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至死
天还是蓝的，碧空如洗，一望无垠。
轻暖的和风刮过，带走了冬天的寒意，仿佛刚刚的凛冽一切都不存在。
游奈沉默着靠在高易的身上，平静地享受着冬天难得的阳光，温柔、平和。
高易将她的发丝往上撩了撩，笑道：“就这么享受？”
“大概吧。”游奈轻声道，“我还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
“我妈的后事……”游奈垂眸，声音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颤抖，“我并不图她的财产，毕竟也没什么了。但怎么说……无论我再怎么不想原谅她，最后的后事，我……还是……”
高易掏出手机，轻叹了一口气，“我给你看个东西，你别生气。”
“嗯？”游奈直起身来，侧头看着他。
高易将手机递给游奈。
是一段聊天记录。
高易：游韶此人的后事你帮我查一下
对面不知道是谁，备注只是一个“。”头像一片空白，但游奈不愿多问。
那个“。”回复的则是一个文档。
游奈向高易示意一下，得到了高易的准许，再点了进去。
“火葬，南洛第二火葬场，骨灰洒进枳江河。”
正文内容很短，剩下的则是游韶的亲笔签名和按压的指纹等照片。
游奈长叹一口气，弯下腰，将头埋在膝间，只觉得身心疲惫。
她对她的妈妈实在提不起什么感情，说白了是一个不孝的子女，只是到头来，怀胎十月——哪怕那时心有不甘——辛辛苦苦生下来自己，却无法尽到孝道，她替游韶感到悲哀，也替她自己，实在没办法提起感情而难受。
高易没有说话，坐在长椅上，遥望着湖面上那一座孤零零的喻缘亭——湖面还没冻上。
半晌，他先开了口，“难受就哭一场吧。”
游奈则摇了摇头，“我说过，我没有余地了。”
“是啊。”高易取过自己的手机，在游奈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好受点了没？”
“嗯。”游奈笑了笑。
很多个瞬间，高易都希望游奈这个过于脆弱的玻璃制品能安心地躺在他的手上，坚信自己不会打碎她。
“你对我很好的。”游奈侧头，眉眼如画，浅笑着道，“那个船夫都是这么说的。”
“那是自然。对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嗯……”游奈清冷的声音发出单音节的时候其实格外可爱，与她冷漠的神情和精致的面容完全不符，“他告诉我说，你是个醋坛子，但又偏偏不敢翻的太明显，在旁边怂怂的，等着我把你扶回去。”
高易：“……”
游奈看着高易那个……想笑又不知道该怎么笑，想骂人又知不知道怎么骂的，反正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就仿佛录音机被按下了暂停键，游奈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带上了一丝哀伤。
“没关系的。反正最后都会给你扶回去。”她轻声说道。
只是覆水难收，翻着翻着，醋可能就没了。
那高易如同燎原野火般的爱意，也该消散了。
“好啊，我等着。”
然而，高易只是这样轻声呢喃了一句，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一个宣誓，他似乎是在跟游奈说话的，也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游奈一怔，只觉得无比悲哀。
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此，再高一些的灵魂交流……原谅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一个由复仇支撑的空壳，哪能爱上一个炽热而真实的灵魂。
游奈觉得气氛逐渐尴尬起来，就故意撬开话题，撇开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轻轻摩挲着，“溪溪怎么还没有回来？”
刚刚从喻缘亭上下来后，陈芷溪便缠着两人问了会儿问题，随后就离开去买水给二人了。
这眼瞅着都过去十分钟之多了，陈芷溪人还是一点也没见着。
高易看着稍远处流动的人群，“不知道，今天是燕台大学的校庆会，她会不会是走不出来，毕竟人这么多。”
游奈的眸子底部冒出一丝担忧的情绪，“她不会迷路了吧？”
“现在到处都是志愿者和学生，专门就是给学校的外来参观人士领路的，她随便拽一个问路都行，更何况伴君湖和喻缘亭是那么明显的地标。”
“对啊。”游奈轻声说道，思索一番，却还是从兜里掏出手机，“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高易点了点头。
在“嘟嘟嘟……”的声音连响了近十五秒钟过后，电话通了。
游奈顿觉得解放，心不免安定下来——至少陈芷溪接了电话，便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下一秒，却令游奈如坠冰窟。
“妈！救我！”
一个清爽好听的女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此时却带着无限的绝望与痛苦，哭腔充盈着整句话语，字与字之间满是悲伤。
手机通话她开了免提，高易在一旁也听的一清二楚。
这分明是陈芷溪的声音！
然后，游奈听到了一句咒骂。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点开了手机通话的录音功能，“你在哪里？怎么回事？”
“燕台陈家的主母，您好啊。”电话另一端的陈芷溪发出“呜呜”的声音，大概是被这个特意改变声音的男人捂住了嘴。
游奈没有声张，给高易打了个手势，高易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代表自己现在正在报警。
“我刚想跟您打电话，没想到您就自己打来了，三千万换燕台陈家的大小姐，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对不对？”
游奈怔住了。
随后她顿觉头皮发麻，但又不由得庆幸自己还能保持冷静，没让自己做出太出格的事来。
绑匪绑架陈芷溪，应该只是为了钱，但她不敢保证陈芷溪不会经历别的什么，小姑娘长的极好看，身材也因常年跳舞格外好，今天陈芷溪虽然没穿什么很暴露的衣服，却也不代表那群绑匪不会做别的什么。
她必须先保证陈芷溪的安全，也必须试探出绑匪的真实意图。
“这件事我们自然可以谈谈，但你绝不能碰我的女儿，你敢碰她，三千万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绑匪一听，低低地笑了起来。
“行，我答应您。”
游奈和高易送了一口气，这个绑匪只是劫财，那么陈芷溪一时半会是不会出什么事的，既然绑匪以陈芷溪之命讨钱，如果陈芷溪没命了，或者是不值得燕台陈家出三千万了，绑匪绑架陈芷溪也自然没什么用了。
绑匪又开始说话，“但陈夫人，咱们这样口头约定也是不够意思的。大家都是生意人嘛。”
游奈知道，从一开始，这个绑匪就将她当成了陈芷溪的亲生母亲，可能是因为陈芷溪给她的电话备注就是“妈”，加之陈芷溪可能因为各种原因——例如没看清电话备注，或是为自己节省时间——总之喊了自己为“妈”，那她必须不能辜负这个身份和陈芷溪的期待。
高易正在和警察通话，警察已经基本了解事情经过，正在对陈芷溪的手机进行定位搜索。
“不要报警，不要声张，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交易，如果你敢报警，我也不会要那三千万了，我会直接将您女儿的肉沫给您寄过去。”绑匪说。
游奈脸色煞白，表示答应。她需要稳住这个绑匪的心态，高易也在刚刚跟她说了，拖延和绑匪的通话时间，给警察提供更多的机会。
高易听见，转身跟警察小声说：“你们小心行动，绑匪不让报警。”
“那你想怎么办？”游奈问道。
“三千万，两千万的旅游支票和两百万的现金，用包装起来，还有一张八百万的支票，一齐放进包里。今天下午六点之前丢在燕台市政公园旁边的三号仓库，丢完就走，不要埋伏，我会带着陈大小姐一起去，如果你们敢耍什么花招，她就没命了。”
游奈低头看表，上午十一点了。她寒声道：“动她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好处，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丢命。”
“反正就算我死，也会把陈大小姐拉去死。”
游奈还是太小看这个绑匪了，她以为这个绑匪至少会为了钱不动陈芷溪，没想到居然是个亡命之徒。
“好，我知道了。”游奈低声应下，“溪溪，别怕。”
“哼。”绑匪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游奈听着电话的忙音，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声，强压着心头起伏的情绪，将录音保存下来。
警察在一分钟后也到达了燕台大学和他们汇合。
“别担心了。”高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安抚一下游奈，却发现她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酝酿着湿意。
他弯身抱住了她，期望能给她一点力量。
“是不是又是和我有关？”游奈轻声呢喃着。
“这不是你的错，是绑匪的错。”
不。
游奈没想告诉高易。
这是属于她的诅咒，陈芷溪被她的命运牵连了。
她爱的人不得好死，她恨的人苟延残喘。
无数次的重蹈覆辙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命运与诅咒，一条又一条的人命都在让她恐惧、担忧。
她很多次都想，死了算了，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被她牵连。
可是现在不行，余昭和于融的案件还等着真相大白，高易还在等着她，她怎能轻易死去？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足够孑然一身，走的时候能足够洒脱，却发现还是有很多理由拖延着，最大的就是高易，哪怕她逐渐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高易的什么。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一个警察过来找他们，干咳了两声，见游奈没什么反应，且高易依旧抱着，就干脆放弃治疗，“你们是陈小姐的家属吗？”
游奈说：“不是，我们是她的同学。”
警察突然弯下腰来，“非常抱歉有这样一场麻烦，希望你们竭力配合我们的工作，陈芷溪小姐是燕台陈家的继承人，我们惹不起。”
游奈自然知道。
高易的面色怔愣了一瞬，但也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
六大家族继承人，除了游奈这个“失踪的”，就属陈芷溪避世，四个男的别说在知情的情况下见到她本人，实际上他们连陈大小姐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高易知道了，陈大小姐名芷溪。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通知她的家属了吗？”高易问道。
“已经通知了陈先生。”
“这三千万出吗？”这次问话的是游奈。
警察欲言又止，“这……陈先生气在头上，不愿出钱。”
游奈人傻了。
这架势跟假如她被绑架了她妈妈的反应一样。
“陈先生说了，敢动他女儿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但这钱总不能不出。”高易的脸色沉下来，“我们总得有和绑匪谈判的筹码。”
“我能出一点，但可能只有一千万。”游奈道。
“还是我出吧。”高易低头安抚她，“就算只有一千万，对你来说也不是小数字。”
游奈打开手机，准备打电话，“能出一点是一点，我找一下我的……外祖父吧。这段时间我接手家事，有了不少资本，但我不敢动的太狠。”
警察的表情那叫个精彩纷呈。“两位能解决资金问题自然是好的，我们先去银行吧。”
两人并肩上了警察的私车——警车过于引人注目——高易在给忆南的财务总监打电话，说要调个三千万。
财务总监知道总裁出去玩了，但没想到一次性要这么多钱，却不好说些什么。忆南在高易的手下发扬光大，三千万不算什么，却还是给了这个财务总监一个大出血的感觉。
高易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向后一趟，“这件事结束，我一定要找陈叔叔坑一把。”
游奈的神情则有些窘迫，她实在不喜欢警车这种东西，有些拘谨，只是“嗯”了一声。
前面开车的警察一脸懵逼。
没想到啊，这样的一场绑架，有钱的被绑人父亲却没出钱，出钱的是两个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而且两人出手阔绰，三千万说出就出。
二十四五岁……同学？
警察越想越奇怪，陈芷溪大概只有十八岁，几个人都快差个六七岁了，怎么还是同学。
他不禁提醒了二位有钱人士一下，“两位，原先这种解救人质的赎金应该是由被绑架者的父母亲戚或者是我们出的，所以，两位自愿出赎金的同时也必须想清楚一件事：这笔钱是不一定能全部拿回来的，做好心理准备。”
游奈一听，眉头微蹙，她不愿意高易因为她将几年的心血散掉，于是拉了拉高易的衣袖。
高易满不在乎，甚至以为游奈是觉得自己手冰，主动伸过来想捂捂，就很平静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用大手轻轻攥着，还和警察谈笑风生。
警察问道：“两位多大了？”
游奈答道：“十八。”
高易笑道：“十九。”
警察：“……”
这年头孩子都这么有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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