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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共犯


崇明宫这一日,闹了许久。
  宫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沈子濯毫不犹豫的抬脚离开。
  至今那永乐坊妓子是何模样,沈文瑶都未曾见过,但沈子濯这么些年却在今日跟她闹翻了,至亲之人也是至疏之人。
  消息远比她知道的传播得更快,骁骑参领与永乐坊妓子的名声绑在一起,不过顷刻间汴京且有了说书之人。
  几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坐在一起喝茶打趣,终是围绕汴京这一话题:“诸位可听说了这沈家一事?”
  “这般热事,还有谁没听说过,也不知道那妓子是何等绝色。”
  几人就这新鲜事儿说着,眼神更是亮了,说到要紧处还高谈阔论,总归这市井传言不至于落了罚。
  这沈子濯敢做,还敢不让人说么?
  眼瞧着快到了午时,茶楼厅中说书人至,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说书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
  众宾团座。
  稍顷,屏障中老朽抚尺一下,开讲:“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话说那丞相府......”
  台下雅间,桌案前泡着茶水,摆着瓜子花生几碟干果,也就庭芜在外间坐着吃茶看热闹。
  姜藏月与纪宴霄分坐两旁。
  纪宴霄替她斟了茶,一如往常唇角带笑:“今日这戏着实精彩,沈子濯担任骁骑参领本就惹了旁人眼红,如今却大张旗鼓言要娶了永乐坊的人。好巧不巧,这人还是大皇子送到安乐殿,也不知如何却与他勾搭上了。”
  “自是沈府门楣更为热切。”姜藏月抿了口茶,淡淡道了一句,忽而抬眸落在纪宴霄眉眼间:“殿下也对此事感兴趣?”
  纪宴霄瞧着底下的戏,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我向来喜看热闹。”
  姜藏月打发了小二进屋推销,才说:“殿下并不会说谎。”
  “到底瞒不过师父的眼。”纪宴霄温声回道:“只不过我很好奇,永乐坊之人手中兵法是从何处所得?”
  姜藏月眸子淡淡。
  他又自顾自温润解析:“能得了沈子濯的在意,且让他与皇后娘娘闹翻了,可见是什么不得了的见解,如此才说得通他执意要娶了永乐坊之人,是因有利可图,甚至值得与亲闹翻。”
  “殿下不如猜猜。”灯影溶溶,铺陈在少女青色裙袂之间。
  纪宴霄指尖在桌案轻敲,眉头舒展:“与师父有关。”
  外厅一片叫好热闹之声,姜藏月未言。
  “师父想做什么?”纪宴霄眸子温润,笑容更加柔和了:“沈子濯得了兵法必更是得意忘形。”
  “人皆向权利。”姜藏月顺着他的话:“人心自然高了还想高,沈府名满汴京不好么?”
  “自是好的。”纪宴霄含笑:“师父想做即可。”
  “殿下别忘了。”姜藏月提醒:“你我合作各自成事。”
  雅间外人声喧嚣,欢笑声与喝彩声飘入耳中,却衬屋中寂静。
  纪宴霄一声轻叹:“未曾敢忘。”
  “眼下沈子濯和永乐坊搅在一起。”姜藏月眸子微动:“最迟不会超过三月,骁骑参领的位置会空出来。”
  “可有人选?”纪宴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唇畔带笑:“汴京总也就这么点地儿,大理寺的位置已经填补上了。”
  “并无。”姜藏月转过头:“殿下心中早有成算借大皇子之手从寒门提拔,如今大理寺卿是殿下的人。”
  “师父熟读兵法步步算计,知我前路,与我共犯,不是么?”
  姜藏月抬眸。
  雅间内檀香袅袅,微风吹拂素色纱幔,其间白衣青年含笑凝视,露出如玉面容,仅是弯唇就带着足以让人心惊的昳丽。午时已过,茶楼抚尺落下,雅间的寂静也被庭芜兴奋的嚷嚷打破。
  “殿下,我可听了好些个趣事儿,这茶楼太有意思了,咱们下次还来!”
  *
  艳阳高照,暑气逼人,闷得人心慌。自茶楼回来再次落笔策略之时,姜藏月突兀想到时年六岁,因不识字差点死于荒郊野外无人知。
  姜藏月坐于屋中,手中笔顿了顿,那一滴墨突兀落下,晕染开一片浓重墨迹。
  她垂下眼睫。
  四门选拔向来残酷,多的是你死我活,不择手段。而她年岁最小,力气不及,又身量尚矮。每每搏杀之时,总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
  满初眼瞧着屋中安静,也未去打扰。
  当时四门之间,却有一粗腰圆臂,满脸横肉之子,最是喜欢挑软柿子捏。
  她身板瘦小又营养不良,自然是最好欺辱的对象,没有一个人想在四门垫底,那样的后果太残酷。
  所以在她前往乱葬岗练胆之时,那凶神恶煞的小子也追了出来,身上携带凶器,只恨不能将她杀死于乱葬岗。
  可她那时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顾崇之的一句话。
  想要不被挨打,就要往死里打,挨过越多的打,承受力也就越强。
  屋檐下的铃飒飒作响,风顺着菱花窗进屋,热浪将脸吹得火辣辣。

  姜藏月瞧着笔杆出神。
  她依旧记得那小子生得高大,眉目凶残,破烂衣摆处沾着风化成褐色的血迹,一瞧便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止一个,仅仅是为了自己不垫底被丢去喂狼。
  她当时是害怕的,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
  然而害怕有用的话,她也不会于此时站在乱葬岗。
  那小子见她不说话,当即仗着身高上前就给了她两巴掌,直接给她扇翻在地。
  “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他甩了两巴掌又狰狞掏出刀子:“今日你就去死吧!”
  可真挨了打,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又想着,最差不过一死,为何不试试呢?
  她身子娇小,小也有小的好处,干脆就逮住此人的下三路动手,无关下流,也无关卑鄙无耻。
  她只是想......
  活下来。
  后来她活下来了。
  她用刀子砍断了他的子孙根,又一刀一刀将他的手腕脚腕戳得稀烂,隐隐不成人形。
  满身的血她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也再瞧不出什么,身上中了四刀,好在不是致命处。
  到了山下,她本想进城,却迟迟写不出四门在汴京掩护的府邸位置,被守门之人当做流民拦在城外。
  她缩在城墙边濒死想着,身上的血快流尽了啊,可她还没有报仇。
  就在她奄奄一息时,顾崇之提着她的衣领将她带上回城的马车。
  “当你是个聪明的,原也是个蠢货。”
  姜藏月血腥泥污凝固皮肉,想张口却咳了一声,鼻腔里全是血腥味。
  顾崇之嘴上叼着狗尾巴草,屈起腿瞧她半晌:“要不要跟老子学认字?”
  再如今日,必死无疑。
  午间微热的风灌满整个宫巷,深红砖墙积满了一层叠一层的灰尘,蝉鸣不歇。
  姜藏月听到了当年说的那一个‘好’字。
  她想活下去。
  她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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