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从浓夏到寒冬,林照蕖在书荷院过了第三个春节。
“二爷有信来吗?”
“许是雪大路难行,还未送到呢。”
沈兴书的信越来越少,她好像又回到了出嫁前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一个生活的环境,她依旧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
如果她现在见到沈兴书,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惊喜?紧张?抑或无言?
她会再次怦然心动吧,像新婚之夜那样,把他当作自己的天、当作家里的主心骨、当作自己依附一辈子的参天大树。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到了第二年春天,很快。沈兴书早早寄了书信过来,算算日子还有几天就要到顺天府了。
林照蕖坐在床边一针一线缝制沈兴书的新衣裳,是略有些厚的春款中衣,还差几针就要收尾了,林照蕖在中衣心口处密密紧实地绣了个“典”字。
“别熬坏了眼睛,二夫人快睡吧。”
小蜻走上前轻轻说。
“还差几针马上就好。知典快回来了,不绣好我心里总不踏实。”
林照蕖将蜡烛烛心往上提了提,刚才还明明灭灭的烛光一下又亮又稳。
夜晚,淅淅沥沥的春雨飘过林间翠竹,像爱人的轻抚,辗转落在地上渗进泥里。
沈兴书赶了一夜的脚程,眼看着明日就要到顺天府了,身上发上都是尘土,随从劝他找个驿站休整一番,清清爽爽地回家。
他们找了个离顺天府最近的驿站,沈兴书洗漱一番后合衣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从窗外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声响,瞬息间又归于平静。
沈兴书不会武功,只能在黑暗中极力掩藏自己。
“谁?”
“沈兴书,你太急了。”
“你是谁?”
“你不该招惹的人。”
“……”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人怪笑一声,似乎很意外又有些赞赏“你藏得很好,我们都没有怀疑你,只是。”那人顿了顿,陡然间一把锋利的剑刃带着破竹之势向沈兴书劈去——
夜很静,温热的血从身上慢慢流出,直到血液凝固干涸。
“你太急了,不该在走前还妄想拿到账本,还留下破绽。”
一夜之间,沈府从喜事变丧事,沈老太太在灵堂上哭晕了三次,林照蕖一身麻衣跪坐在灵前,表情呆呆地毫无生气。
沈兴时从身后走来,半跪在地上,平时清雅威严的男人一下失去了原本的耀目的光彩,眼眶通红,薄唇干裂,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的样子。
林照蕖看着他的样子一下笑出声“大伯哥口渴了为什么不喝水?”
沈兴时深如古井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女子痴痴笑了笑想站起来,却在起身的一瞬犹如残破的蝶翼,坠落在地。
沈家两个女主人都伤心过度卧榻不起,沈兴时送走前来吊唁的人,他强撑了一整天,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痛,痛的肝肠寸断……
沈兴时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也不说话,也不睡觉,就在那坐着。沈忠第二日一早去找他,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大人……”
“我不是叫他等吗?”
“大人……”
“我不是叫他等吗?!”
沈兴时眦目欲裂狂怒暴呵,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
“……”
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说。
“更衣,我要入宫。”
沈忠应是,退出房门去准备。
林照蕖昏睡了一夜,第二日浑浑沌沌起来喉咙哑的发不出声,喝了口水舒服许多,开口问旁边的小蜻:“知典回来了吗?是今日回来吗?”
房内静地落针可闻,没人回应她。
她想起来了,知典被人害了,就在那个离顺天府最近的驿站里。
泪水落在被褥上,迟来的悲痛终于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全部神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干呕不止,太恶心了,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林照蕖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眼就是沈兴书浑身是血的样子。真的有那么爱他吗?就真的痛成这样吗?就算没有彻骨想思的爱,那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远大的抱负没有实现……
沈府全家上下都陷入了悲痛之中,沈老太太连绵病榻根本听不得“沈兴书”三个字;沈兴时调查弟弟死因整日在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来;林照蕖搬出了书荷院,寻了个偏僻清净的院子暂时住下,她也和老太太一样,不想看见旧物,恐触景伤情。
一连三日都在外面的沈兴时这日终于回府,他一路风尘仆仆,先回景行院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去常青斋给老太太请安。
常青斋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苦的药味,老太太头上缠着藏蓝色的额带,有气无力靠在枕上和他说话。
“是谁……?”
声腔颤抖,恨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在查。”沈兴时按了按额角,声音疲惫沙哑,这三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你一定,一定……要给知典一个交代,彦安,唯有你能了……”
沈老太太伸出手死死抓着沈兴时地衣袖,热泪横流,强忍哭声说。
沈兴时轻轻拍着老太太的脊背给她顺气,声音沙哑却很耐心:“老太太不将身子养好,如何亲眼看他们血债血偿。”
“要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老太太掩面流泪,嘴里一直喃喃着。
沈兴时强忍着心里的情绪,不愿在老太太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是沈府的天,沈府的未来,沈府的所有都依靠他,他只有撑,不能怕,也不能倒。
从常青斋出来,沈兴时想要去书荷院看看林照蕖,沈忠连忙提醒:“二夫人搬去红枫居了,书荷院现在没人。”
沈兴时脚步一顿。
“什么时候搬的,怎么没和我说?”
沈忠吞了吞口水,看着沈兴时微皱的眉,小声说。
“小的看大人这几日实在忙,就没说……”
沈兴时转身往红枫居走,声音带着不容辩驳的冷意。
“往后二夫人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没有下次。”
沈兴书到红枫居的时候,林照蕖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身旁站着小蜻小蜓担忧地看着她。
“镜荷。”
林照蕖微微回神,抬头看向沈兴时,“大伯哥。”她缓缓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沈兴时自顾自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老太太那我已经去过了,你……”他顿了顿了,声音轻柔了一些“你也要爱惜自己。”
“恩。”轻的几不可闻。
“能抓到吗?”
“给我一些时间。”
“好。”
沈兴时看着林照蕖憔悴苍白的脸,转过头对小蜻小蜓说“照顾好二夫人,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去找管事。”
“是。”小蜻小蜓应声。
“我挺好的,我没事。”林照蕖轻轻笑了笑,看着面前同样憔悴的男人“大伯哥只忙着照顾我们,倒忘了自己也是血肉做的身子。”
沈兴时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心里发酸,温声劝慰道“日子还要过,好好活着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知道的。”
林照蕖说。
“有事你就托人来衙门找我,都是一家人,往后不必和我客气。”
“多谢大伯哥。”
“我走了。”
“我送送你。”
“不必,你歇着吧。”
沈兴时执意不要她送,转身领着沈忠走了。
家、国是男人肩上最重的两个担子,一旦这两者互相重合产生联系,随之产生的是无穷的驱动力时时刻刻鞭策沈兴时,不让他有一刻松懈。
伏蛇熬逆境,成龙飞九天。沈兴时从一个幼年丧亲的穷小子到如今户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他走的每一步靠的都不是运气,是真真正正的才干、有目共睹的实力。
徐偘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悄悄来到城郊的破庙,四周静得诡异,他大步走进破庙,对着残破神像旁站着的沈兴时行礼。
“大人,账本找到了。我们到的时候沈必已经被灭口了……”
沈兴时背对着徐偘,透过破庙残败的窗户看向外面夜幕上高高悬着的月亮,又大又圆。
“厚葬沈必,安顿好他的家人。”
“是。”
“是他吗。”
“大人果真料事如神,三本账目,行行列列清清楚楚,杨海温这次逃不掉了。”
“不够。他是用老的人了,圣上看在先帝的面上也会放他一马。”
“那我们这次……”
“徐偘,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徐偘匆匆离开破庙,胸口好像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呼吸,他冷汗直流,心跳加速。
大胆……大胆……实在是太大胆……
徐偘心里默默嘀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瞄着四周小心翼翼回了府。
半年后。
皇宫里传出一桩惊天丑闻。
贵妃娘娘在白马寺替皇帝皇后祈福,夜里与杨次辅的儿子在寺院厢房苟且被抓了个正着,还是皇帝亲自抓的。
流言蜚语很快传遍了整个顺天府,街头巷尾传播着这样一首童谣“杨皇帝杨皇帝,娶个贵妃生太子,大夏李朝变杨朝。”
皇帝震怒派人抄了杨府,将杨家人不管主子婢仆全部抓起来下了狱。就在杨家抄家的第二日,沈兴时在朝堂上公开揭露杨海温是七年前盐税一案的真正背后主使,并将各个关口证人的口供画押、盐税账本、假账真账一起呈了上去,还告杨海温因怕罪行暴露谋杀朝廷命官沈兴书。买卖私盐、秽乱后宫、意图谋反、谋害朝廷命官,种种罪行,劣迹斑斑,皇帝雷霆震怒,待大理寺查清原委后当即下令:盐税一案主谋杨海温、周正明明日午时问斩,杨家三百五十六口人一律凌迟,若有求情者,同罪并罚。
顺天府的大牢暗无天日,杨海温送进来过很多人,没想到这一次,倒把自己请了进来。
“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这朝堂上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就是太宗皇帝的首辅阁老也沾过盐税!我杨家三百五十六口罪不至此,罪不至此啊圣上——!”
杨海温隔着厚重的牢门,张开手死死拉住身前的狱卒,泪如雨下,生生泣血。
“杨次辅。”
“别来无恙。”
台阶上缓缓走出一抹绯红色的身影,干净、鲜红的官袍上缀着栩栩如生的孔雀禽纹补,正三品的官袍此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显得极其格格不入。杨海温眯着眼伸长了脖子要看清来人的脸,来人越走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哈!沈兴时!好一张清儒雅致的脸,杨海温恨不得挖出他的心肝脾肺肾看看到底黑成什么样!
“是你干的!是你——!!!!”
“我干了什么?”
沈兴时不解的看着他。
“你诬陷我?!我没有谋反!没有!没有——!!!”
杨海温一双白眉倒竖,枯如树皮的脸部肌肉不停颤栗,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
“杨大人果真是老了,圣上给你定的罪是买卖私盐、谋杀朝廷命官。”沈兴时淡笑出声。
“若不是你诬陷我谋反,圣上怎会不顾念我们的情分!都是你!都是你——!”
“杨大人口口声声说我诬陷你,人证呢?物证呢?”沈兴时突然凑近杨海温,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没有的,我有,杨大人知道那些人证是哪儿来的吗?你的好儿子,杨世开,为了保全贵妃娘娘,一个名一个字亲口告诉我的。”
沈兴时起身,心里极其畅快,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杨海温目瞪口呆的表情。这个面容精明的老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毫无还手之力,从今以后,他没有后辈,没有清誉,史书上记载着他的罪况,他的骂名永垂后世。杨海温要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要为沈知典和牵连盐税的无辜人员血债血偿。
杨海温像个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整个人如遭雷击,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望着男人高大威严、光彩夺目的背影,哽着最后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牢门,肆无忌惮地骂道。
“沈兴时!你不得好死——!”
沈兴时嗤笑一声。
“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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