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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别来无恙


冯灯确实在找人,这是林欢提出的交换条件,林欢冒险伪造证据,只让他帮忙找一名精神病患者。

        “她叫许灿灿,今年大概24岁,曾经在我这里就诊,去年被家人送进了第五精神病院。她原本没有病,而是性取向得不到理解。对,她是同性恋,喜欢女孩。她的父母发现她交了女朋友,认为她心理有问题,拖着她来看病。同性恋不是病,她坚定自己的选择,不愿意妥协,经过半年的治疗,自然毫无变化。我对她父母解释过很多次,但他们不听,也不再信任我……”

        “后来呢,她为什么会精神失常?”

        “她家人囚禁了她,强迫她结婚,把她嫁给了男人。她于心不安,向丈夫吐露了真相,希望能离婚,反而惹怒了对方,丈夫觉得受到欺骗,不想放她走。三个月后,她怀孕了,她笑着告诉我,她已经放弃挣扎,谁知她丈夫有暴力倾向,经常动粗,还手没用,报警也没用,她被打流产,失去了孩子,她彻底崩溃,疯了。她来求过我,她说,救救我,医生……我没能帮到她。”

        冯灯抽出两张纸,递给林欢:“不是你的错。”

        “冯医生,如果你去了那里,请你找到她,替我道个歉,给她带一句话……”

        冯灯来医院三个多月了,由于那场官司,他一开始被关在封闭式病房,封闭式病房收押一些抗拒治疗的重性精神病患者,管理严格。第一个月,冯灯配合治疗,“病情”稳定,没有自残或伤人行为,渐渐获得主治医生的信任。下个月,他搬进了开放式病房,这类病房收治自愿接受治疗的轻型患者,管理较松,允许患者自由出入病区。

        冯灯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很少落单,每天参加娱乐活动,与病友一块下棋、健身、看电视,他在医院追完了《外科风波》,每当宋新元出场,他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幸好宋新元是个演员,演了个医疗剧。

        摸清各个病区后,他开始趁医护人员不注意,悄悄寻找许灿灿。他遇到二十多岁的女性,装作不经意地打听对方的姓名。这两个月来,他走遍了病区,仍旧一无所获。

        冯灯暗暗猜测,许灿灿也许出院了,也许死了。

        过了一周,冯星河又来探视,给冯灯讲宋新元的情况:“元元好多了,最近没梦游,就是经常抱着手机给你打电话,打完自己接,不知道在嘟囔啥……”

        冯灯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明洲,他在外面等我,”冯星河顿了一下,突然领悟了冯灯的意思,“你是不是想叫元元接你出院?”

        冯灯否认:“不是。”

        “其实,元元忘记自己把你送进了精神病院,”冯星河瞅着冯灯的脸色,降低音量,“我对他说,你去了国外,所以,他不可能来接你,除非你在机场。”

        “……”

        冯灯神情淡然,心里却被宋新元气笑,他费尽心机满足了宋新元的愿望,免得宋新元达不到目的,整天绞尽脑汁、愁眉苦脸地在他面前作戏。

        他本以为宋新元解脱了,没想到宋新元刚走出复仇剧的片场,又陷入了另一场戏。

        “你的事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冯星河给冯灯找了一个台阶,“你同事端午节结婚,发了请帖,是韩乐和沈灵溪的婚礼,他们很关心你,问你好点了没。你要是决定出院,我下周带上身份证帮你办手续……”

        “随你。”

        冯灯回病房的路上,一直念着“身份证”三个字。他以前叫程灯,改名为“冯灯”后,换了身份证。

        冯灯猛然站住,关于许灿灿,他察觉了疏忽的地方,许灿灿或许跟他一样改了姓氏。许灿灿的名字很常见,他在医院碰到过三个叫“灿灿”的人,其中两个住在开放式病房,是一男一女,最后一位被关在封闭式病房,是个极其瘦弱、头发稀疏的女生,看起来不到24岁。

        早该发现问题的。冯灯假装在散步,思考见面方法,住封闭式病房的患者没有自由,他上次见许灿灿是在转病房之前,距离今天将近三个月,唯有进封闭区才能见到许灿灿。

        冯灯记性好,记牢了护士查房的时间和规律,三天后的傍晚,他抓住机会,慢慢靠近许灿灿所在的位置。那是饭后时间,走廊里到处是溜达的病人,他的出现不值一提。

        他找到那间病房,听见里面有人,敲了敲窗户,连续敲了六次。良久之后,面色苍白的女生来到窗户旁,呆滞地望着他。他进不去,而许灿灿出不来,他们只能隔着窗户讲话。

        窗户由铁杆拦着,可以打开。冯灯示意许灿灿开窗,好在许灿灿尚有意识,推走了一面玻璃。冯灯直截了当道:“你是许灿灿吗?我是林欢、林医生的朋友,她说,她对不起你。”

        许灿灿转了转眼珠子,机械地回答:“我叫王灿灿,你找错人了。”

        冯灯:“林医生说,许灿灿脖子后面有一片红色的胎记。”

        许灿灿恍惚片刻,摇摇头:“我不怪她,你走吧。”

        “林医生让我给你带六个字,”冯灯握着铁栏杆说,“别放弃,别后悔。”

        许灿灿倏地笑起来:“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后悔什么?我宁可去死。”

        “你的人生未免太短暂了,你难道不想出院吗?你只要配合治疗,应付过医生的诊断,使你的家人相信你,就能重获自由,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你自由了才能完成你的心愿。”

        “看不出你话这么多,哪来的烂好人,你怎么进了这里?”

        “不,我是个医生,被喜欢的人关了进来,很快就会出院,”冯灯松开手,“我也是同性恋。”

        “疯子。”许灿灿忽然流下眼泪。

        “再见。”

        他的确是个疯子,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一个小傻子。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你创造了第一次,就能创造第二次。”

        “冯医生,请你不要放弃小宋。”

        “元元每天都在哭,他真的很喜欢你。”

        “别放弃,别后悔。”

        冯灯脑海中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微微翘起唇角。他在宋新元身上废了那么多心思,当然不会放弃,更不会后悔。

        六月中旬,冯星河为冯灯办理出院手续。冯灯拿回私人物品,用手遮住阳光,说:“我走了,别把我出院的事告诉宋新元。”

        在冯星河听来,冯灯的话意味着:快告诉宋新元,我出院了。

        冯星河懒得拆穿他:“那你们怎么见面?你的手机还在元元那里。”

        “让他来找我,亲自还给我。”

        端午节,韩乐与沈灵溪的婚礼如期举行,杨希月是沈灵溪的伴娘。她换好衣服不久,听到电话铃响,迅速接通,往饭店门口跑。

        “冯老师?好的,好的,我马上来。”

        杨希月环视四周,瞧见拐角处的黑色奔驰,连忙凑过去,不等她敲窗,车门开了。

        宋新元下了车,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人。冯星河接着走下来,拍拍宋新元的肩膀,和杨希月打招呼:“希月,我不方便进去,麻烦你看着他,别让他沾酒。”

        “冯老师,您不用客气,放心交给我吧。”

        杨希月领宋新元进酒店,边走边问:“宋新元,你还跟冯老师联系着呢,他有没有女朋友?”

        宋新元没搭理她,过了半响,小声道:“他是我嫂子。”

        “……”杨希月忿忿不平地安排宋新元坐在角落里,“婚礼快开始了,我得陪新娘子出场,你待在这里别乱跑,开饭了就吃,别慢慢吞吞的,当心饿肚子。”

        宋新元望望周围,问:“人到齐了吗?”

        “不清楚,我又不是管份子钱的。你咋带俩手机?没事给我拍个照,拜拜。”

        直到酒菜摆上桌,宋新元依然没发现冯灯的身影,他不由得焦虑起来,不小心撞倒了可乐,旁边的小朋友顿时大声哭闹。新郎新娘正在敬酒,循着哭声回头,看见宋新元时愣了愣。

        韩乐低声抱怨:“你怎么请了那个神经病?”

        沈灵溪生气道:“怎么说都是朋友一场,你尊重点。”

        “有他这样的朋友,真是倒霉死了。冯教授等会儿过来,他们撞见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别瞎操心,喝你的酒吧。”

        杨希月跑到宋新元身旁,安抚完小朋友,皱起眉头:“咋办,你的白短袖被可乐染红了,我咋跟冯老师交代?”

        宋新元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说:“我去下洗手间。”

        “我陪你。”

        “我去男厕所。”

        “好吧,你注意安全,快点回来。”

        宋新元点点头,把手机装兜里,静静走进卫生间,他用水擦洗污渍,冲不干净,急躁中弄湿了大片衣服。

        这时,厕所里响起了冲马桶的声音,有人走到他身边,说:“你好,麻烦让一让。”

        宋新元没注意,一字一顿地提醒:“总共有四个洗手池。”

        那人咳嗽两声,按着洗手台,强调道:“我想在这洗。”

        宋新元猛地捂住左耳,浑身僵硬,许久之后,他缓缓扭头,与冯灯四目相对。

        “你也来了,”冯灯站在宋新元跟前,淡淡一瞥,“好久不见。”

        这不痛不痒的问候好似一道响雷,震得宋新元说不出话,泪水无声地爬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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