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鲸歌14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抹香鲸也不例外。

        完成生命中的大事以后，雄鲸扬长而去，继续开启快乐的流浪生活。

        广袤的海洋中，这可能是它们唯一产生交集的时刻。幼崽们从未见过父亲，等到雄性幼崽成年，甚至会在冲突中与亲生父亲反目成仇。

        没人知道鲁拉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被詹南抛弃。开始的几天，米法和卢亚还在念叨，可是随着鲸群的成员们陆陆续续都即将成为母亲，鲁拉也不再是关注的焦点了。

        如果顺利的话，这次繁殖季将诞生五个小生命，为这个族群注入崭新的血液。

        卡琳并没有参与这次的繁衍，但盛存心里清楚，他已经不再是家族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宝了，作为一只半大的幼崽，他要在这段时间学会海洋中的生存法则，多少为大人们减轻些养崽负担。

        抹香鲸的妊娠期最长可达18个月，也就是说，算上从新生儿到能够适应长途迁徙的成长期，鲸群会在这片海域待3年时间。

        百慕大三角地区为鲸群提供了安全的港湾，对于盛存来说，这也是一块最佳的试炼之地。

        卡琳有意无意地放松了对他的管束，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深入探索这片无数地摊文学里灵异事件的发源地。

        比如说现在正值暖暖的午后，吃饱喝足的鲸群正躺在海面休憩，明亮的阳光将海水照得清澈透亮，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正是探险的好天气。盛存无声无息地准备开溜。

        “去哪儿？”卡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出声叫住它。

        “我想去对面那几座小岛看看，不会跑远的。”盛存乖巧地回答。

        “那边啊……”卡琳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那儿礁石挺多的，别学你米法姐姐搁浅了就行。”

        “那就快去快回，有什么情况马上喊我们。”

        看着盛存点头如捣蒜，卡琳挥挥前鳍，默许了这次行动。

        以前看过的文章里写着，百慕大地区经常会突然掀起风暴，随机会被浓得化不开的海雾笼罩，在没有雷达导航的年代，失去方向的船只往往会触礁遇难。

        像这种零零星星分布的小岛，就是潜伏在浓雾里的暗影刺客。谁知道在风平浪静的岛屿之下，有多少沉船永远留在了暗无天日的海底呢。

        15世纪到19世纪，正是捕鲸业如日中天的时代，这些冒险者必然不会错过鲸群的主要繁殖地。在百慕大地区肯定有不少捕鲸船的残骸。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作为一个连鱼都没钓过的现代人，他首先得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捕鲸的，才能思考怎么逃生。

        盛存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他想在这附近扒拉出几艘捕鲸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眼看着礁石群近在眼前，盛存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潜。

        光线周围一点点黯淡下去，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发光的海洋生物静静蛰伏，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食物。

        水压开始增强，气温逐渐下降，它们发现海水中飘着细碎的雪花。

        当然，这并不是水汽凝华而成的那种晶体，严格来说，这是生活在上层的生物们留下的有机碎屑。

        海雪悠悠落下，养活了无数翘首以盼的虾蟹，乌贼、肉食性鱼类伺机而动，整个深海生态系统开始活跃起来。

        没有被消耗完毕的海雪躺在海底，经年累月铺成厚厚一层，掩盖了无数埋藏在海洋深处的秘密。

        不过今天，抹香鲸巨大的身躯掀开层层覆盖，重新审视这段被封存的历史。

        声呐系统揭开海底的面纱，从探测到海底的那一刻起，盛存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眼前，半插进海底的沉船随处可见，他仿佛在逛一座船只博物馆，或者说，是海难遗物陈列馆。

        在附近遇难的似乎是商队居多，倾覆的船体早已支离破碎，里面装着货物的箱子滚落出来，同样被侵蚀的不成样子，盛存依稀辨认出散落的瓷器和珠宝钱币。

        难怪有打捞沉船寻宝的生意，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古董啊！盛存刨开海底的浮屑，抚摸着一座镶着宝石、雕刻精美的灯架感慨不已。

        在金钱里迷失了好一阵以后，盛存终于恋恋不舍地转移注意力，开始搜索疑似捕鲸船的物体。

        作为非专业人士，他只能根据肤浅的印象寻找目标——既然是捕鲸船，那肯定会有枪头啊、捕鲸叉啊之类的东西，照着这些找肯定不会错！

        还真让他找着了，而且是个大家伙。

        不知道它遭遇了什么，高耸的桅杆从底部折断，整艘船的左舷残缺不全，船头朝上插在海底，中间一个大洞隐约可见。

        盛存绕着它转了一圈，发现这家伙足有自己的8倍大，起码有50米长。

        确定它捕鲸船身份的，是一柄埋在海底的鱼叉。和电视上演得一样，铁质的枪头有半米多长，牢牢地固定在两头。

        盛存可以推测出这艘船应该没有沉没过久，因为双头枪中间的木质握把还没多少被腐蚀的痕迹。

        船上空空荡荡，除了几箱散落的酒瓶，没剩下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一样，这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盛存一遍一遍地检查，试图找到一些认知之外的事物。

        终于，他在船下的洞里有了新发现。

        一根一米长的管子，前细后粗，上头好像还有一个有尖头的东西。

        盛存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它掏了出来。他把它衔在嘴里，准备找个亮处好好观察。

        谁知道这些残破的木板下面有没有埋着森森骸骨呢，盛存感觉阴森森的死气从海底往上冒，他无心久留，急匆匆地往海面赶。

        当再次沐浴在阳光下后，他长叹一声，有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他找了一块突出的礁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那一瞬间，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舌头，盛存感到口中泛起一丝血腥味儿。

        他不适地摇摇头，目光瞥向那个躺在礁石的东西。

        盛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把枪——一把巨大的、专为捕鲸设计的枪。

        划伤他的是嵌在枪身上的标枪，可以想象，这是填在枪筒里的武器，等到装进火药发射的时候，这支近一米长的枪头将直直地插入鲸鱼的脊背，足以穿透脂肪层的保护，以至伤筋动骨。

        枪头前端有倒刺，越是挣扎，伤口越大。

        枪托被制成向下弯曲的形状，设计者贴心地雕刻出鲸鱼的样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用途一样。

        也对，19世纪正是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我国国门的时代，枪械可以用作战争，捕鲸业自然也会与时俱进。

        盛存嘲讽地咧了咧嘴角，发现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冰凉的枪头划破皮肉的痛感不难想象，一股寒气从脊椎一路爬升，盛存头皮发麻，一时竟不能动弹。

        当猎人装备起猎/枪，仅仅凭借血肉之躯，真的能从枪口逃生吗？

        他一遍遍质问自己，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都无法给他肯定的回答。

        阳光灿烂，盛存却感觉如坠冰窖。

        任务的难度，似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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