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星兔
出了病房,辛兔迅速接通电话:“爸爸。”
“辛辛,你肚子好些了吗?有没有吃布洛芬?”辛长明温和的声音顺着电流敲入耳膜,“要还不舒服,去你陆叔叔那看看吧。”
辛兔看了眼四周,老实交代,“我正好在陆叔叔的医院。”
辛长明语气微顿:“那他怎么说?”
“我没事。就是……”辛兔思考一会,斟酌措辞,“我回家路上,碰到了我同桌晕路上了,我就送他来医院了。”
“就你之前说的……”辛长沉默两秒,明显回忆起来了,“那个年级第一的男孩?”
辛兔点头:“对。”
“哦。”辛长明顺口问道,“那他怎么样了?”
辛兔隐瞒了“轻伤一级”的信息:“陆叔叔说他营养不良。”
“这家长得多不上心啊。”辛长明有点惊讶,“那联系上他父母了吗?”
辛兔莫名觉得心堵,低声道,“他还没醒,他家暂时没人知道这事。”
“孩子一个人医院躺着,也怪可怜的。你们老师知道吗?”辛长明沉吟一下,“你让你们班主任赶紧通知下他父母吧。”
辛兔乖巧点头:“知道了。”
“你也太瘦了,千万别贫血了。”像有些愧疚,辛长明叹气道,“这不远万里的,你要生病了,爸妈都得心疼。”
“知道了,爸爸。”
……
回到病房。
辛兔发现应赴星已经醒了。他刚喝完肉粥,把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这会正半倚着病床,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辛兔走到他面前,仔细瞧他:“你好点了吗?”
应赴星抬眼,轻轻点头,“好多了。”
他的语气很微妙,少了拒绝的味道,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辛兔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听见他接着问:“今天上课,你怎么还来找我?”
辛兔神情微顿。
想起他发火的场景,她至今还有点心理阴影。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随口胡扯,“刚好路过。”
应赴星挑眉:“我看着像智障?”
盯着他的神色,辛兔也知道说不过他,干脆放弃了挣扎,温吞地说:“那你说是,那就是吧。”
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回复,应赴星神情一僵。
室内沉默下来。
瞥到他床头的手机,辛兔连忙转口问,“既然醒了,你要不要先通知你的家人?”
应赴星唇线微敛,眼神难以捉摸,声音有点冷淡,“不需要。”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辛兔还是愣了下。她觉得这样不太好:“那晚上就没人照顾你了。至少要告诉父母,不然他们担心怎么办?”
应赴星摇头:“不在了。”
辛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都死了。”说到这,应赴星反倒笑了,“至于其他人,他们巴不得我死。”
“……”
辛兔神情顿住。
又听见应赴星接着说:“哪怕我消失,他们也不会在乎的。”
氛围变得古怪起来。
辛兔从没想过,他的处境竟然会糟糕到这个程度。她一直没往这个方向想。
辛兔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些什么。她在脑海拼命思考回应的话语,希望让氛围不那么尴尬,最终却只干瘪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
“又对不起?”应赴星语气平静,听上去和往日没有丝毫不同,“我不是说听够了。以后别说了。”
辛兔低眼,不敢看他的眼神,只讷讷地“哦”了声。
像察觉到她的情绪,应赴星忽地莫名道,“今天谢谢你。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医院。”
辛兔:“……”
不是。
大哥,这是重点吗?
话虽如此,辛兔还是松下口气,“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会还钱的。”应赴星抬睫看她,忽地冒出一句,“如果现在有什么要求,你也可以提。”
辛兔偏头,思考了好一会,小声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凶。”
应赴星神色微顿。
“……”
我这破嘴。
人家就客套下,还当真了。
察觉到他的表情,辛兔突然意识到她这抱怨,直白得让人无语。她迅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我刚开玩笑的。”
而后,还掩耳盗铃地补充:“其实你脾气挺好的。”
应赴星抬眼看她:“你只要这个?”
辛兔“啊”了声,反问道:“这个不行吗?”
应赴星微顿两秒:“我这人呢,向来有典有则。”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辛兔没听懂,“什么?”
应赴星轻扯唇角,语气松散:“虽然你是在说我坏话,但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辛兔还不太敢相信:“你转性了?”
“……”
像怕他反悔,辛兔连忙倾身,勾出尾指:“那我们来盖个章。男人不能耍赖的喔。”
应赴星神情有点僵:“你刚上幼儿园?”
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嫌弃,盯着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辛兔也有点窘迫:“那算了。”
辛兔正想放下手。
应赴星抬睫,忽地喊她:“辛兔。”
辛兔动作停住,“怎么了?”
应赴星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她,“幼稚是幼稚了些。”
辛兔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啊”了声。
下一秒,应赴星忽地微微倾身。
距离瞬间拉近。
近到,两人嘘息浮动间,辛兔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蓬勃的柑橘沉香和体温。逆着日光,他的面容明暗交杂,鸦青的睫羽浮漾流光。眼角微扬,看着冷滟滟的,带着难训的野性。
盯着他的脸,辛兔微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下一秒。
应赴星忽地抬手,神情散漫地伸出尾指。像被几倍速慢放的动作,他分明的指节缓缓勾上她的。
他的声音像朝暮清光。
处处美丽。
“都听你的。”
辛兔呼吸一停。
胸膛的小鹿撞得蹄乱,踩得心口泥泞。两人指腹相贴,她只觉得尾指一片酸麻,像带了电流。
让人没法招架。
怕被他看出异样,她故作镇静地回望他。脑子反应有点迟钝,但她不想露出洋相,随口扯道:“那你还挺有良心的。”
应赴星挑眉,眼底带了点兴味。
辛兔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歧义,吭哧半天补充道:“说你善良的意思。”
说完,辛兔直接出了病房,去了厕所。盯着右手尾指,辛兔觉得脸又热了起来,下意识地反复摩挲,想把那股酥麻盖过去。
她平复着呼吸,赶紧打开水龙头。回想到应赴星刚说的话,辛兔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刚是答应了是吗?
他说:“都听你的。”
这样说来,他是不是也把她当朋友了?
想到他之前说不需要朋友的话,辛兔又不太确定了。
或许真是她多想了。
还是不要先自作多情得好。
……
洗完手,辛兔刚进房间,就看见应赴星吃着她刚买的橘子。她弯了弯唇,坐回刚才的位置,“你食欲不错。”
应赴星应了声,掰了瓣橘子递给她,“你今天请假了吧?”
“嗯。”辛兔接过:“我请了一下午。”
应赴星没再追问她请假的原因,提醒道,“不早了,你该去上晚修了。”
第一次觉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辛兔动作一顿,“不想回去。”
应赴星不太赞同:“这么不喜欢上学?”
辛兔抬眸看他,“你不在,我就算眼观六路,也抄不到作业了。”
应赴星:“……”
没等他说话,辛兔又补充道,“所以拜托拜托,求你快点好。”
应赴星神情微顿,半晌后才点头,声音有点哑,“好。”
见时间差不多了,辛兔拎起包,“那我走啦。”
“嗯。”像想到什么,应赴星的语气有点艰难:“路上注意安全。”
辛兔神情一愣,而后弯唇,“知道啦。我下课再来看你。”
应赴星摇头:“不用。”
辛兔还想再说些什么。
又听见他开始赶人:“我困了。”
“行吧。你好好休息。”辛兔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起身拎起包,“那……再见。”
辛兔要转身的那一刻,似乎听见少年若有似无地冒出一句。
“再见,小债主。”
……
辛兔走后,应赴星发现手机电量快没了,突然瞥到袋子里的充电线头和洗漱用具。
没想到她这么细致,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应赴星拆掉包装,将手机充上了电。
辛兔一走,整个病房好像空旷下来。
应赴星放下手机,盯着洁白的床单,脑子像堵了铅块,根本没法思考,也理不出任何头绪。
室内安静,一点人气都没。
安静到连时间都变得漫长。
应赴星垂下长睫,由于常年的睡眠不足,这一刻疲惫被烘托到顶点,伴随着浓郁的困倦。睡意渐浓,他渐渐轻阖双眼,瞬间被卷进零碎荒唐的梦境。
应赴星梦到了十二岁的自己。
梦到了,他刚初一,收到了母亲游含巧被猥亵时,失手杀人,当场跳楼自杀的消息。梦到了,叫他“野种”的学生让游德宏赔偿医药费,害他被毒打一顿。
梦到了那个没有星星月亮的晚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一笔一划地在羊皮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的愿望:考上清北。
那一瞬间。
他突然想去见见游含巧,去亲口告诉她,他会考上清北,以后不会再过这样的生活。
希望她能放心,他会过得很好,不要在天上担心他。
那天深夜,应赴星趁游德宏和游正奇熟睡后,偷偷打开铁门。他走到路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鼓起勇气叫了辆车。
当听到司机问地址时,应赴星的脑袋一片空白,先说了个村落名字,而后含糊道:“叔叔,你先开到那,就差不多了。”
司机似乎不太放心,多问了好几句,被应赴星勉强糊弄了过去。
路上,应赴星使劲地想老家的具体地址,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面对他的沉默,司机叹了口气,自认倒霉,直接开到了最近的警察局。
民警将他领到休息室,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面对他们的询问,应赴星觉得难以启齿,又很害怕他们会通知游德宏,仍旧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直到有个老民警无奈说了句:“娃娃,你得说出来,叔叔才能帮你啊。你现在这样子,你妈妈会很担心的。”
听见这话,应赴星的眼睫动了动,“我就是想去坟墓上看看妈妈。”
这话一落,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几个大男人都有点受不了,背过身沉沉地叹了口气。老民警的眼眶也有些红了,抚着他的头发说:“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你妈妈也不会希望你出事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民警一直陪着应赴星。和他聊天,给他讲童话故事,还让他好好地睡了一觉。
那是母亲离世后,他第一次睡得那么安心,那么熟。
直到醒来后,应赴星很快看见了门口游德宏的身影。
他瞬间跳下沙发,跑到老民警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老民警以为他做噩梦了,问他:“那只是梦,别害怕。”
应赴星眼眸漆黑,紧盯着老民警。他将老民警的手握得死死的,像握住握不住的未来。而后,他极其缓慢地说了句:“叔叔,我能跟你走吗?”
说完,应赴星面色不改,甚至平静得过分。
可他的渴望,从话里分毫不留地倾泻出来,根本拦都拦不住。
我可以跟着你吗?
别让我回去那个地方。
我会懂事。
我会报答你的。
以后也会给你养老。
所以。
你能不能救救我?
很快,老民警拍了拍他的手,和蔼地说:“孩子,家里有什么矛盾积极沟通,好好解决。家人总归是对你好的,不如外人。”
在母亲去世前,应赴星从不缺爱。即使没有父亲,他也能很好地长大。不用多大的房子,不用多富裕,他和游含巧也能过得很好。
他以为永远会这样,母亲会一直在他身边。
可原来不是的。
游含巧会走的,老民警会走的。
然后。
应赴星瞥见游德宏进来的身影,缓缓松开了老民警的手。他弯了下唇角,很真挚地说:“谢谢叔叔。祝你今后生活美满。”
那一晚。
生活给了十二岁的应赴星人生里第一个教训。
谁都会走的。
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过去的回忆会成为最珍贵的幸福,也会成为最深重的绝望。
应赴星从噩梦中醒来。
室内一片昏黑,也不知道几点了。他揉了揉钝痛的脑袋,看了眼手机,发现快晚上十点半了。
手机突然响起,应赴星低睫,发现是夏明亮的电话。
他接通了,但不太想说话。
“星哥,我靠。”夏明亮火急火燎的,声音也莽撞,“你终于接电话了?”
应赴星随口应了声。
“我这几天一直给你发微信,你他妈一句都不回,我以为你出事了。”
应赴星退出通话框,点进微信,发现夏明亮这几天发来不少信息。而后,他看到辛兔的头像,和发的那句话,指尖微顿。
她现在应该到家了吧?
“喂,星哥?”
应赴星回神:“我没事。”
夏明亮明显松了口气:“我听说,你请假了?怎么回事啊?”
应赴星没有搭腔,鬼使神差的,忽地想到辛兔那句“内心贫乏到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关心。”好像夏明亮也这么说过自己,尽管表述不尽相同。
他怎么说的来着。
那头的夏明亮很疑惑:“星哥,你还在吗?”
“……”
应赴星想起来了,他说的是:这世上,真有人能靠近你吗?
他垂下眼,鬼使神差地坦白道:“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像没料到他会解释,夏明亮愣了两秒:“那你现在怎么样啊?”
“还好。”
“怎么回事啊?”
“我兼职黄了,我怀疑是游正奇搞的,就问他了。他就动起手来了。”应赴星淡声:“我差点没忍住。”
意思就是,他差点就想把打爆游正奇的头。
那头忽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见他不说话,应赴星挑眉,“没事我挂了。”
“别别别。我刚没反应过来。”夏明亮叠声制止他,“我第一次见你这么老实交代,有点不习惯。”
应赴星:“……”
“有人照顾你吗?”像想到什么,夏明亮立刻道:“算了,哪家医院啊?我等会去看你。”
“不用。”脑海蓦地闪过辛兔的眉眼,应赴星莫名补充道:“有人照顾我。”
“……”夏明亮沉默两秒,忍不住说:“行了,你就别编了。人缘差也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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