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赵老爷子烤着火，烤着烤着就迷瞪着，这会儿正靠在赵树身上呼呼睡着，“哈唔”“哈唔”
睡得鼾声四起。
顾怀之抱着床边的褥子回到火堆边，将褥子撑开对着火翻烤着，这一操作成功惊呆了赵树，他不解：“怀之，你”
赵老爷子年老失禁，尽管赵树天天换床褥，但是今天回家晚，还没来得及换，乍一看见那褥子上的尿渍，夹带着浓重的尿味儿直冲鼻子，赵树脑子懵半响，却见好友没有丝毫嫌弃，火光遥映着他那如玉般的脸庞，他一举一动很是坦然。
“这几日天冷，东西凉晒在外边不容易干，以后将褥子放到火笼子上就可以，就像小孩子的尿布一样拢在火笼子上，等你回来，就可以及时换上新的床褥”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给床褥翻个面。
“摸摸，褥子是不是暖和些？这总比你将笼子放到爷爷床头强得多”
少年脸色绽开明媚的笑，对赵树来说暖暖如风，本来还挺羞恼来着，但见好友这般好意，特别舒坦，他说：“怀之，你这般好儿郎，以后一定会取得福报”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那就是你一定要幸福，狠狠地幸福，让那些欺负你的人望而生畏。
“只是你确定要把房子起了？”
那样的话，他这些年努力追求的真相怎么办？怀之这么努力科举，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将顾婶婶冤屈之死重现天日，破坏了现场不就是等于放弃揭开真相，让那些人逍遥法外。
“有时候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事情的全部，树哥儿，你得用心去窥探，或许得以窥见一二”
“不过这些事情有我自己，你当下最重要的事：照顾好爷爷”
他说得神情肃然，眸色凛凛然。一提起当年的事情，顾怀之就好像变得愈发淡然，但是赵树明白怀之那深邃的眸光中杀机四起，腾腾寒意虽被压制着，如是凑近细细窥探，仍是依稀可见，这种柔软的一面也只有在茅草屋里见到，他很是心疼。
“好了，床褥暖和些，我铺好，你先抱着爷爷把背露出来烤烤，用手挡着拷别烧痛了”
顾怀之赶紧将干爽床褥铺上去，回头提醒自家好友，谁说烤火光烤前面，若是着凉了，可以试着烤烤背，在这样落后的地方也算是一种自我救治的好土方。
赵老爷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赵树倒是人高马大，将老爷子抱紧，背对着火，用手在晃荡着，就怕烫着爷爷后背，“唔”，老爷子舒服得砸吧咂嘴，褐色眼皮子惺忪，片刻后又沉沉睡过去，两人连忙将老爷子抱上床。
顾怀之在墙角那箱子里翻找着什么，赵树得空就开始准备做饭。
一顿饭做好已是月上柳梢头，老爷子也睡醒了，正好他们团团围坐在火堆旁，吃着黍米饭，含着萝卜骨头汤，谈笑风声。
第二天和风丽日，因着村长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再确认一下，赵树先滞留在村里，顾怀之率先踏上回县里的路。
“公子，公子，我们在这儿”
在山荡口，平安的喊叫声荡漾在天地间，惊飞一滩鹭鸟。
“那我先回去了”“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你和爷爷”
山间白露熹微，清明水秀，晨霜附着在树叶上，顾怀之说话时挟裹着细微的水雾，衬得那棱角分明的脸颊愈发冷冽，他拍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安抚，脸上始终展露出好看的笑容。
“照顾好自己”
赵树凝视着他，一步、两步、三步，开始往回走，这是他们之间的承诺，谁离开村里，游子就目送着留守的人回村，这样的话，若是出去的那个人没能回村，留守在村里的那个人就在清明时分在山坳坳里叫喊他的名字，指引流落异乡之人哪怕枯骨落异地，魂体是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也是一种安然。
“公子”
“公子赵公子已经走远，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朝顾怀之若是县试榜上有名，过几日就该动身去阜阳县备考，去晚了就找不到一处清净地儿温习课业，早走就意味着这一别，再见已是几年后，万般牵挂只得望月兴叹。平安也不想催促自家主子，只是早起时府里边主子们千叮咛万嘱咐：必须要按时到墨方书斋那边，这次谢师宴请了不少大家，在抚州县多少有点名望，不可让人家候着，免得人家会暗地嚼舌根：说自家少爷恃才傲物，宜谥日骄，江南文人之风最盛，是以有点功名的男儿都会爱惜自身羽毛，甚至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晨风柔柔搅弄着额前墨发，闻言，少年到底是动身上马车了，地瞥了一眼平安，目光微凉。
“少爷，老爷和夫人在墨方书斋昨日临时决定在墨方书斋谢师宴，说是要您正式拜师元家门下”
“我知道了，兄长也来？”
他若是高中，兄长压力也会小一些，这些年孙氏就像是给兄长套上紧箍咒，日日比念叨着成亲之事，话里话外都透漏出一种“你不行那就让你后代出来，不成功也要成仁”的讯息，就是这种短暂的开心能持续多久？
顾怀之拿着书，许久没翻页码，见状平安话赶话道：“也不知道夫人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顾夫人这几年虽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家公子，眼睛都快比天还高，就这么不冷不热，拧巴着，倒是寰宇院那边气氛经常低迷，顾夫人一去哪里，往后一连几日都是拉着脸子看谁都不顺眼那种，阴阳怪气得紧。
“想必其他府邸的嫡母，孙氏相对还是和善之人”
这么一想也是，江南文人喜欢看高踩低，家中清规戒律很是严苛，嫡庶分明，一个在天，一个就在地，就拿元家来说：那些个庶子从没有走过家里的正门，压根儿也没在人前露过面，主母把持着各府之间得往来、走动，要人脉没人脉，若是得宠，还能上学识字，不做睁眼瞎，以后分家时不至于捞不到清闲差事，尤其是贱妾所处之子女，说是分家，也是口头好听些，一床被子，一床褥子，几辆银子，家中父亲或者母亲偏爱，还能得些贴己，没有偏爱，趁着天黑只管打发了事（卷铺盖滚蛋）。不管庶子以后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都与本家无关，有甚者还会打讥讽：孝敬银子还没给，自己倒是先享受了，不肖子孙
所以这些年，顾怀之在元家私塾也没几个相熟之人，这次的谢师宴就是不知道先生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
“先生那边是谁登门商议此事？”
“回公子，是大公子去的，当时老爷本想去，恰好大公子听了正着就提了一嘴：他正巧要去元家那边，顺便与先生说说”
平安说起顾钰，心情莫名复杂些，长得雌雄难辨，整日病歪歪，做事很周到、心有沟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怪诞，说也说不出来。
“兄长近些日子可犯病了？”
谈起兄长，顾怀之脸上自然而然晕出明媚的笑，眸中好似盛满了星星，笑得绚丽。
平安将商嬷嬷的话如实复述一遍，掐着嗓子：“大公子瞧着好多了，脸上有了肉，晚间也没怎么咳嗽，还是多谢二公子好意”
那小眼神，那语气，那板板正正的姿态，不说一模一样，至少学到了精髓，逗得喜乐憋红了脸。
“哈哈哈”“公子快看，喜乐笑了”
平安惯会逗趣人，尤其是喜欢拿喜乐凑趣。
“你这人就这么一会儿也不老实，偏偏捡着老实人欺负”
喜乐绷不住脸，只得说说话，控制自己的情绪。
“略略略”
秀才遇到兵也说不清，平安笑得趴在小矮几上，熏香差点戳到眼睛尚不自知，还是喜乐眼疾手快，用刀挡住，这才免得出现差错。
“公子统共就这些好衣可以穿，你当心些”
也不知是谁总是粗心大意，每每给公子的干衣服熏香都会出点问题，不是烧小洞，就是线面烧黄烧焦，所以公子外出的衣服等一应用具现在都归喜乐收拾，若是平安实在忍不住手痒痒，也会让他碰碰衣服。
举目望苍穹，杨柳扶风，翠云悠扬。他们到达墨方书斋时，晴空万里，檐下乌燕盘旋着。
在门口张望许久，红蝉急得小脸红扑扑，生出一堆薄汗，甫一望见顾怀之一行人，面上忽然飞起一片欣喜得笑容，她小跑过去，嫣笑道：“请二公子”
“老爷夫人怕你不知道地方特让奴婢前来带路”
红蝉敛了礼，垂眉安分着，静等公子吩咐。
为了赶车，顾怀之也是闷出一身汗，乍一下车，风来时，吹得浑身发冷，他滚了滚喉头，抿唇道：“那就麻烦红蝉姑娘”
拜师也是选了良辰美日，顾老爷子早早派人暗中查日子，就是等这一天，这也是他重视儿子的一种方式，不仅是与元家愈发紧密，也是不畏世俗的一种无声抗拒。
“公子这边请”“老爷将拜师地点放在二楼，请了公子在私塾时较为相熟的公子前来，拜师礼也已经备好”
“嗯”
少年细细听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浮现出与平时并别无二致的笑意，这样红蝉心里有了一番计较，愈发敬重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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