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日庙会（2）

不得不说胖爷的计策确实绝妙。

        展望夏日庙会活动的摊位，就属张起灵最吸睛，往那一坐，仿佛群星只为雪山神女一人璀璨，胖哥机灵，弄了一块小木牌往他前面的桌子上一摆，又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字：此处收款，还贴心地在旁边放了两个二维码，生怕哑巴收钱——吃大亏了。不过张爷面对着人来人往专程来看他的热心群众，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寡淡无味，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偶尔会用缓慢地眨眼来表示他并不是仿真人——不，如果人类不需要眨眼，他可能真的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张起灵最终还是没有戴那顶质量粗糙的黑长直假发，即便如此他仍然是全场的焦点，想来合影的人大多都是跟我一样的女孩子，可张爷开启了省电模式，眼睛一闭就入了定，只有我们几个熟人张嘴说话的时候他才会有所反映，但是照片该照还是得照，全靠胖爷一张巧嘴张罗着现场。

        其实这种作为张起灵的熟人就能拥有特殊优待的感觉十分暗爽，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刺激，还有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我的工作就是帮忙收钱，还有帮闷大爷扇扇风倒倒水，再偶尔逗逗他。张起灵带出来的杯子是我之前送给他们哥仨的陶瓷杯，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喜欢，往桌上一放，看着热气腾升的白开水逐渐变凉的过程还挺治愈人，也不必担心瓷杯会不会被碰碎，我亲眼见识过张爷隔着一个房间那么遥远的距离，拯救了被喵星人掀翻在地的碗筷碟盘，速度之快我的眼睛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句话，总之生活当中有张起灵的存在，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又富有惊喜的开始。

        夏日庙会的活动现场几乎是人挤人，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样悠闲自得，反而摆摊的人因为有遮阳篷的原因不会感到燥热，可绝大多数慕名而来的游客们都很享受这种中国传统文化投射到现实生活当中的乐趣，街道被打造地很吸引人，古色古香韵味悠长，街道办甚至雇佣了群演打着浅色的油纸伞穿着跟我们风格类似的服饰闲逛的模样，脚下大多都是石板小路，正巧活动现场又在山腰上，随处可见林山上雾影弥漫，云卷风动竹影摇曳生花，恍惚间我跨越了千年见证了一场寻常百姓人家闲伴青云游的缩影。

        百无聊赖当中，我注意到不远处的摊位是捞金鱼，这个游戏本身没什么难度，只不过在这种夏日炎炎的季节里，人是很容易对清凉的水产生美好的遐想，我愿称之为水系魔法的诱惑。我盯着别人玩了好几局也跃跃欲试起来，心说这时候正好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想过去参加一把，结果右脚刚踏出去半步，张起灵便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吓得我赶紧去看他，发现这位爷面色平淡，只是问我要去哪罢了，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也放轻松下来，并把意图告诉了张起灵，他闻言，抬了一下眼帘，远远地望了一眼百米内的抓金鱼摊位，像是确认了什么似得点了一下头，这才松开我的手。

        每当这种时候，张起灵都像极了那种走失儿童登记台旁边的操心老父亲，生怕一转头，接下来登记簿上就要出现我的名字。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总没错，或许跟我之前叫他哑爸爸有关，有时候这位闷爷爷的小心思是真不少，可别人还拿他没办法，比如我，我是不敢喊他张爷爷的。

        来到捞金鱼的摊位上时，因为襦裙及地的原因，我无论是行走还是蹲坐都需要照顾一下裙子，那店家爷爷看见我这一身打扮还有出自张爷之手的发髻，夸我挺好看的，说着就拿起手机立刻给我来了一张，说是要拍下来当作参考，回头给他孙女买一件类似的服装，还给我看了他孙女的照片，确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小摊子上游客还不少，有带着闺女儿子的，也有带着女朋友男闺蜜的，挤着挤着我就被挤到了边角处——显得我特别娇弱，实际上不是这样，我是被这身漂亮衣服缚住了手脚，没有发挥我正常的实力。拿到了小漏斗，我便捋了捋袖子开始捞金鱼，水池子里面的金鱼还不少，大大小小美观灵活，可面对我这种预判高手，区区金鱼还是逊色不少，一轮下来就将六七条金鱼收入囊中。

        看着袋子里面活蹦乱跳的金鱼，我不禁想起张起灵来，如果是他出马，估计一池子里头的金鱼都会被他轻松拿下，我正想着回去就把这些小金鱼放在张爷的房间里当做观赏也不错，一回头刚好对上张起灵的视线，他正凝眸盯着我看，一张精致的面孔隔着那么远在人群当中依旧显眼，缺少了兜帽的遮挡，他整个人在这天光之下白到反光，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我朝他挥挥手示意马上就回，他便点点头，只是看着我的动作并未改变。

        这时候正值晴光泛滥时，云卷云舒，山青草新，我回到张起灵身边坐下，跟他说了我想要把金鱼放在他房间里面的想法，他稍稍抬眼去看那透明袋子里面的金鱼，伸出手来缓缓摸了摸，像是在感受什么。片刻后张起灵又看我一眼，纯黑的眼眸里面嵌着少见的犹豫，像是悲悯万物的造物主注视着人间，他斟酌了一下淡淡开口：“这种鱼寿命很短。”言外之意是养不活，等到鱼儿翻白肚皮的那一刻留在眼前只会徒增悲伤。

        我沉默了很久，忽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张起灵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花鸟鱼虫市场里面买过的小金鱼，的确像张起灵所说的那样很难养，稍不留神就会把它们喂得太饱，结局就是心生愧疚不敢再养了。

        我眨眨眼心中寂寥，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再看向张起灵时，那双平淡的眼里埋藏着复杂的光影，是我一时半会无法尽数解读的情绪，却让人很安心，我看看他又看看鱼，建议道：“那、要不然都放了？”

        他安静地替我理顺乱掉的头发，又从我手里拎走了装满了小金鱼的袋子，他轻声却不容反驳地开口：“你在这里坐着。”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问他去哪，他便看我一眼，淡淡地答了两个字：山里。他走出去大约五六米，又感受到我的目光追着他看了许久，回过头来抿了抿唇角，简洁地答：“十五分钟回。”

        我知道他这是不想让我担心才难得说了许多，可我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渐渐走远，消失在一片寥廓的绿野中。

        这时候胖哥递给我一碗水果拼盘示意我拿着，他笑了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开口：“咱们小哥是什么人，这一片山他都巡过上百次了你就别担心了。来，吃点水果吧，胖爷请你。”我望了他一眼，这才老实巴交地捧着水果坐好，用果盘里的小叉子戳了两下西瓜瓤，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小哥本来可以不用去的。”让张起灵在三伏天来回跑，实在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胖子一听我这样说，“嗐”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在我的后背上拍了一下，他直言小哥早就想去了，正好趁我给的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一整天怪难为他的，整得跟我们虐待老人一样。胖子见我的脸色有所好转，他往边上的小板凳上一坐，指了一下张起灵前往的山林，说小哥前年在这个山里头给他们哥俩抓了只大青鱼，一个鱼头有人脑袋那么大，是小哥扛着回来的，那条鱼他们吃了一个礼拜都没吃完。

        我眨眨眼，拿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塞，问他接下来的故事，胖子就撑着膝盖继续回答，说他们当初刚来福建的时候喜来眠里面什么装饰都没有，头一年吴邪也想着养一些观赏鱼放在大厅里面，可是考虑到成本最终还是没有实施这个计划，后来跟着张起灵去山里钓鱼的时候发现，同品种的鱼对比起来，山里的外面人工养殖的要大不少，寿命也更长。

        胖子告诉我，他们三个也总是收到农家乐的常客送来的观赏鱼，但是小哥每次都会进山一趟，把这些鱼往山里的湖水里放生掉。“小哥心眼好，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事儿，倒是你，你刚才说要把小鱼放了，我看瓶仔挺高兴的。”高兴吗，我回忆了一下刚才张起灵的面部表情，硬要按照胖哥的话来说，那会儿张爷确实挺放松。

        我大概明白胖子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可他有一点说得没错，张起灵的确挺喜欢往山里走。正想着，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背了个登山包耳朵上戴着耳机，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朝着喜来眠的摊位走过来。胖子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还不等他说什么，只见这个男人四处看了看：“胖子，我偶像呢？”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了他的大名，刘丧。我低头吃了两口水果，听见耳边胖子跟刘丧在互侃，大致内容就是刘丧听说他偶像破天荒穿了道具服，就要来仰慕一下张起灵的神颜，可他运气不大好，张爷刚进山没五分钟。胖子原本要赶他走，但他突然看见了我，打量了一番之后没说话，似乎铁了心要见张起灵，于是脱了背包屁股就往边上的板凳一坐：“那不行，我今天就是为了偶像才来的，你们这地方也太偏了坐车也要那么久，也不知道偶像什么时候回来。”

        胖哥见他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气，掏出收款码往他跟前一摆：“不消费不让坐，而且啊你屁股下面这凳子是你偶像专座，你自个儿掂量着。”刘丧听了前半段话表情还有些不爽，可听了后半段他立刻来了劲，暗暗窃喜地笑了一下：“原来这是偶像的凳子啊……消费就消费，哥又不是买不起，那我要坐在这儿吃。”

        百闻不如一见，我只当开了眼。结果就是这位兄弟激情消费了将近四五十买了一份全家桶，然后理所因当地往张起灵的板凳上一坐就是六七分钟，好不容易看他吃掉了一半，这时候才问起我来，问我是不是张爷对象，胖子友善地冲他一笑，说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她啊，是你姑奶奶。”

        ——

        等到张起灵回来的时候，胖子和刘丧还在斗嘴，他淡然地看我一眼，又从边上拿了个板凳过来，其实没有专座这一说，那都是胖哥骗刘丧的，就是想把他赶走，没想到刘丧选择了另一条路。刘丧在看见张起灵的那一刻立马喜笑颜开，又是夸他这一身打扮好看，又是说自己专门为了他过来，一通发言让胖子翻了好几个白眼。

        张起灵一言不发地抿着唇角，看了一眼刘丧又看了看他坐着的凳子，面上古井无波可那双眼睛里面，除了淡漠之外还掩埋着难以察觉的专注，我总觉得那时候的张爷有些像领地意识被激发出来的小黑猫，猫这种动物就是这样，不高兴了都觉得可爱。

        我见状将自己的位置往边上拖了拖，给他让了一个身位，又把他手里的板凳拿过来放好，拉着他坐下，握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上的温度要比平时热一些，大概还是因为在山上转了一圈的缘故。我从包里拿了个便携风扇出来摆在他面前，想给他降降温，他这时候很顺从，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清风拂面。

        我本来想摸摸张爷的后背，可碍于他边上还有一双眼睛在看我们，我原本抬了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张起灵这时候周遭的氛围感比平时还要淡许多，明明脸颊上因为暑天浮现出了淡粉色的红晕，可总觉得他是刚从雪中走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一切动作，于是偏过头来看我，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放了。”

        我微微一怔，想起他是在回应我不久之前脱口而出的提议，我就冲他笑了笑，然后从冰柜里夹了两块冰块放进水果拼盘里递给他：“胖哥请咱俩吃的。”同样都是全家桶，我们这份不要钱。闻言，张起灵看了胖哥一眼，对方笑地很和蔼，他点了点头就拿起小叉子开始吃起来。

        吴老板也在这时候体察明情回来了，实际上就是去街坊邻里那逛了逛，预测一下喜来眠的胜算有多大，从他胜券在握的表情上来看，今年应该不难得奖。但当他看见刘丧正举着手机想尽办法要跟张起灵合影时，脸就变了，跟胖子一样，五官里是藏不住的嫌弃，嗓音都往上提了提，问他怎么能坐这里：“这是小哥的位置，你看你都把他挤到哪去了。”

        刘丧也不急，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吴老板的态度，自拍也没停下，一边嚷嚷着他现在是付过钱的顾客，一边说吴老板小气。吴邪便冷哼一声，卷起袖子过去薅他屁股下面的凳子：“我不光小气我脾气还不好。”两个人拉扯了一番最终以刘丧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结束，吴老板满意地收下，大发慈悲地吐出五个字：“限时五分钟。”

        刘丧一听这话，气得差点跳起来：“一百块钱五分钟，吴邪你疯了吧。”可吴老板一点也不气，反倒是往身后的躺椅上一坐，又翘了个二郎腿才不紧不慢地拿起茶杯小嘬一口茶：“你知道小哥身价多高吗，哎胖子——我怎么觉得我要便宜了。”胖哥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小胖手一摊，比划了个五出来：“最起码这个数。”

        我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把刘丧气得一口气多吃了三个葡萄，一个没忍住贴着张爷的胳膊就笑出了声，也不知胖哥哪来的梗，或许是生意人的本能，一见我这样，收起一根大拇指：“哟，给咱嫂子哄开心了，给你减一百，四百。”

        最后刘丧高不高兴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一笑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笑得张爷不甚明显地弯了弯眼角，看起来倒是我们几个喜剧人把他哄开心了，他缓缓地在我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像是好心提醒我要注意身体，不要把自己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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