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分床同梦
宋新元走在雨中,脸上全是水,回到住处时,浑身都湿溜溜的。他摁亮客厅的灯,瞅到沙发上有个人影,吓了一跳。
冯灯正坐在那里望着他,见他扭头,扫视他两眼,看向手表:“十二点了。”
冯灯的语气像是斥责晚归的熊孩子,使他感觉非常不爽。他换完拖鞋,起身甩了甩头发和衣服,甩得哪都是水。然后,他发现冯灯皱着眉眼,顿时开心起来:“刚才有场雷阵雨,我就留在那里等闪电,可是闪电直到雨停都没出现,我只好走了。”
他说完打了一个喷嚏,湿衣裳裹着身体,令他冷得慌,他忽略冯灯探究的眼神,匆匆回卧室拿睡衣,准备洗澡。然而,当他拎着睡衣出来时,意识到一些问题,他右胳膊的石膏还没拆,左胳膊淋了雨导致伤口复发,现在疼得厉害,他这样子是没法洗澡的,但是不能再让冯灯帮他上药,他仍记着冯灯那天挖苦他的话,他偏爱记仇。
总不能不洗澡,他咬咬牙往浴室走,谁知刚走到洗漱间门口便滑了一跤,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那滩水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仿佛在报复他的任性。
他闭紧嘴巴,尽量不发出声响,但他摔倒的动静够大了,已经把冯灯招了过来。冯灯站在宋新元面前,俯视他片刻,闻到他身上有股酒气,脸颊粉红,嘴唇灰白,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最终帮他捡起睡衣,掐住他的腰,将他捞了起来。
宋新元没站稳,忍不住撞入冯灯怀里,察觉冯灯身体一僵,他撇撇嘴,没有立即起身,反而揪住冯灯的衬衣,赖着不走了。
冯灯松开他的腰,冷淡的声音落在耳旁:“起来。”
宋新元故意贴近冯灯,蹭蹭冯灯的胸口,沾湿了冯灯的衣服,闷闷不乐地抱怨:“让我靠会儿,我太倒霉了,身上好疼,头好晕。”
他的左手不老实地往冯灯后背里钻,冯灯掰掉他的手,与他拉开距离,把睡衣塞给他,用命令的口吻说:“洗澡,别拖了,明天还要上班。”
“咱俩一块儿洗呗,反正你衣服也湿了,正好帮帮我,你看我这样子,哪里都不方便。”宋新元得寸进尺地说。
冯灯当然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微微抬起下巴,寒声道:“既然回来了,就老实点。”
宋新元眨眨眼睛,仿佛真的喝醉了,无法理解冯灯的意思,又打了一次喷嚏,小声嘟囔:“至少给我换换药吧,伤口又裂开了。”
他现在倒忘了记仇,只想少受点罪,即使被认定装可怜,他也不在乎,如果能引起冯灯的怜悯,他算是找到了打动冯灯的办法。
冯灯似乎怕他纠缠自己,转身找出医药箱,利索地帮他包扎了伤口,还在外面敷上一层防水膜。他瞧瞧胳膊,不假思索地问:“你怎么和以前一样,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不好,你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啊?”
他没有得到冯灯的回应,不甘心地直视冯灯:“就算我爸对不起你——”
“跟你爸无关,”冯灯打断他的话,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如果想接着住,就别提过去的事。”
宋新元把冯灯前五个字默念了十几遍,回过味来,心如刀割。他曾经以为冯灯是因为他爸才怨恨他的,结果真相比他的猜测更残酷。冯灯和他分手,纯粹就是不喜欢他。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转眼成了笑话,他的幻想破灭了,他的结局临近了,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安慰自己。
事到如今,宋新元反而如释负重,短暂的心痛之后,忽然茅塞顿开,他终于可以坦然地搞死冯灯了。
想到将来,宋新元觉得好快活,不禁笑出声:“好,我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晚安。”
他哼着歌走进浴室,在他关门的瞬间,他看到冯灯张了张嘴,好像回了一句“晚安”,又像是说“再见”。
宋新元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起“债主”打来的电话,长叹一口气。
他从小就知道家里不正常,因为他只有爸爸,没有妈妈,连外公外婆都没有。上初中的时候,他发现他爸爸也不正常,他爸喜欢约不同的男人见面,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开始,宋新元以为宋砚青在和那些人谈工作,后来他偶然撞到宋砚青带男的去宾馆,才意识到不对劲,谈什么工作必须去宾馆?总不是为了看病吧?于是,他开始跟踪宋砚青,有一晚亲眼看见他爸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走出酒吧,还没进房门就与对方打得火热。
他当时年纪小,不知道怎样定义那种关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冲到墙边吐了起来。他跑到网吧过夜,在电脑上折腾一宿,掌握了他爸爸的秘密。
他爸爸是同志,是同性恋,是不敢在太阳下散步的gay。他看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和帖子,明白同性恋有多艰辛,也有多恶心,在他眼里,他爸爸属于后者。宋砚青不仅私生活混乱,而且做了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宋砚青结婚了,使他的妈妈沦为了可怜的同妻。家里有他妈妈的照片,他通过照片,隐约记得他妈妈是个笑起来温柔又坚定的人,他跌倒时,妈妈蹲在他跟前,朝他伸开双臂说,元元别哭,不疼的,自己站起来。
在他五岁的时候,妈妈突然消失了,没有人告诉他,妈妈去了哪里。爸爸牵着他的手,送他去上学,叫他不要哭。爸爸说,元元,你只有我了,你乖一点,爸爸永远爱你。他不敢再哭了,怕自己不听话,爸爸也会抛弃他。他在宋砚青的宠溺中乖巧长大,渐渐忘记了妈妈的模样。
十几岁的宋新元从网吧站起来,回家找他妈妈的照片,把家里翻了个遍,一张都没找到,恨恨地砸了宋砚青收藏的瓶瓶罐罐,最后抱着书包离家出走。
他去找他表哥厉明洲,进屋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厉明洲愣了愣,平静地告诉他,舅妈是得癌症去世的。
宋新元根本不相信,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大人们共同编了一个谎话哄他,是为他好,想让他心里好受点。谎言传了许多年,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宋砚青第二天才打电话寻他。他不愿意回家,固执地问:“我妈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和她结婚?你爱她吗?”
宋砚青沉默了,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从此恨透了宋砚青,而且恐同,所以厉明洲深信他是个直男,至今不知道他被冯灯掰弯了。他初三迎来了叛逆期,学人打架斗殴、逃课上网,成绩一落千丈。他频繁闯祸,叫宋砚青给他收拾烂摊子。他一天给宋砚青打无数个电话,专门破坏宋砚青的好事。他心里清楚,宋砚青不会怪他,因为宋砚青对他有愧,对他妈妈有愧。
后来,厉明洲揍了他一顿,骂他没出息,花着他爸的钱,哪来的脸闹脾气,有本事靠自己,没本事就别嚷嚷着断绝父子关系。他醒悟过来,想报复他爸只有靠自己。他一夜之间转了性子,不仅找家教补课,还慢慢与宋砚青“和好”。
宋砚青给了他极大的自由,惟有在填大学志愿时干扰了他,强迫他填报医科类的千阳大学。宋砚青居然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令他感到可笑。他那时没有梦想,顺从地报了千大的临床专业,谁知上天没满足宋砚青的愿望,他以几分之差被调剂到了医学英语系,主修英语,与从医无缘。
他自然不会复读,屁颠屁颠地去千大报道,随后在那里认识了冯灯。按道理讲,他应该感谢冯灯,因为冯灯把他爸爸送进了监狱,帮他出了一口恶气。然而,当宋砚青出事的时候,他慌了,好像天塌了似的。他和宋砚青二十多年的父子情不可能说断就断,他再恼恨宋砚青,也知道宋砚青真心对他好,是这个世界上与他关系最紧密的人。
宋砚青了解他所有的喜好,给他当爸又当妈,他却不了解宋砚青,直到宋砚青坐牢,他才得知宋砚青有抑郁症。他后知后觉地怕起来,害怕宋砚青死在牢里。他花光了宋砚青的积蓄,找律师打官司,想把宋砚青救出来,可宋砚青不接受他的苦心,或许不想再拖累他,竟在法庭上认罪了。
宋新元不相信宋砚青会失手“杀”人,会性骚扰冯灯。他去监狱追问宋砚青,但宋砚青不愿意和他多说,甚至劝他别再来了,好好生活。
宋砚青活了半辈子,难得天真。他没料到,一个家庭里只要出现一个“坏蛋”,那整个家都坏了。父辈欠下的债总要子女来偿还。
那场医疗事故的受害者是一个拥有漫长未来的年轻人,他的死亡赔偿金必须由事故责任人交出20年收入。宋砚青的年收入将近50万,所以光这项就要赔偿一千万,此外需赔偿丧葬费、医疗费、扶养人生活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
宋新元卖了房子,仍欠债五百万。钱是次要的,重点是那条人命回不来了,他爸欠的债永远都还不清。五年来,他在每个月二十三号,雷打不动地给受害人家属转钱,无非想帮他爸赎罪。今天那通电话让他明白,不管他做什么,受害人家属都不会原谅他爸,也不会宽容他。
宋新元长叹一口气,拍拍墙壁,不知道冯灯在那次事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无论如何,他早就从美梦里清醒了。
他睡不着,拿着手机刷论坛,瞄见一个帖子,标题是“如何与讨厌我的前男友破镜重圆?”
楼主:我最近偶遇了前男友,发现他还是很帅,我还是很喜欢他,从朋友那里搞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但是我和他之间有很多误会,如果想和他旧情复燃,我该怎么做?补充一下,他单身,我也单身。
热赞1:霸王硬上弓,一炮泯恩仇。
热赞2:跑个题,我觉得破镜重圆文最戳我的一点是,主角之间每解开一个误会就doi一次。
宋新元看得哈哈大笑,无意识地踢着床板,将之前的郁闷都踢飞了。
租来的房子装修差,隔音不好。冯灯听到宋新元的动静,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一边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买房了,一边疑惑宋新元是不是在发酒疯,否则他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淋了一场雨,把脑子淋坏了?
冯灯打开手机,找到自己与杨希月的聊天页面。那天相亲结束,杨希月加了他的微信号,方便咨询他关于医院招实习生的信息。
最新消息停留在上周,杨希月问:“学长,我通过笔试了,能帮我打听一下面试考什么吗?”
“临床专业知识、如何处理医患关系、为什么选择这家医院……五一之后见。”
冯灯写完,点击发送,神经质地轻笑一声。
不知道宋新元碰见杨希月会露出什么表情,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毕竟宋新元过去以为杨希月喜欢他,甚至把杨希月当成了情敌。而宋新元的错觉,全是他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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