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跟踪
四周空无一人，张青云未立即离开，静静地站立，远眺湖面。此刻无风，湖面平滑如镜。
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闭了闭眼，叹气：
“没有人了，出来吧。”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渐渐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中等身材的男子。
张青云歪头一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情，但又立即消失，极快恢复原本泰然的表情。旋即转身向那男子缓步走去。
那人兀自威立不动，等着张青云向自己这边走来。
张青云走到他的面前，嘴角略牵了牵，看不出是笑还是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这次换您亲自来跟了？爸。”
张茂国白了他一眼，不答他，环顾四周青山翠湖，然后随意沿路走起来，张青云无奈，只能跟上。
张茂国：“这就是你最近经常来的地方？”
张青云：“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两人一时无话，一前一后地走，从湖边走到和山脚下，又沿着上山小路在山间盘旋了好一阵子，转到了几间老屋前。
张青云跟在后面脚步略滞了滞。张茂国没有察觉，他无意进去，他转到现在，觉得这个梦球的主人在他看来不过尔尔，景致虽然造得美，却都是表面文章，不足挂齿。
“她是巫寻南的孙女？”也不过如此，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
张青云皱眉：“外面跟着我们的是您。您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的？”
张茂国“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父子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话不投机的聊天状态中。
张青云早已习惯，继续问：“您早就认识巫寻南？”
“我们张家的‘老朋友’！怎么不认识！”“老朋友”三个字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一听就不是这个词字面上的意思。
“听着不像朋友，更像仇人。”张青云琢磨着父亲的语气。
“仇人谈不上，她还是你的领路人。”只是有她那帮人在的时候，张家做事总是束手束脚。张茂国有些不屑，巫寻南再怎么讨厌，毕竟她现在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爸，既然来了，进去坐下说。”张青云上前一步，伸手摆了个“请”的动作，便熟门熟路地向老屋内走去，仿佛他才是这个梦球的主人，张茂国被他着熟络劲晃地有点愣神。
张青云确实很熟络，请张茂国在堂屋中八仙桌坐定后，便就着桌上原本摆放的茶具，热水壶，泡上了茶，先递给了张茂国一杯：“爸，请喝茶。这是临安白茶，比碧螺春口感淡，喝喝看。”张茂国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确实口感极淡，气味倒清香。
张青云问：“我们张家是有这个传统么？每个人游梦，身边要派人偷偷跟着？”语气淡淡的，嘴角带着似笑非笑，“偷偷”两个字放慢了速度，丝毫不遮掩揶揄之意。
张茂国听了，捏茶杯的手一紧，原本注视着嘴边杯中茶水的眼睛一翻，目光擦过杯沿射在张青云的眼睛上，分明有些恼怒。
张青云感觉到了这股冷冷射线，没抬眼，继续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鼻下闻闻茶香，没立即喝，缓缓放回桌上。抬眼回视张茂国。
“你过去不也这么跟过。”张茂国放下茶杯，食指不紧不慢地扣着桌面：“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张家人，我们不瞒你。既然有这个心，后来怎么又不问我们？”
张青云眼神已转，撇向老屋外的萋萋芳草，没否认：“我是跟过，听过，悄悄看过。不过没看明白，也不想明白，我没你们那个心。”
“所以离我们远远的。可你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张茂国也顺着张青云的眼神向外看，没觉得有什么吸引人的景色，声音低了下去：“我当初并不怎么想你做游梦人。”
“我知道。”所以张茂国才一直不给自己第二把“钥匙”。
“你知道？知道怎么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找个外人帮你！”张茂国皱眉。
那哪里是自己找来的？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当初帮自己的人姓巫。
那是陈怀远找来的。
是陈怀远找来的么？那是因为他要帮自己。
为什么会帮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困扰。
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相识。
如何相识？在金陵印舍。
世间的事若是细细琢磨起来，微妙至极。看似毫无关联，可又件件桩桩因果相依，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这么勾勾连连地串在一起。
“青云。”张茂国很早就摸不透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我总想，你伯伯们家中多的是继承爷爷的事业家产的兄弟，不需要你参与。我跟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喜欢篆刻，好啊，那就去刻。你喜欢南京，那就离开无锡，去南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也想过，爸。可我已经走进来了”
一个人要走什么样的路，与其说是自己的个人选择，不如说是当下周遭环境下不得不做出的被动选择。无论给多少次的重选机会，相同的境地下，选择丝毫不会改变。张青云暗暗苦笑。
张茂国叹气：“不想你来，你非要来。自己选择的路，就回不了头了，你明白么”半晌：“你很久没回无锡了，你爷爷伯伯们经常惦记你，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有空的话回去看看，爷爷年纪大了，看一次少一次。”
张青云点头：“知道了。”
张茂国又说：“不管你做什么，无锡始终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永远是张家人，你说是不是。”
你们？张家人？张青云若有所思，张茂国想说什么？
张茂国缓缓伸出了右手，问道：
“名单呢？”
原来！张青云顿时微愣，一直平静的眼底闪了闪。
张茂国一直伸手等着他。
张青云提起桌上热水壶给茶壶续上热水，又慢条斯理地给两人茶杯斟满热茶，茶香随着慢慢升腾的水汽飘散了出来，似乎缓和了两人间略显紧张的气氛。
“我当然是张家人，爸。”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扬。
说着，便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写的密密麻麻字的纸，随意地递给了张茂国。然后端起茶杯，将刚斟的热茶一饮而尽。
张茂国没想到他名单给的如此容易，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他无暇顾及太多，接过名单急急地看起来。越看眉头锁的越紧。
名单上的人他认识的比张青云要多得多，也有他不认识的。几个张家人的大名赫然立于纸上，还被画了五角星！他惊讶于名单上涉及的人员之多，范围之广，时间跨度之大。这绝不是凭一人之力能搜集到的。
“就这一张？”
“就这一张，这还不够？”张青云声音透着冷意。
“在谁的梦球里找到的？”张茂国追问。
张青云摇了摇头：“不用费力了，名单主人10年前就死了。”
已经死了？张茂国震惊，见张青云不像胡说的样子，他确实也从不胡说。他毫不犹豫地将名单叠起来，揣进自己的口袋，小腿将椅子往后推了推，准备起身。
张青云见他已有离开之意，右手对着他的茶杯做了个“请”的动作：“爸，再喝口茶。”
张茂国已急急站起，听到儿子的声音，又放缓了动作。想了想，还是饮尽了儿子斟的茶。
“上次你问的梦球自毁的事情，我问过了。”
张青云抬眼：“怎么说？”
“据说，也只是据说，谁也没真见过，有的游梦人弥留之际时自毁梦球会进入另一个境界，除了现实和梦界之外的第三界。”
第三界？闻所未闻，像天方夜谭。
“那会怎么样？”
“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是无稽之谈吧，张青云摇头。
“青云。”张茂国环顾四周：“你喜欢这个巫寻南的孙女？”
“什么意思？”张青云脸色一紧。
张茂国笑了：“你不用紧张。巫寻南是巫寻南，她孙女是她孙女。我们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私事，你看，这里你来了多次，我们什么也没做对吧。”说罢，笑着转身离去。
背后，张青云终于忍不住，脸色铁青，食指反复用力摩挲着茶杯口沿。
张茂国离开后，张青云在八仙桌前像老僧打坐入定一般，许久一动不动。终于，他脸上恢复了平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动着双肩缓缓上升又缓缓降下。
定了定神，站起身来，他还不想着急离开，缓步走出老屋，跨出屋门门槛，靠在门框上看屋外景色。
这里景色极好，无风无声，看一会儿，心便会沉静下来，烦躁的思绪慢慢抽丝而去。
他又漫步向旁边的一个屋子走去，那是李孟在临安的老屋，径直走进了李孟的房间。
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已来过不止一次，走到窗前书桌旁，拉开桌前椅子，坐下，桌面上李孟小时候的作业本映入眼帘，还有上次两人的留言对话。张青云面色温柔起来，展眉微笑。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张留言对话的纸，静静地想着过去两人每次相见时的种种情景。
须臾，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失神一般呆坐了半天。
回过神来，轻叹一口气，从旁边取过一张纸，一只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贴身口袋中取出一枚印章，盖上。
张青云又在桌前静坐了好一会儿，起身离开。
在外人看来，桌上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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