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父亲,不如过几日孩儿去承恩寺去请母亲回来”
顾焯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孩子,盯着与自己齐齐高的儿子,喜极而泣:“明日!”
“不不,还是后日”
“大后日吧!你去接你母亲回来,若是她不想回来,那就将宜兰小娘接回来,就说就说宜兰院动土需要院子主人亲自烧点香烛以敬天神”
连理由都替顾怀之想好,想来父亲心里也是有宜兰小娘,那她被迫为妾,万千委屈他知道嘛?
“孩儿遵命”
只是眼下顾家没人主持中馈,这可怎生是好?余光撇到顾钱那板板正正的小脸,顾二公子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一个人来。
顾焯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大喘气,好好一顿饭愣是没滋味儿,双眼直发愁。
他走到老父亲面前,嘀咕着:“父亲,既然母亲去承恩寺为家里祈福,不如就让家里辈分高些,秉性公正严谨的嬷嬷先主持一下中馈如何?”
顾焯双目一瞪,愣住,喃喃道:“她房中的杨嬷嬷也恐怕也被带走了”
谁料他二儿子施施然端坐,呷了一口温茶,娓娓道来“大哥儿房里的商嬷嬷,想必是母亲亲信之人,不如”
儿子话还没说话,就被顾焯疾言厉色打断,他直摇头,一脸拒绝,“不行!”
“她是什么身份怎会”
顾怀之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脸色大变的父亲,尚未说话,顾焯这才发现自己反应太激烈,晒然捂着嘴,小声叨叨着“商嬷嬷不合适钰哥房里笼统就这么个得力的奴婢”
“这几天你大哥旧疾复发,没事不要往寰宇院那边凑”
他说话音调莫名低几度,眼神不敢直视二儿子,随即带着顾钱出去,说是要看看自家店铺,顾怀之望着老父亲那背影,莫名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以前顾焯随口提过:孙氏每年都去承恩寺祈福,明着是为顾家祈福,实则为兄长顾钰祈福,每次一走都是一旬,这一次不仅带走一众丫鬟婆子,就连阿娘都带走了,甚至不管中馈!
看来家里这个窟窿很大,一般人管不起,难怪老爹愁得头发直掉,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罢了!罢了,晚上再说,朗朗乾坤不可荒废!
于是他依旧早早来到墨方书斋,温习之前学过的四书。
“唔?怀之倒是来得早”
先生晚来些,挟裹着一身暑气,手里不知何时也带着羽扇,这会儿扑楞个不停。
“请先生安”
顾怀之放下手中的书籍,屏礼以待恭迎元先生。
“这几日,我瞧着你兴头不小,听方胜说,你每晚才会家去,连走路都在背诗词?正好为师考考你”
“学生请先生雅正”
他站得笔挺,一派坦荡。
“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谒至哉?”
“——————,与子同仇?”
“王于兴师,修于我矛,与子同仇”
“——————,我黍与与,我稷翼翼。——————?”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矻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朔人俉俉,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绺如组”
“《六月》?”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口口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口口孔炽何解?”
顾怀之本打算今天请教老师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谁知先生这般鬼才,竟然将问题抛给自己,真是难煞人也!
他施施然恭问道:“回先生,怀之不才,不知其音,不懂其解”
元先生眼皮子一抬,复问道:“四牡骙骙,yu旐有翩何解?”
“四匹马驱使车辆好强壮,马车上的锦旗随风呼啸”
“《卷耳》中何解?”
“我啊!怀想心上人,把菜筐子放在大路上。登上那高耸的山脊粱,我的马儿累极了因此生病。”
“兕觥何解?”
“以牛角为原料制作的酒杯亦或者以青铜器为原料制造的酒杯”
元清像是睡着了,发出了胜于无的唏嘘声:“唔”
“情况必我想象中还要好一点,诗经中的诗词都是历代百姓的日常体现,用词较为拗口、精辟。要想学之,用之,万不可生记硬背,遥想诗的大致背景、歌者的心情、处境,以此之心带入彼身之境界,方有一丝裨益”
“孔炽口口,口口为猃狁,音:xianyun,是指北方少数民族。”
“怀之受教,谢先生教诲”
一个很温和,一个谦虚受教,课堂气氛倒也不错。
下课后,顾怀之早早家去,踟蹰在寰宇院竹林外。
“二公子,可是有要事?”
商嬷嬷就像个老母鸡护犊子,堵在门口,睥着他。
顾怀之知道自己唐突寰宇院这边,心揣揣,甫一想起顾老爹嘴里那破皮的燎泡,整日疼得睡不着,满脸疲倦,心想着:还是试试商嬷嬷的口风。
他盈盈笑道:“嬷嬷安”
“怀之这几日在墨方书斋淘来一两本明大家的真迹,想起兄长素来爱惜这些,便送过来望兄长喜欢”
他捧着泛黄的书籍,塞给商嬷嬷,交接之际用了点力。
商嬷嬷自是感受到他的迟疑,冷白皮扯了扯,“公子有话直说,老奴自当告诉大公子”
台阶给了,顾怀之这才将自己的意图道出来:“母亲去承恩寺祈福,家中中馈无人主持,父亲,面皮薄不想叨扰长兄清净,白日里担着家里琐事,晚间才出去看看铺面,晚辈实在不忍心他这般煎熬,适才想起母亲之前每每说起长兄身边的嬷嬷您,管人理事最为一绝,公允严谨,将寰宇院治得井井有条,这些年长兄最为信赖于您,晚辈这才想着讨个嫌”
他说话时,暗中观察商嬷嬷的神色,到底是老油条,那张褶子脸愣是没点变化,就连呼吸也没什么波动。
商嬷嬷覰了一眼里头,紧了紧手上的奇书,面无表情道:“哪里,二公子高考奴婢了”
“夫人素日里常常提点奴婢,若是老爷信我,奴婢倒是可以搭把手”
顾怀之听到第一句话时,尽管有心理准备:会被拒绝,亦或者会被冷落,爱答不理,心情低落些,良久猛低听见第二句话,他下意识地看向竹门前老人,以为自己听茬了,“多谢嬷嬷”
“既如此,我给父亲说说,将东西交接一下”
少年那迷茫的眼神像迷路的小鹿,漆点的眸子湿漉漉闪过光点异常明亮,高兴地差点走错路。
商嬷嬷目送着那人离开,夜色阑珊,将顾怀之的背影拉得老长,眸色微转,似是想起什么,面色稍霁,施施然回院。
听荷院,“答应了!”顾焯似是不信,那嗓音拔高几分,震得顾怀之耳朵发麻,他捂着耳朵揉揉。
嘟囔着:“这有什么问题嘛?”
顾焯捂着肿胀的嘴,凑到儿子身边,低低问道:“你是不是央着钰哥儿?”
脸色难得很难看,眼底的不安呼之欲出。
“没有,儿子连兄长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求”
他倒是端嘚一派轻松,很是释怀。顾焯急得都快哭了,要哭不哭拉着脸,表情都垮了。
“那你是命令了?”
顾怀之:“怎会?我想是那么无礼之人儿子这几日在墨方书斋淘来一两本明大家藏书,正好献给长兄看看”一来二去,不久成了?他可没有逼迫人做事的习惯。
顾焯那口老气泄了,发黑的脸有了些许的生机,喃喃道:“不是威逼利诱就好”
“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去承恩接人说些好话,不要把关系搞僵了,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
他爹想起这茬事情,顺嘴提一句。大人间恩怨就没必要搞太僵,顾怀之知道老爹性子软,像面团子,喜欢和稀泥,没想到孙氏都这般做法,还兜着!
“孩儿明白”“时间尚早,儿子先告退”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事情,临了院门前,舒尔捂着鼻子,眉头紧缩。
“请二少爷安”“请二、少爷、爷安”
一胖一瘦听见动静,齐齐看向门口,甫一瞥见顾怀之的衣角,忙请安问候。
“你们忙吧”
他覰了一眼那两人手上的工具,不急不徐地踏进书房。
“泰山,你轻点”“弄我一身粪水,到时候你洗衣服不成?”
“堠子,你、欺欺负欺人,明明明是你、弄弄我一身,怎得凭白污蔑人呢”
“你你你、你什么你!赶紧干活,院子的花要是死了,耽误大公子用药,等着挨板子呀”
“哎哟!好臭、呕~”
顾怀之捧着书,朝着外头嘱咐道:“天热了,你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烧水,我洗个澡”
很快外头就没闹声。
天然肥料臭味儿,各色花朵浓香充斥在屋子里,顾怀之堵住了鼻子,见他们出院,心想着:得抓紧时间买个书童。
“糜室糜家”
他目光定定地锁定书中那一行行字句,细细吟诵,遇到朗朗上口的词还轻轻哼唱着,试图产生情感共鸣,更好地背诵诗文。通过今天的背诵,先生暗示出自己的不足,还将有名的字典《字汇》送给他,顾怀之也知道自身词汇储备不够,对一些生僻字词常识不晓,典故不通,这才对诗经几百首诗词精心专研,断然不希望有人惊扰他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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