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与君重逢(十一)
百年榆树的树冠如华盖,茂盛葳蕤,遮住了盛夏的阳光,顾长昭站在阴影下。他听到沈府大门关合的声音,缓缓从榆树后走出,定定望着沈府大门,想象着院子女子的模样,猜想她此刻心情如何。
懊悔与悲伤似海潮般涌上心头,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猝然心口一阵绞痛。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最灰暗的一天。
那时,母亲已经和他说过许多次,如沈竹音再去奔走沈知越的案子,顾家就不认她。
他深知与母亲之间,谁也无法说服谁,干脆当面敷衍母亲,背后该如何如何。
他想,那是沈竹音的父亲,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直到那一天,母亲发了狠似的,将他拽进家中祠堂,逼他跪下。
如今时隔月余,那些拷问,却犹在耳边轰鸣。
“长昭,你可知道,这案子有多复杂!京城二叔传话,不准咱家有一丁点牵扯。”
“你二叔官位不高,却也是京官。这案子究竟有多深,可想而知!”
“咱们这一支只是普通商户,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你抬眼瞧瞧上面一个个牌位,你当真要为一个沈竹音,葬送整个顾家吗?”
“长昭,你自小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顾家供给与你?如今不求你反哺报恩,你也不能拉上顾府一大家子下水!”
“今日这休书,你必须签!”
画面光影飞快掠过,接着是顾母叫来沈竹音,顾母面色低沉,一言不发,直接扔下一纸休书。
沈竹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一张纸悠悠下落,她好奇地弯腰拾起。
她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质问道:“这是何意?”
顾母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休书。”
沈竹音目光转向一旁的他,那时他只是张了张嘴,却未发一言。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母亲刚刚的话语,他当真要做顾家的不肖子孙吗?
两难之下,口不能言。
祠堂了突然安静下来,沈竹音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在他不言不语下,沈竹音的眼神不断变幻,先是不可置信,再是迷茫,接着一点点下霜落雪似的变冷,最后是扔刀子一样的恨意。
……
顾长昭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功夫,心口的痛劲才算过去。
顾长昭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会怎么选择,是又一次签下休书,还是不管不顾,带着沈竹音离开顾家?
好像怎么选择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
夏风吹过,头顶榆树的叶子哗啦啦作响,几只小鸟落在树枝上歇息,梳理羽毛。顾长昭一人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与顾长昭一门相隔的沈竹音正在品尝着生煎包。
她先是夹起一个生煎包,放到盘子里。她坐在桌子前,低头凑近生煎包。
哎呀,还有点烫口。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面皮儿,然后用嘴唇吸里面肉皮化成的汤汁,浓郁鲜香的汤汁在口腔里打转。再吃一口,有饱满多汁的肉馅,还有嘎嘣脆的脆皮。
真是好吃极了!
吃掉一只生煎包后,沈竹音想起了厨房里那一锅咕噜咕噜的鸡汤。
她走进厨房,鼻子嗅嗅,好浓郁的鸡汤香味。炉子上的砂锅飘着热腾腾的白气,也顺带散出了鲜菌与鸡肉的鲜味。
沈竹音估算着时间,觉得鸡汤也熬制得差不多到时候了。
她掀开盖子,撇开上面的碎沫子,挑出锅里最嫩的鸡肉,将它们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罐子里,再舀出几大勺鸡汤倒进去,最后将罐子密封好放入食盒里。
之后,她捡出七八只生煎包,摆好盘,一同放到食盒中。做好这些后,她独自一人前往柳府去了。
沈竹音内心忐忑。她一边笑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给柳清渠羞辱,另一边却期待柳清渠能够答应她。
她感觉自己与柳清渠之间也是一场交易,至少柳清渠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不像之前白白打水漂的银子。她如此安慰自己。
沈竹音又一次叩响了柳府的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还是那个小厮探头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沈竹音。
“沈姑娘是来找我们大人的吧,今个真是不巧,大人不在府上。”
沈竹音将食盒举到小厮面前,说道:“那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食盒交给你们大人吗?”
“能的!您放心。”
“还有需要帮忙捎句话,就说,希望他能找个大夫或者拿些药给我爹。”
“沈小姐,小的记得了。等大人回来后,连同食盒一同想他禀报。”
“多谢。”
半天后,柳清渠从外面回到柳府,刚在书房落座,就见小厮平喜前来禀报。
平喜一手提着个食盒,他躬着身子,面上恭敬:“大人,晌午前,沈小姐来过柳府。”
“她说什么了?”柳清渠问得漫不经心,依旧垂眸阅览着书案上的公文。
平喜抬了下食盒,他回道:“沈小姐送来个食盒,里面有一罐鲜菌菇鸡汤,以及一盘生煎包。刚刚小的见您回来,就私自做主去厨房给你温了下生煎包,罐子密封性好,还是热乎的。您要不要尝一尝?”
这时,柳清渠方抬眸,瞧向平喜手中的食盒。
平喜想起沈竹音的吩咐,忙不迭地接着说道:“沈小姐还说了,想请大人帮着找个大夫或者拿些药给沈老爷。”
“果然这生煎包与鸡汤都不是白送的。”柳清渠冷冷地说道。
平喜瞧柳大人面色不愉,识趣地低下脑袋,等待吩咐。
“我不吃,你们拿去分了吧。”
“谢大人的赏!”平喜心里嘀咕,沈小姐,您要我递的话,我都递到了,至于大人如何想,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了。
不过,这生煎包是真香,刚刚拿去厨房热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这下倒好了,直接进他肚子里了,嘻嘻。
就在平喜刚刚跨过书房的门槛时,却被柳清渠叫住。
“食盒拿过来。”
平喜愣了一下,有些没头脑,他自从柳大人升任御史后,就一直在跟前伺候,这次也是随之来到松安。
大人以往都是说一不二,向来果决,从不在短时间内反反复复,今个是怎么了?
平喜转过身,提着食盒,走到梨花木桌前,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平喜先是取出那盘子生煎包,再把罐子拿出来,打开,又将一双筷子递到柳清渠手边。
柳清渠接过筷子,“你先下去吧。”
“是。”
柳清渠夹起一个生煎包,低头咬了一口,浓郁鲜香的汤汁与猪肉馅在口腔里打滚,滋润着味蕾。
这是杨嬷嬷的手艺,他记得这个味道,很多年了,但只需尝那么一口,就会想起。
没一会儿,他就吃掉了三只生煎包,打开罐子,舀出一勺鸡汤,也是鲜美可口。
那温热的鸡汤顺着喉咙而下,连带熨帖了他的情绪。
就在柳清渠刚刚吃完生煎包,喝完鸡汤时,又有小厮来报,县令黄大人前来拜访。
柳清渠心道,马前卒过来打探消息了。
申五已经把沈家祖宅的铁盒子取了回来,砸开盒子后,里面是一些被烧过的信件碎片,非常零散,每一块只有一片寻常的树叶大小。
柳清渠将每一块信纸都仔细看过,大致得出了结论,这是沈府管家的儿子与沈府管家的来信。
而沈府管家的儿子就在湖州知府杜映江手下办事。
整件案子已经非常清晰了,背后之人就是湖州知府杜映江。前松安县县令与沈府管家都是他的人,或者说,都是他的弃子。
这还不够,还拉上沈知越做替罪羊。那四万石的谷米早在青城港口就被偷偷运走了,根本就没到松安县。
那为什么沈知越不把铁盒子交给黄文年呢?
柳清渠抬头刚好看到一脸笑容,挂着八字胡的黄文年,他体型偏胖,走起路来,肚子一鼓一鼓。
黄文年笑着作揖:“柳大人,下官冒昧打搅,还请宽宥。”
柳清渠挥挥袖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起客套话:“黄大人严重了,哪里谈得上打搅,请坐。”
黄文年坐在主座的左下处,他刚一落座,柳府的小厮就极有眼力地端上茶盏,为他斟茶。
柳清渠坐在主座,目光落到黄文年身上,语气从容:“黄大人,来寻柳某,是有什么事情吗?”
黄文年也在打量柳清渠,他是知道柳清渠从沈家祖宅取回了一样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他也在猜想,这案件会不会有变故,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探探柳清渠的口风。
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柳大人,下官前来,还是为了那倒卖赈灾粮一案。”
他做出忧愁的模样,皱着眉头:“大人,您看,如今罪证确凿,是不是应该立刻向上呈递,好宣判案子,这样也好拿沈家的家产来填补亏空,不然再拖下去,不知会饿死多少没米下锅的百姓。”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倒像是一心念着百姓的好官。
柳清渠看着他演戏,心里却忍不住嘲讽,看来昨天的沈府祖宅一事是引蛇出洞了,这黄文年也是湖州知府杜映江手下的一只狗。
柳清渠端着茶盏,垂眸,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再将茶盏置于手边案几上。
黄文年说了一串话,却见这柳大人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打鼓,正想着要不要再多说点什么,就听到柳清渠说道——
“黄大人,多虑了,这案子不会再耽搁太久了。”
“柳大人,此话怎讲?是有进展了?”
“那是自然,本官既然是奉上命而来,自然是不辱使命的。”
“那能不能与我说道一二,您看,我这也是心急啊!”
柳清渠但笑不语。
黄文年见状,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直言自己多嘴了,起身作揖告辞。
他一离开柳府,柳清渠就叫来申五。
“这黄文年必然会向杜映江通风报信,你去盯着他,有什么动静速来向我汇报。”
“是。”
当日夜晚,申五就手里捏着一只鸽子,来到柳清渠面前。
“如大人所料,这黄文年放了一只鸽子。”
柳清渠从鸽子腿上取下信件,展开,看到所写的内容后,轻呵一声,这下是所有的线索都齐全了。
“你去叫上申十一,申十二,让他们务必把沈府管家儿子控制住,他是关键的证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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