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十载苦痛,付之东流
谢素华脸上悠闲恬淡的表情刹那僵住。
她是见过风浪的人,此刻心中却也是风起云涌,好半天才道:“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叶飞鸾道:“这不重要。”
谢素华苍白一笑。
“是,不重要。”她神情游离,喃喃道:“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京城里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一个死人,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叶飞鸾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谢素华便问道:“你哥知道吗?”
叶飞鸾却道:“这也不重要。”
叶长稀喜欢的是谢素华这个人,并非什么门第身份。
谢素华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沉默良久,脸上那种苍白游离的神情才渐渐收敛。
“夺嫡之争,帝王之怒,血流漂杵。她本金尊玉贵,却沦落风尘,纵然幸得逃出,也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被我父亲偷偷养在外头。就连死,牌位都不能入谢家宗祠。亡灵无处安葬,永不得安宁。”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然而现实的残酷和岁月的磨砺并未淡去她心中的不平。
“其实我还有一个同胞哥哥。”
谢素华喝了口水,她不爱喝茶,太苦。
她和她母亲已经够苦,不想再雪上加霜。#@$&
“我算得上幸运,被父亲接回家中,得嫡母精心爱护,视如己出。可我哥,却因早产羸弱,不足三岁而夭。”
这段姬束倒是没说过。
谢素华一旦开口,就没打算停下来。
“我娘给我爹做了十五年的外室,十五年有多长你知道吗?是她的半生。”
叶飞鸾不语。%&(&
谢素华继续道:“我娘因为哥哥的死痛彻于心,隔了两三年才又有了我,可她依旧不开心。打从我记事开始,几乎就没见她笑过。她总是临窗望月,念着我听不懂的诗,脸上总是写满哀伤…所以从小我就不爱什么诗词歌赋,觉得那是不好的东西,只会带给人悲伤,学来做什么呢?倒不如舞刀弄枪来得实在。”
叶飞鸾想起初次和谢素华相识,是在皇宫里,两人同伴而游的时候,聊过关于‘才华’的话题。当时谢素华说自己没有这个天分,所以谢夫人也未强求。
什么天分不天分的,不过一个因母而伤,一个因非亲生而不敢逼迫。
“我年幼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次父亲来的时候,她才会短暂的舒展眉头,做一桌丰盛的菜肴。可父亲并不常来,他很忙,他还有家…”
她仰头,将眼中泪光给逼回去。
“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小宅子里,父亲怕母亲的身份被人察觉,所以不敢派太多人伺候,只有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周围都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母亲从不让我出去玩儿,那时我不懂。有一次,便偷偷溜了出去…”
叶飞鸾脸色微变。
一个被养在外头不敢见光的女人,天长日久,怎能不引人猜测?
流言往往是最伤人的。
谢素华表情麻木,那些话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住着个狐狸精,不检点,专勾引别人的丈夫。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只可惜报应在她那短命的儿子头上,没降一道天雷劈死她。”
“亏得她还有脸活在这世上,生了这么个野种,长大后肯定也是个狐狸精,千万别跟她玩儿。”
…
谢素华闭了闭眼。
“那年我四岁。”
一个四岁的孩子,头一次出门,见到的便是世人丑陋的面孔,不堪入目的辱骂,以及臭烘烘的唾沫星子和打在身上疼入心扉的那些石子。
她还贴上了‘野种’和‘小狐狸精’的标签。
“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哭着被乳娘带回去。打那以后,我娘就病了。父亲开始频繁来看她,却再也无法唤起她一点生气。她一天天的咳嗽,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我很怕,但我不敢哭,也不敢闹。捧着她平日里写的那些诗让她教我,想着,我这么乖,她肯定舍不得不理我的…可她吐血了,当着我的面。”
谢素华伸手按了按眼角,突然笑了笑。
“可我…竟哭不出来。”她轻轻一叹,“除了这张脸,我真的一点不像她。她那么温婉柔弱,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受不得丝毫风吹雨打。否则,便要凋谢…有时我在想,如果没有我,她大概会活得轻松些。如果我没有偷跑出去,没有听见那些话,她就不会生病…兴许她也是想留下来的,她清醒的时候看着我,总是满目歉疚。那年冬天,除夕,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精神好些了。抱着我坐在窗前看隔壁人家的烟火,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笑。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说她的出身,和父亲的婚约,家族的落魄,以及那几年隐忍苦痛的岁月。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谢素华俩上蒙上一层柔光。
“她说起与父亲的重逢,说起我那早夭的哥哥…她说到这沉默了许久,摸着我的头,叹息说,或许不该将我带到这个世上来,不该让我承受与她一样的苦楚。我说我不苦,只要她好好的,我就不苦。她只是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念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每次只念这么三句,因为往后,便只剩下悲苦和罪孽。
“那晚之后,她又倒下了。父亲来看她,她说过年时节,正该团圆的时候,让父亲回去。她本是罪人,早就该死了,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做了不耻之事,成了不义之人,有此下场,皆是咎由自取。只是对不起谢家二老,对不起父亲的结发之妻。”
“她的病就这么拖着,直到春天,再也撑不住了。那日我见到了父亲的妻子,那个让父亲不能常守在我和母亲身边的女人。”
谢素华说到这,顿了顿,“年幼之时不懂事,我恨过她,总以为是她夺走了父亲,才让我娘这么伤心难过,一生不得欢愉。可是…可是她抱着我,对我娘说,一定会将我视如己出。”
她一笑,眼中泪珠滚动,声音颤颤,“娘死前对她说了两句话,‘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谢素华看向窗外,似乎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落了泪,伤了心。
“我被带回了谢府,住进一个大宅子里,多了一群我从未见过的家人。年迈的祖父母,长我八岁的姐姐和大我亲哥哥一岁的兄长,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牙牙学语的妹妹。”
这孩子,就是谢丽华。
“丽华从小就黏我,总追着我‘姐姐’‘姐姐’的叫。长姐和兄长也都待我很好,这个家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再没听过任何关于‘孽种’‘狐狸精’的辱骂。母亲待我也十分亲厚,体贴入微,呵护备至。只是…只是我太没良心,总念着我娘,不愿与她亲近。想着我娘一生凄苦,可到底她本无辜,她本该是我父亲的发妻。她的牌位,应该立在谢家家祠,受谢家子孙祭拜供奉。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有遗憾的。”
谢素华深吸一口气。
“我是她的女儿,是她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纵然世人不耻她为人外室,可她终究是我娘,谁都可以骂她,我不行。她死了,我不能让她成为孤魂野鬼。女子不为官,我无法为她挣得荫荣。所以我忘记自己的女儿身,练武从军,上战场…我想着,兴许哪一日我能用战功,洗清她罪臣之女的污点,至少让她的牌位回到谢家,得一栖身之地,也算是我为她尽的一点孝道。”
叶飞鸾浑身一震,心里生出无尽的悔意。
她做到了的,她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一杆红枪横扫敌军,连那薄情帝王都夸她巾帼不让须眉,破例给了封赏,册封县主。
世上千万女子都不可企及的殊荣,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若是当初自己没有拉着她去告御状,她没有趟入这趟浑水,就可以凭着战功,让她母亲魂归故里,再不是那人人唾骂的‘青楼艺妓’‘罪臣之女’,以及‘外室之身’。
可这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告了王家,换来了帝王给与补偿的册封,她十载艰辛,夏日寒暑不曾懈怠,战场上拼死相博的功劳,就被一个县主之封给抵消了。
她娘仍旧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
叶飞鸾垂眸,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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