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从林少祯口中,我听到了一个老土到不能再老土的爱情故事。
在一年前的英雄大会上,来自唐门的唐三妹一眼看中了任轩柯,竟指名道姓要向他挑战,并放出豪言壮志,若是输给了她,任轩柯就得入赘唐门,做她夫婿,任她驱使;若赢了她,唐三妹亦会主动前往湘东,备好嫁妆嫁入长生门,从此长留任轩柯身边,尽心服侍。
这一段惊世骇俗之论引得在场众人连身叫好,个个儿想看热闹,怂恿任轩柯应下挑战。任轩柯不好拂了姑娘脸面,只模棱两可的说道:“婚嫁乃是人生大事,姑娘岂可儿戏?还请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慎之重之!”
唐三妹二话不说拔剑而来,任轩柯不可以接了招,二人斗了十几回,最终还是任轩柯胜出。自此以后,这个唐三妹就缠上了任轩柯。
“所以她不好好呆在唐门,居然追到了洞庭湖?天知道红芙姐姐如何忍下去的,若是我,我也在洞庭湖教训她一顿!”我用力地挥了挥拳头,想起当初唐三妹那嚣张模样,越发生气,“若她看上的是旁人,我倒还敬她敢作敢为,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可任少爷和红芙姐姐自小相识,青梅竹马,那唐三妹纵是一开始不知道,难道追到洞庭湖了也不知道吗?”
说罢,我气呼呼地总结道:“活该被红芙姐姐收拾一番!”
林少祯道:“昔日在洞庭湖,唐三妹确有几分欺骗,平日里那般要强的的姑娘声泪俱下,叫轩柯一时心软,遂有了亲密之举,谁知恰被红芙撞见。”
我听得心里颇为古怪,不赞同地说道:“一时心软?我看是一时起了色心才对。”
林少祯咳了咳,道:“茉儿甚言。”
我轻哼一声,心想都是一丘之貉,自然相互偏袒!那白景枫又是什么好男儿不成?我断不会对他表明心迹,除了自取其辱还会有什么旁的结果呢?
纵然得到了他的回应,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一转眼,他又会看上下一个知乐,永无止境。
嘴上却说道:“他是二哥朋友,二哥自然替他说话。我与红芙姐姐情同姐妹,我也同样会为红芙姐姐生气,这有什么不对?”
林少祯摇头苦笑,无奈道:“我不过向你陈述事实,你何必对我冷嘲热讽?我说与你听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这才吐了吐舌头,挽着他的手讨好道:“二哥恕罪,是茉儿冲动,口无遮拦了。不过这次去洞庭湖,是否大家都在?”林少祯神秘一笑,不置可否的态度,竟叫我迷惑忐忑了一路。
十五日后,我与二哥并未携带任何家眷,只带上银两,雇佣了一辆马车,欢欢喜喜就抵达了岳州。此前的一路之上,二哥借机见了好些朋友,并顺便拜访一些与我灵山有往来的商号,打点一些琐事,说是游玩,倒十足像个幌子。
只是但凡住店打尖,拜访他人,总有一些姑娘认出他来,有偷偷塞绣帕的,也有直接表明心迹的,每每引得我频频调侃。
不过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认出他的?
转念一想,既然林少祯名声在外,保不齐有人传他的画像呢?就连当初我去青州,不也打着仰慕林少主的名号么。只是相处日久,红芙姐姐等人也瞧出我与他坦坦荡荡,并无暧昧,便不再以此打趣我了,后成为兄妹,这段往事便自此不提。
说起来,林少祯不愧是出了名的武林世家后代,回应得体有礼,拒绝得不伤姑娘脸面,又能把人乖乖哄回家再不来打扰,真叫一个炉火纯青!我忍不住戏谑道:“我家二哥就是不一样,恐怕遇上唐三妹那样的姑娘,也能给唬得乖乖回家,再不瞎胡闹。”
林少祯刚送走一位姑娘,难得心情极好地与我玩笑一句:“可惜人家唐门三小姐,根本看不上我。”
“那二哥真该反省反省,为何唐三妹一眼只相中了任少爷,而不是如此优秀的林少主。”瞄了一眼林少祯错愕的神色,我一眨眼,调侃道:“现如今只能多教教任少爷,如何拒绝姑娘家的心意,除非他不想拒绝。”
林少祯笑了起来,没有回答我的后一句,眨眼问道:“她不也没相中景枫么,你怎不提?”
我一听莫名心慌起来,口是心非道:“二哥怎跟白景枫比?他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与知乐那档子事更是闹得人尽皆知,谁又会看得上他。”不过,只一眼就相中白景枫的姑娘,不就是我么?
恐怕随着越发与他熟悉,越发地融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秉性,我便再也不会有勇气承认这件事了。
二人又是一番闲话,直到林少祯提醒我莫东拉西扯,加紧赶路,我才作罢。
岳州乃是洞庭湖旁最是繁华富裕的城市,以“江南三大名楼”之称闻名于世的岳阳楼,便伫立在岳州的洞庭湖边。即可登高望远,一赏湖光水色,亦能就地取材,品尝洞庭湖特有的鲜滑鱼片,还能泛舟湖面,品酒吟诗,遥望湖边山景,待日落月升,于酒香萦绕中满载星辰而归。
据闻,任家所执掌的长生门,原本位于湘东的云阳山,峰峦叠翠,可见连绵七十二峰,其间丹霞流瀑,钟灵毓秀,乃是修道习武的极佳之地。可到现任门主任奉山掌权后,积极入世,不仅常常行走江湖,各派拜访,还在江南各地竟做起不少生意来。
是以今日半数门人下山,入驻洞庭湖边的一处山庄,以图行事方便。
才入岳州地界,远远瞧见高大的城门外立了几人,其中二人并肩站在前面,皆着青白二色,一男一女,笑意吟吟。我惊呼一声,叫道:“红芙姐姐!”急急忙忙跳下马冲了过去。
待跑近了,又对旁边唤道:“任少爷。”说罢不经意朝他们身后看了看,竟只带了几名门下弟子,再看不见熟悉的面孔。
白景枫没来吗?我犹豫着,很想开口问,可是林少祯随后走上来,与大家一阵寒暄,把我的疑问生生憋了下去。
“听说茉儿武功学得不错,刺绣也越发精致了。”红芙姐姐与我挽着手,笑吟吟问道。
林少祯笑道:“你可别夸她,这丫头太容易自满,夸不得半分。”
红芙偷偷一笑,道:“这倒真有几分兄长的模样了。刚见茉儿的时候,茉儿还说定要上灵山,去见见倾慕已久的——”
“红芙姐姐!”我忙去捂住她的嘴巴,之前才以为这件事被大家忘记了,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突然提及?如今林少祯已经是我二哥,曾自称爱慕过他这等事情,说出来得多尴尬呀!
这副被踩到尾巴的模样惹得林少祯一脸莫名,我气呼呼看了红芙姐姐一眼,她故意夸张地把手蒙在嘴上说道:“不说不说,死也不说出茉儿的小秘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林少祯好笑地看我二人耍闹,“茉儿有什么小秘密要瞒着二哥的?”
我忙摆手否认道:“没什么,姐姐与我玩笑呢,惯会胡说八道了。”
红芙姐姐也放下手,冲林少祯眨眼道:“姑娘家的秘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纵是自家兄长也不能告诉的。”我总算放了心,忽然想起在场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遂猛然朝任轩柯看去,这任少爷轻笑一声,习惯性的没吱声,我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城内去,任少爷先遣小厮替我们看好车马,又叫几个弟子把包袱先送去长生门,我们几人却是去往了大名鼎鼎的岳阳楼,说是接风洗尘兼吃酒叙旧。
我不解地道:“人未至,包袱先送去了,任掌门若是瞧见,会不会觉得咱们太过无礼啊?”
林少祯朝他们二人使了个眼神,笑说道:“如何?”
我一脸莫名,便听红芙姐姐抚掌笑道:“果真有长进了,竟已经开始知晓什么是失礼了。”仿佛自家孩儿长大懂事了一般。
我脸一红,忆起自己过去大胆无礼,诸多冒犯,遂越过大家快快走了两三步,然后转身面对他们,正正经经行了一个礼。抬头先看向林少祯:“二哥是自家人,我便不说了。”二哥笑得甚是有趣。
我不理会,接着抱拳对着其余二人:“任少爷,红芙姐姐,昔日茉儿刚至中原,不懂中原规矩,说话做事有许多冒犯却不自知。幸而如今学了些为人处世、说话做事的道理,方才知晓自己当初何其莽撞,多亏任少爷、红芙姐姐不与我计较,茉儿心中诸多感谢。嗯……”
我沉吟了片刻,又笑道:“待会儿定要敬你们一杯酒,方能表达我的歉意。”
红芙姐姐哪里听过我说这些正式的话,又是感动又是欣慰,拉住我的手道:“可我却偏爱茉儿这份单纯率真,勇敢灵动,第一次见,就叫人打心眼里喜欢,舍不得你受苦了。”
我冲红芙姐姐一笑,又去看任少爷。
在外人看来,任轩柯是个爱笑且不具攻击性的人,但认识这么久,除了偶然偷听到他和红芙姐姐的对话,泄露了他的心思,我对他其余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在我看来,他私底下十分寡言少语,情绪藏得比林少祯、白景枫二人深多了,甚至比林修韧还难以看明白。
林修韧虽冷冰冰的,话也极少,但时不时也会对人表现出不耐烦,若有人贸然接近触碰他,甚至会惹他发怒出手。但任少爷就不同了,他爱笑,看起来脾气也好像很好的样子,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大度得很,其实又非常难接近。
我每次见他与旁人说话,分明说了不少,却始终看不出太多情绪,真是个难以揣度的人。
“无论如何,任少爷同红芙姐姐都是我的恩人,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甚至今日能成为林家义女,亦是托了你们的福,茉儿心中的感激和歉意,真是千杯酒也道不尽的。”我说完,目光灼灼看向任轩柯。
这任少爷竟也开始盯着我看,偏不说话,看得我浑身发毛,心想难道哪里话又没对?下一刻,才意识到他又是看向了我的身后。身后马蹄声起,想起昔日同样的一副场景,我内生欢喜,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刚欲转身,一阵冰刃破空之声传来,我迅速拔出弯刀,转身以刀刃抵住飞箭,被那股力道逼得连退了好几步
箭堪堪止在刀刃上,‘啪嗒’一声落地。
我惊魂甫定,抬头看去,见白景枫一袭黑衣,手持弓箭,背戴箭囊,手缠护臂,一身利落骑装坐在马背上,下巴微微上扬,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朗朗晴空之下,少年的眼神像黑夜刮过的疾风,又像原野上燃烧的烈火。
是他!白景枫!
好久不见!我真的……太久没有见到他了!
在岳州的街头,我从远远与他对视中,猛然升起一股自己也不曾想到的情绪——不是惊吓,亦非不解,更无愤怒,我只是蓦然浑身战栗颤抖,心潮激荡,那种情绪叫我浑身犹如被火焰点燃,亟待熊熊燃烧起来!
因方才那一击而仍在颤抖的手,死死攥紧了我的刀柄,心中反复在呐喊同一句话——我可以接住他的箭了!
终于有这么一日,我不再是那个在月夜里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傻丫头,不再是那个在危险中只能等待被救的小可怜,更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旁人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懦弱小鬼。
如今,我终于生生接下了白景枫的袭击,成为了真正可以手持兵刃,与白景枫遥遥对峙的习武者。
红芙姐姐不解其意,猛地冲上来,后怕道:“茉儿可受伤了?吓到了没?”
我呆愣地摇摇头,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白景枫身上。红芙姐姐上下看了看我,确定我安然无恙,这才躬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箭,用箭尖指向白景枫,第一次不客气的喊道:“景枫少爷,你可知方才一个不慎,茉儿就会丢了性命!你究竟所为何意?请给茉儿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景枫放低手上拉紧的弓,微微弯起嘴角,朗声说道:“反应不错,一会儿带你去骑马!”
显然是在跟我说话,完全无视了红芙姐姐。
红芙姐姐见他毫无愧疚,待要发作,林少祯迅速拦住她,解释道:“茉儿习武,我多教他避险脱身之术,单是这抵挡突如其来的弓箭、暗器,便练了不下千万遍。虽不说学得如何出类拔萃,却也小有所成。方才那一箭,景枫心中有数的。”
“可茉儿毕竟只与你和修韧少爷对过招,你们与她对练,一来你们知道轻重,二来茉儿也有警觉,哪里试过今日这样毫无防备的射击——”
“方才不就试过了吗?”我终于扬起脸笑了起来,“红芙姐姐,谢谢你这么替我担忧。但是,若不亲自试试,我如何知道自己行不行?若一辈子只敢跟兄长练,我便一辈子没法真正学好了,你说是不是?”
说完,我看向远处的白景枫,目光与他在风中交织,我嘴角含笑,他桀骜恣意,有一股默契在我与他之间酝酿。
“红芙,你担心过多了,想想咱们小时候如何习武的?林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任少爷看了我一眼,轻轻松松毫不担心地道:”听闻林姑娘筋骨极好,兴许某些功夫,比咱们还厉害呢。“
我瞥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道:”任少爷可真会夸人。“
任轩柯冲我微微一笑,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过奖过奖。”那眼神,又像是看穿什么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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