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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0章 尚善死


……

金州。

高斗枢杂站着城头,望着渐渐隐入黑夜的北岭和建虏连绵不断的营帐,面色凝重。

这一夜是年三十,但城里城外,生死搏杀,谁也顾不上过年,只是在晚饭之时,汤菜里多加了一点肉。

脚步声急促。

阎应元奔了上来。抱拳,肃然禀报:“经略,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执行吧。”高斗枢道。

“是。”

……

北岭。

“什么?副镇要我撤退?”赵良栋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为什么?”

摸黑上山的传令兵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赵良栋也警醒,知道自己问的多余,身为军人,面对长官命令,服从是他唯一的选择。

“知道了,我部即刻准备。”赵良栋道。

待传令兵走后,赵良栋看周边剩下的五百多个兄弟,又看山腰处建虏取暖的点点篝火和山脚下建虏连绵不绝的帐篷,一瞬间,他似乎有所明白--原本,他计划今晚组织勇士夜袭,夺回山腰的,但现在看起来不必了。

“各部搀扶伤兵,依序从后山撤退,本千总断后!”赵良栋道。

“砰砰砰!”

天快亮时,躲在山腰壕沟里的建虏忽然听见山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一个个都吓了一跳,以为明军在发炮,急忙隐藏,不过只听见爆炸声,却久久不见炮弹落下。

……

建虏大营。

三十夜。

听到北岭剧烈的爆炸声,建虏众将都是惊起,

洪承畴披衣而起,走出自己的营帐,只抬头望了一眼就大惊:“不好,南军在毁炮,他们怕是要撤退!快,快去禀报郑亲王!”

……

军情会议。

高斗枢的声音在厅中回荡。

“北岭危急。”

“我军兵马有限,在建虏一部分大军已经绕道东门的情况下,已经抽不出兵马支援北岭了。”

“北岭一旦失守,建虏在山岭架设大炮,可以直接轰击城内。我军将失去防守之利。”

“再坚守金州,已经没有意义了。”

“陛下曾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所以本经略决定,放弃金州,退守南关岭。依托南关岭进行防守。”

“只要守住南关岭,就算建虏拿下金州,也无法直接攻取旅顺。”

“建虏没有水师,我放弃金州,他们也是守不住,不敢守的。”

“因为再有二十天,登莱,复州,盖州一代的海面就会冰开,我大明援兵就可以到达。”

“到时。如果建虏还不撤兵,我军就可以袭取复州或者是海州,骚扰切断建虏大军的补给。”

“济尔哈朗是宿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最后他都必须撤退。”

……

今日是大年初一,春节。

天亮了。

隆武五年,顺治六年,来到了。

“杀啊~~”

汉军旗嚎叫着冲上北岭的山顶。

除了旗帜和一些废弃的辎重,还有千疮百孔的弹坑,山顶再无一个明军。

也就在这时,金州城中忽然冒起滚滚浓烟。

“明人在烧毁带不走的仓储,快,快杀进去!”济尔哈朗大叫。

他清楚知道,在金州和旅顺之间,还有一道南关岭,如果明军放弃金州,全部死守南关岭,那情况不妙了,相比之下,如果明军死守金州,凭借拿下北岭的优势,他有信心在十天拿下金州,将明军主力全部歼灭,到时他就可以挥兵南下,轻松夺取旅顺。

为了将高斗枢和剩余的明军主力留在金州,济尔哈朗和洪承畴商议了不少的计策,从激将,派人绕行,截断后路,一一试行,但都失败了。高斗枢好像根本不害怕放弃金州,被大明朝廷责罚,这和过往的经略督抚完全不同,自从辽东经略熊廷弼放弃广宁,被朝廷斩首,并且传首九边之后,就再没有大明督抚经略一级的将官,敢主动放弃城池了,高斗枢是第一个。

济尔哈朗一声令下,几万建虏汉军旗立刻就金州展开了全面攻击。

汉军旗之外,爱新觉罗尚善率兵冲在最前。

金州城外,原本在重重壕沟里守卫的明军已经都不见了,建虏很轻易的铺设木板,越过三重壕沟和胸墙,来到了金州城下,和壕沟一样,城头已经没有明军守卫了,只有一面面的军旗和一个个竖立在城头,披着明军甲胄的草人。

“破门,快破门!”

爱新觉罗尚善大叫。

建虏兵抛出抓钩,攀城而上,打开城门。

尚善一马当先,身后建虏兵蜂拥而入。

随着建虏大军的入城,城中的火光浓烟,更加的剧烈,砰砰砰砰,还有剧烈的鸟铳响起,原来是明军的断后队伍和入城的建虏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一直到中午时分,金州城中鸟铳和喊杀之声才渐渐退去。

建虏全面占领了金州,随后就急忙灭火。

但晚了,城中的仓库军资,已经全部化成了灰烬。

而后,济尔哈朗和洪承畴等军政大员入城,望着化成灰烬的仓库和空无一人的金州城,两人脸色都是难看。

一粒米,一支箭,一个人都没有给大清留下,高斗枢,你可太狠了。

“报~~~”

马蹄急促,一个白甲骑兵急急来报:“尚贝子追击明军,一直追到南关岭,中了明军的埋伏……”

尚贝子就是爱新觉罗尚善,尚善原本是旅顺守将,旅顺失守,他的两个家人落入明军之手,所以他求战最为急切,率兵进城之后,他马不停蹄,追着明军的断后队伍,一路赶到南关岭去了。

济尔哈朗和洪承畴急忙去往南门,继而往南关岭。

不想刚出了南门,前方又有一个白甲信骑兵出现,翻身下马,跪在他们面前,大哭道:“王爷,尚贝子中了南军的伏击,他,他……”

“他怎么了?”

济尔哈朗大惊。

信骑兵却是哭的说不下去了。

济尔哈朗明白了,脸色顿时苍白。

爱新觉罗尚善,镇国公费扬武之子,和硕庄亲王舒尔哈齐之孙,是他的亲侄子,也是他镶蓝旗宗室的后起之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他镶蓝旗十几年来,少有的第一大损失……

……

“追!不能放跑一个尼坎!”

马蹄哒哒,爱新觉罗尚善胸中的怒火剧烈燃烧,将他全身都快要引燃了,他无法抑制澎湃愤怒的情绪,入城之中,不管城中的大火,只咬着明军的断后兵马,从城中一直追出南门,虽然左右都劝他不可再追了,我们兵马太少,不如等后续大军赶上来再说,但他不管,无论如何,他也要追上明军的大队,痛痛快快的砍杀一场,以发泄胸中的郁闷,更为他死去的亲人报仇。

但追着追着,前面的明军散骑忽然不见了,眼前只出现了一道山岭,同时的,感觉道路忽然狭窄了起来。

随即就听见两声凄厉的哨子声。

“滴,滴~~~”

就像是催命的夜枭鸣叫,哨子声中,两边忽然站起了很多的明军,手中端着鸟铳,对着正在路上策马狂追的建虏汉军旗骑兵猛烈开火。

“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鸟铳鸣放之中,战马悲鸣,人声惨叫,血花在空中绽放,围在尚善身边的亲卫骑兵,瞬间就倒下一半,随即,杀声四起,明军长枪手和刀牌手从道边冲了出来,高喊:“杀虏!”

“保护主子!”

尚善身边的亲卫齐声大喊,护卫着尚善急急撤退。

但晚了,后面也出现了明兵,他们这一支追击的孤军,已经是陷入了明军的包围。

“都别慌,随我杀尼坎!”

虽然遭到伏击,身边的人已经倒下一半,但尚善并不畏惧,他大吼着纵马迎上,挥舞长刀,劈砍冲到马前的明军。

忽然听见惨叫声大作,挡在自己前面的亲卫连续落马,尚善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全身甲胄、虬髯胡须的明军步将向他冲了过来,那明将手持一把月牙形的宽背大砍刀,双手抡的如风车一般,虽然是重甲,但身法却极其灵活,刀法更是不一般,刀光闪烁之间,就将试图阻挡他的大清勇士全部砍于马下,掀起血雨,只几个箭步,就冲到了他的马前。

“来的好!”

尚善大叫一声,纵马上前,借着战马的奔力,抡起手中长刀,向那明将狠狠砍去。

---他已经从盔甲辨认出,眼前的明将最少是一个参将,他顾不上想明军参将为何如此大胆,竟然敢亲自断后伏击他?他心中只想,如果能亲手斩杀一个明军参将,也不枉他爱新觉罗尚善的名字了。

尚善挥刀极快极猛,他自认无人能挡,眼前的明将是一个蠢货,居然敢挡在他的马前,岂不知他的刀术和马术,乃是军中有名?

尚善自信满满,以为必杀明将,

但他却错了。

就在纵马上前之前,明将也作出了攻击,弓马步,微侧身,手中的宽背大砍刀闪电一般的挥出。

“当!”

尚善感觉到不妙,本能的挥刀格挡,但对方的力气太大了,当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刀被磕飞上了天空,而对方的大砍刀去势未绝,重重地砍在了他的面门之上。

鲜血飞起。

尚善哼都没有哼,就沙包一样的摔落马下。

“主子,主子……”

身边的亲卫惊慌的哭喊。

但尚善已经听不到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满是献血,已经血肉模糊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你,你是谁……”

这一刻,尚善的脑子清灵无比,他已经猜出了对手的名字,但他临死之前,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阎应元。”明将回他三个字,转身继续砍杀。

“果然……”

尚善呢喃了两个字,痛苦挣扎几下,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

等济尔哈朗和洪承畴赶到,看到的只是爱新觉罗-尚善冰冷无头的尸体。

济尔哈朗翻身下马,站在尚善的尸体前,欲哭无泪。

和尚善同为镶蓝旗后起之秀的爱新觉罗-屯齐,则是跪在尚善的尸体前,嚎啕大哭。

身边的建虏汉军旗将领也一个个也都是黯然。

金州,他们是夺下了,但此战能算是胜利吗?

不说他们北岭丢弃的数千尸体,只说今日明军弃城,他们的毫无所获和固山贝子尚善的阵亡,就足以令他们清楚感受到失败的痛楚。

更不用说,此时此刻,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南关岭上,明军旗帜飘扬,壕沟墩台修建齐备,还设置有多处的炮台,俨然是另一个北岭---在北岭之下,他们前后扔下了将近一万具的尸体,现在南关岭,还能再继续吗?即便他们有毅力,将士们有决心,但上天还会给应有的时间吗?

今日是初一,最迟正月二十几,复州海州、还有对岸登莱等地海面上的冰封,就会开裂,船只就可以航行了。到时,明军船舰就会恢复对复州盖州等地的威慑和骚扰,大军后路不稳,粮草有危,他们还敢囤积重兵于金州,心无旁骛的攻打南关岭和其后的旅顺港吗?

没有人说话,但从济尔哈朗,洪承畴到汉军旗的经验丰富的一干战将,每一个心里都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南关岭……”

作为大军的统帅,济尔哈朗很快将自己的情绪从尚善阵亡的痛苦之中拔脱了出来,他来到前方,举起千里镜,徐徐观望南关岭,看完之后,他慢慢放下千里镜,嘴里痛苦的念出这三个字。

在这之前,他心里还留存有一些侥幸,想着明军在北岭之上修建的工事坚固刁钻,难以攻克,明军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不可能再在其他地方复制北岭的工事,但看过南关岭之后,他却是失望了。

---和北岭相比,南关岭有过之而无不及,凭借山势,甚至比北岭更加难以攻取。

怎么办?他还要继续攻吗?

如果不攻,岂非是前功尽弃?

但如果攻,更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大、更惨烈的代价,就现在的时局来说,大清还能再忍受更多的伤亡和损耗吗?

……

夜晚。

愁云惨淡。

济尔哈朗和洪承畴两人对坐灯下,南关岭的防御他们都已经仔细看过了,没有说,但彼此的看法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南关岭绝不是可以轻易攻取的,而金州的咽喉地形也不利于大军的展开和长期驻扎,是战是退,他们必须有一个尽快的结论,不然等到二十天后,海面冰开,明军援兵赶到,船舰可以自由活动,那就晚了。

撤退决定不是容易作出的,尤其是在付出巨大代价,终于夺取一处要地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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