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雨欲来风满城

明帝圣和十年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涅盘之日。

        是日，晴空万里，蓝盈盈的上空澄净得没有沾染一丝云彩，偶尔有鸿雁高飞，划空而过，天降祥瑞，引得帝都百姓万人空巷，纷纷抬头，攒攒而望。

        传观音大慈大悲，化身千百，助阿弥陀佛救渡众生，故来民间香火素来鼎盛。

        民间尚观音，这一日，素来有让垂髫稚子上契观音为干娘以保平安之风俗，官宦之家，亦常为孩子举行上契仪式，祈求平安长大，称为“棺絭”。

        一宫的浅碧深红，嘉木披庭，曲水复廊，豳风如画，浮云跌宕之下，各色经幡微拂，俨然成了起伏的幡海。萧逸斋戒沐浴，带了近身侍从，并后宫妃嫔，在祈年殿中摆下隆重的水陆道场，延请得道高僧开坛讲经，祈祷大齐国泰民安，人物康阜。

        子夜存了几重心事，虽然镇静如常，一日之中亦难免几次恍惚。晚膳之后，见萧逸正襟坐在高位之上，闭目聆听着高僧空玄大师语音迟缓地讲经，索性推说头痛不舒服，寻了个空隙，来到大殿之中的僻静角落向太监总管王海告假请辞。王海知过不了两个时辰，一日佛事即了，余下诸事，本来就不需要子夜插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她，痛快地准了她回去。

        子夜忙不迭谢过，转身退下时，抬眼偷望了上坐的萧逸一眼，忽见容色庄严的萧逸霍得睁眼，琥珀色的眸中两道明亮的闪电瞬间划过，惊得她的眼皮突突地跳起。她定了定神，斜眼再次窥去，却见御座上那双比苍茫夜幕还要深邃几分的眸子闲若春风地微微闭着，澹定明净的神情在灯火中长长摇曳，适才双瞳中那两点璀璨如星的惊涛骇浪，依稀错觉。

        这个如崇山峻岭般坚毅沉稳而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盘根错节地心思玲珑，总是会在不经意的瞬间，莫名给人沉沉的压力，那双变幻莫测的琥珀色双瞳，就如两把锋口生寒的利刃，在霎那之中，寒光凛冽地直指人心扉。

        这样拥有野兽般敏锐触觉的男人，她避之不及却又避无可避。

        子夜稳了稳心神，尽量不让刚才的一瞥乱了自己的阵脚，默默地退到了殿外。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三秋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纷至沓来。前几日还似流金铄石，吴牛喘月的盛夏，水晶帘动微风起，不过半月，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满目苍翠中渐渐有了萧瑟颓败之意。子夜立在重檐之下，远山近树，色色分明，她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仿佛窒息的胸口渐渐舒畅。

        夜渐沉沉，夜空广袤，将一秋澄碧统统罩在黑色的帷幕之下，偶尔漏下的两三点星光稀疏，摇摇坠坠地落下，未到半空，余辉已散得无影无综。

        借着云意殿里一团小小的昏黄，子夜推开窗户，半倚在木格窗框上，一手支着下颌，低头凝思。莲花漏中的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下漏，溢流出来的水顺着竹注筒淙淙流入下面的减水盎。清水下漏，一滴滴全打在她的心上。子夜估算了下，这个时间，陆谵约莫正带着莫娘过东华门。心头涌上来一刹那的冲动，子夜恨不得背插两翼，瞬间飞抵，护着他们一路前行。

        半晌，她好似下定决心地转过身，清浅流溢的双瞳中隐隐透着一股势不可挡地坚定，她纤手放在腰间一拉，束在细腰之上的一条绣了如意云纹的腰带顺势滑落在手，绣了几点寒梅的衣襟顿时半开。子夜跨步前去，正欲拿起藏在床塌之下的夜行衣时，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低低“呀”了一声。

        “谁？”子夜目中滤过两点如针寒意，眼疾手快地将半开的衣襟掩好。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子夜双眉深锁，心事叠叠，少安赏花赏月，恰好路过此处，刚想出言安慰，谁知道子夜竟宽衣解带，热情如此，少安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龌龊小人，自然是要惊呼了？”窗口一声如媚长笑，一个白衣当风的男子翩翩如树上纵身而下，稳稳落在地上。无边夜色中，没有预兆地呈现出一张五官鲜明的俊脸，嘴角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如浅淡春山，杏花微雨，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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