选择,如果换做他,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
但是谢悯会怎么选已经无数次给了他答案,他一定会像他父亲一样,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顾添提着所有东西跟在谢悯身后,谢悯手揣在裤兜里晃悠悠走前面带路。
两个人沿着步道走到了半山处,一转弯走向偏离中轴线的片区。
谢悯最后在一处边缘位置停下了脚步。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大字,抬头是慈父,落款是:孝子谢悯。
墓碑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蒙尘,相反光泽闪亮。
顾添瞟了周围的墓碑,谢悯父亲的墓碑是最干净的。
“墓园还专门给打扫?”
“不是,我爸爸有个好朋友经常过来打扫。”
谢悯点上香烛,摆上了白酒,把旁边空地上的树叶枯枝扫了下,提出一件薄的衬衣点燃。
“我爸喜欢清静,这个地方倒是选得符合他心意,既远离人群,又宽敞视野也好。”
顾添站旁边看了一圈,墓地旁边是一处斜面有点大的缓坡,不适合设计墓穴,所以谢悯父亲的墓穴成了一个坐拥一片小绿地的豪宅。
“这地不是你选的吧?”
顾添记得,谢悯父亲走的时候,他在执行任务,等到知道消息,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所以这墓地肯定不是谢悯选的。
“我爸的好朋友选的。”
第一件衣服就快要烧完,谢悯又扔进去了一条围巾。
“要我帮忙吗?”顾添问。
“不用,我自己烧就行,你帮我看着点火,挡着点风。”谢悯蹲在地上一件件提着衣服等着扔进火堆。
等上一件烧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一件,控制着火苗不要窜太高。
他嘴里念念有词,诸如什么:“我挺好的,别担心,工作都很顺利。”
“爸爸缺什么托梦给我,我给你买。”
“我来不了让叔买来捎给你。”
顾添琢磨,谢悯口里的「叔」估计就是谢悯父亲的好友。
几大包衣服烧了不短的时间,大概谢悯有些着急了,后面都是几件薄的混一块扔进火堆。
“诶,那是什么。”顾添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一把。
一堆深色的衣物里,夹杂着一条浅蓝色的织物,似乎还有红线绣的字。
谢悯一把撩开了顾添的手:“傻子,火里抓东西不怕被烧伤吗?”
“诶,那是什么?是不是弄错了?”就这么两句话间,那条浅蓝色的东西只剩下一个角。
“以前用过的毯子,凉被之类的吧,没细看,我看着能烧的都带过来了。”
顾添「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墓碑。
两个人在墓园待了两个多小时,谢悯终于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事宜,对着父亲的墓碑再次叩拜后和顾添走向出口。
“你饿了吗?”顾添掏出纸巾帮谢悯擦干额头上的汗水。
“有点,我带你去吃东西去。”
大概是事办完了,心里放下了,谢悯这会才觉得饿。
发动汽车,顾添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在你家没有看到你妈妈的照片,墓碑上也没有看到你妈妈的名字?”
“我没有妈妈。”谢悯轻描淡写地回答。
“啊?”顾添十分意外,都是妈妈生的,没有妈妈难不成还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其实,我父亲一生未婚,为了我也算自毁前程……”谢悯的语气很是内疚。
顾添不由的松开了脚下的油门,放缓了车速。
“我们其实以前不在这里居住,在我三岁前,我和父亲在距离这里一百多公里的另一个城市。因为我一切都改变了。我是我父亲出差时,在外地路边捡回来的弃婴。”
「弃婴」两个字,谢悯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谢悯的父亲捡到谢悯时,早已年过三旬,工作繁忙一直未婚,以他的说法看到谢悯一下觉得心都化了。
一个单身的刑警,不明不白带回了一个孩子,虽然他对外说是亲戚病故,托孤于他,但是闲言碎语依然不少。
谢悯三岁那年,父亲因为表现突出得到了晋升的机会,而他却放弃了,用晋升换来了调动的机会,带着谢悯来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
这里的刑警队对谢悯父亲的优秀早有耳闻,自然是热烈欢迎,按政策办理了收养,解决了谢悯的户口问题。
谢悯在这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成长。
读书,考试,闯祸,挨打……
谢悯虽然也有顽皮的时候,不过读书一直没让父亲操过心,成绩名列前茅,生活规矩独立生活能力很强。
他的童年除了父亲经常出差,和其他孩子表面看起来并没有太多不同。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那会我可能刚上初中?有天我爸突然就告诉我了,跟我说要好好读书,以后如果想找亲爹妈了,才能有能力去找。”
“你爸直接跟你说的?”顾添十分诧异。
“对,但是我说,我没有其他爹妈,就只有你这个爸爸。要给你养老送终,你活着我养你,你死了我埋你……”
虽然谢悯在成长中从来没有听到关于自己身世的非议,但是当他父亲跟他说时,他居然一点没有怀疑,他父亲是在开玩笑。
反而是不假思索,郑重其事地回答。
“然后呢?你爸有没有感动的掉眼泪?”
“没,他给了我一巴掌,说老子还年轻得很,什么养老送终。老子养你也不是为了图你养老送终,就你读书那费劲的样,以后别回来坑我就行……”
多年前的两父子就以如此轻松的对话,揭开了也许很沉重的一段过往。
顾添无从考究谢悯当时的心情,但是以现在来看,两父子和亲父子并无区别。
谢悯指挥着顾添,先把车开回小区里停好。
“这个小地方,一会下班了就该堵车了。整个县城也没多大,我们走路出去逛方便点。”
“吃什么?”顾添一合上车门先关心吃的,这一路爬山下坡,去的路上东西全是他提的,他早饿得不行了……
“你不是喜欢吃辣吗?嫌弃路边那种小地摊吗?”
顾添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立刻表态。
“不嫌弃,不嫌弃,好吃就行。”
谢悯「呵」了一声,睨了顾添一眼。
“嫌弃也没办法,小地方,条件有限,五星级是没有的。只有路边摊,说不定吃了还拉肚子……”
顾添大咧咧一手勾上谢悯的肩膀。
“你吃啥,我吃啥,要拉一起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会距离下班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晒得滚烫的大马路上空荡荡,树上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人和车都很少。
谢悯领着顾添走了几分钟,前面飘来若有似无的喧闹声,顾添眼睛一转。
“学校?”
“嗯,县初级中学就在前面。”
“嘿。”顾添眼睛顿时亮了,从小到大都知道,学校门口是好吃的最多的地方,不过卫生条件可能确实堪忧。
“到了。”谢悯抬手一指,距离校门大概二三十米处有一个摆在马路牙子上的大型食摊。
说它大,是因为占地面积确实不像单打独斗的流动小摊。
一排陈旧的小方桌拼成了一个简陋的货架,上面放着一个个搭着白色纱布的竹编圆簸箕。
纱布下遮盖着一把把的竹签,顶端串着花花绿绿的蔬菜,肉制品。
生的,熟的,油炸过的都有。
几口不大的锅盖着盖子,炉上也没有火苗。
乱七八糟摆放着的矮桌矮椅一看就是给半大的学生准备。
“这是吃什么的?”顾添没见过这种阵仗。
“反正肯定都是你爱吃的。”谢悯说着走到了摊边,放菜的桌子旁边有一张椅子,不过上面没有人。
顾添抬头四处张望,谢悯却轻车熟路揭开纱布开始挑菜。
谢悯挑了一大把捏在手里,还没见人影。
“咱们不是要自助吧?”顾添狐疑。
“你去把锅盖掀开。”谢悯埋着头还在挑菜。
“啊?”顾添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去了。
顾添四处张望着,手轻捏着锅钮一提,还没提多高一股反作用力往下一扯。
“哐哐哐。”
顾添吓得往后一跳:“啥玩意。”
说完才看清锅盖边缘打了一个小孔拴着一条棉线,锅盖这会挂在旁边一晃一晃。
“谁掀我家锅呢。”一声呵斥传来。
顾添木着脸僵在原地,不敢吭声。
「哗啦一声」食摊后面的一间小商铺拉了大半的卷帘门被提了起来,一位套着围裙胖胖的中年妇女从里走了出来。
店里被冰柜,消毒碗柜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剩下的空处摆着两张桌子,上面放着正在准备的菜品。
“火都没开呢,急啥,要吃可得等。”老板娘慢悠悠走过来,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顾添就像被人捉住的小偷,站在旁边看看谢悯,看看老板娘,大气不敢出。
“嘿,都五十好几了吧,脾气还这么大呢。”谢悯埋着头还在挑菜。
顾添缓缓转头瞪着谢悯,这是要挑事啊。
老板娘转头一看,操起旁边扇风的扇子狠狠拍了谢悯的手背。
“什么五十好几!老娘距离五十都还有两年呢!”
“我说哪来的小混蛋,敢掀我锅盖呢,合着是你这小屁孩!都多大了,还来偷偷掀我家锅盖。”
谢悯笑嘻嘻把手里的菜递给老板娘:“做两份,一份辣,一份不辣。”
老板娘打开火,接过菜分成两部分:“你这朋友不能吃辣?不太像……要吃啥,自己拿,饮料在里面。”
“算了,算了,你自便吧,反正这地你不能不熟……”
顾添松了一口气,原来谢悯认识,才叫他去「捣乱」。
“春卷还有吗?绿豆汤还有吗?”
“春卷皮在里面,你自己去拿出来,我给你包。绿豆汤刚熬好,丢了两大块冰下去,估计还没凉,你要喝自己拿碗盛……”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谢悯已经走到了店门口。
顾添嘟囔了一句:“原来真是自助啊……”
“嘿,就只有他有这待遇,就跟我半个儿子似的……”
锅里的汤料开了,散发着幽幽卤香,老板娘把手里的菜分批放进了锅里。
“阿姨,你在这做了好多年了吧。”
“别叫我阿姨,显老,他都叫我胖姐。”
“胖姐,你两很熟啊。”顾添立刻改口。
“熟,能不熟吗?他读小学时候,我在他们小学门口摆摊,他读初中,我就来了这里开店,那会日子苦啊。小谢他爸经常出差,他吃腻了他爸单位的食堂,放学就跑我摊上来解馋,还在我这写作业,晚上帮我收摊。你说这不是我儿子是什么……”
胖姐话还没说完,被谢悯打断。
“快干活,我们早上就没吃饭,饿死了。”
谢悯托着大号的不锈钢盘走过来,顾添赶紧伸手。
“你把绿豆汤放桌上,其他的不管。”
胖姐拌好了两盘菜,麻利的端上了桌,嘴里还不忘关心的谢悯的近况。
两盘菜有荤有素,红艳艳的辣椒油,白生生的蒜泥裹满了每一片食物,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小子,这是老娘我卖了二十几年的秘制配方,你尝尝,好吃得很。”
顾添忙不迭夹起一片土豆送进嘴里,爽脆可口,又辣又香。
他又在不辣的那盘里挑了一片莲藕,不容易浸味的莲藕除了辣,什么滋味都有,蒜香油香好像更重,很难说谁更好吃。
都是一样好吃!
顾添饿急了,筷子不断飞舞,早把自己刚才说过什么「拉肚子」的话抛在了脑后。
没一会胖姐又端着两大盘白生生的食物上桌。
薄薄的白色面皮里裹着各种不同的蔬菜,上面洒着花生芝麻碎,淋好了酱油,醋,糖。
同样一盘辣的,一盘不辣的。
“好吃吧,尝尝这个,这春卷皮是我自己弄的,他从小就爱吃。”
老板娘上完谢悯要吃的东西,提着椅子坐在了旁边,正准备开口,又来了客人。
“胖姐,今这么早就开火啦。”
谢悯听到声音,微微低了下头,老板娘还没回头就应着站起了身。
“你这是吃午饭还是晚饭呢?”
“嗨,天太热,中午忙也没吃啥,闻见味道就来了。你今怎么这么早呢……”
“回来了个老客人,所以提前做。”
听两人对话,来的也是熟客,老板娘都没问对方吃什么,麻利的开始搭配菜品;
“老客人?”来人一听往旁边桌上望了过来。
顾添抬头正好对上了他带着有些企盼的目光。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发际线明显推后,穿着一件洗变形了的圆领深色T恤,手揣在裤兜里。
五官说不上好看,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模样。
他仔细打量着顾添,顾添也仔细打量着他,自然是他先收回了视线。
“我怎么看着面生啊。”
老板娘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谢悯巍然不动的背影:“可不面生嘛,小学在亲戚家借读了两年,初中就上大城市读书去了,这走亲戚才来的。”
“嘿嘿,胖姐你的手艺绝了啊,这么几十年人家都还记得,你搬地方了,人家闻着味都找到了。”
“那可不。”胖姐骄傲的敲了敲锅边。
顾添瞟了一眼谢悯,他一直低着头,小口咀嚼着食物。
对胖姐那边的交谈,刻意的表现出了漠不关心……
胖姐麻利的打包好食物递给对方,那人提过塑料袋转身之际,目光落在了谢悯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提着袋子离开了。
顾添端着绿豆汤望着男人远去的方向,他回头一次,他喝一口。
一碗绿豆汤喝到只剩下一个碗底,男人一转弯消失在了视野。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碰了碰谢悯胳膊:“你是不认识他了?”
“啊?”谢悯如梦初醒,停住嘴里的咀嚼囫囵咽下食物。
“网吧那个老板的儿子啊,你两也没差几岁吧,我记得,以前他爸看店,你总去他家上网啊。”胖姐提醒谢悯。
谢悯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经瞧不见人影的路面。
“哦?来过吗?没注意呢……”
“我估计你也没注意,要不然怎么也要打个招呼的吧?你两应该算得上熟识吧……”
“胖姐,刚才那人是谁啊?”顾添适时插话。
“他爸爸开了我们这里第一家网吧,规模挺大的,他毕业后在外面混了些年,可能觉得还是这里好。前两年回来子承父业,不过这两年网吧生意可没以前好做了……”老板娘叹了口气,说着别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你两很熟?”顾添明显不信谢悯刚才的托词。
谢悯抬头对上顾添的眼神,还没说话,先笑了。
“你不至于审犯人一样盯着我吧?”
“那要看你心里有没有鬼了……”
老板娘看看顾添又看看谢悯,选择了沉默不语,她也隐约觉得刚才谢悯的反应有些奇怪。
“以前我家有电脑,但是不方便联网,所以我要查个什么东西,都要去网吧。就这么和他认识了,后来他去外地读书,我们开始还联系,后来我社交账号丢了,就没联系了。”
“说起来,也就是一个曾经因缘际会相识的人而已……”
谢悯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就这么一小会,他反应过来了一个他多年前就应该察觉的事情。
胖姐口中的网吧,作为当初这里第一家网吧,很长一段时间是唯一的网吧,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
谢悯有空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人满为患。
现在很多人只在餐厅门口见过取号排队,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网吧,在节假日晚间高峰也是需要排队侯位的。
谢悯经常去五次能上到两次就不错了,有时候他不得不把要查的资料拿个小本子记录下来,积攒在一起,然后挑个父亲出差的半夜或者周末早上点的时间去网吧。
谢悯去网吧是真的为了学习,为了查资料,在一众打游戏的网虫中,可谓画风清奇。
不到两个月,谢悯每次去上网,旁边空位上很快就会坐下来一个人和他闲聊。
这个人就是网吧老板的儿子。
而之后,他获得了一个VIP待遇,只要他提前告诉老板儿子他下一次想去的时间,一定会有一台空机在等着他。
他上网到深夜离开时,总会有一盒热牛奶。
白天上网,老板儿子总会到胖姐这里给他打包吃的。
然后就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查资料,偶尔也帮他解答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心里只有学习的谢悯,在青春期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把网吧老板儿子当一个大哥哥,即使对方去外地读大学,他们都还在网络上保持联系。
直到谢悯进入大学,开始执行特别任务,他渐渐断掉了和普通人的联系,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对方。
如果没有顾添这一茬,他其实不会品出当年的不同。
今天的重遇,曾经那些记忆浮现,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曾经对方对自己与众不同的可能。
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再次面对对方,只能默不作声……
“他孩子多大了?”顾添问老板娘。
“嗨,什么孩子啊。连对象都没有,他爹前几年还着急上火,这几年也随缘了。你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不都提倡什么单身贵族吗?我看挺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就行。诶你两也还没结婚吧?”
“没有,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谢悯回答。
“挺好,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养孩子就是责任,你们若是没准备好,千万别为了结婚生子而结婚生子。你现在工作还顺利不。”
“在外地生活习惯不?吃得咋样?”
“我看你可太瘦了……”
老板娘和谢悯有一搭无一搭拉起了家常。
“你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刚才去看过你爸了吧?”
“嗯,挺忙的,以后可能能每年回来一次了。”谢悯筷子不停,除了饿,还有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你儿子呢?”
“我那小子,读书不好好读,不过也怪我为了生计顾不上他。这会在城里打工,自己攒了点钱,我给他添了点付了个首付,快结婚了。”
“不是挺好嘛。那以后你就可以去城里带孙子了,不摆摊了……”顾添笑。
老板娘立刻摆手:“不行不行,我可放不下这帮孩子。”
谢悯撇了撇嘴:“你是放不下挣钱吧,钱是挣不完的,身体重要,你也不小啦。以后我回来,你专门弄给我吃就成,我包场。琢磨琢磨休息吧,累了一辈子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行吧,听你的。等明年孩子们毕业了,我就收摊了。”
谢悯嗤了声:“这话几年前你就说过了,反正你悠着点,你这手艺我还想多吃几年。”
放学的铃声打响,远处的校门一开,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出,老板娘早已经站在锅炉前开始忙碌新一轮的生意。
桌上是吃的干干净净的盘子,谢悯站起身说走。
“还没算钱呢。”顾添压低嗓门。
谢悯朝着老板娘椅子后面的一个破旧的铁质饼干盒努了努嘴:“放三百块钱进去。”
顾添跑过去刚掀开盖子,老板娘一回头:“不要钱。”
顾添扔进去三张大红钞票转身就跑,老板娘手里握着两大把竹签脱不开身,急得直跺脚。
“不要那么多,拿回去。”
谢悯理都没理他,牵着顾添摇摇晃晃往外走,挥了挥右手。
“你不着急走,每天过来吃啊。”老板娘只得嚷嚷一句。
摊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学生,点菜的声音,催促的声音逐渐盖住了老板娘的声音。
顾添回头看了两眼,心生疑惑:“她老公呢?”
“死了。她年纪轻轻大着肚子,老公得病突然死了。她没有办法,生了孩子,月子还没出就背着孩子在我们小学门口摆摊维持生计,不过也多亏她,让我在我爸出差的日子里,还能有个热闹的地方待一待。”
谢悯说着他和老板娘的过往,顾添忍不住又回了几次头,锅里的热气渐渐浓郁,遮住了老板娘饱经风霜的脸颊。
夕阳照出两个手牵在一起的影子长长的拖在马路上。
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是今朝明日,都是洒满了阳光。
前路不再迷惘,余生皆是坦途。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下一本刑侦求个收藏。
《追逐(刑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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