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夜里沈府静悄悄的,廊上只有婢仆轻轻走动的声响。莹润柔和的白玉盘悬在夜幕上方,翠竹暗影婆娑,在粉墙上留下一片斑驳。
林照蕖惶恐不安了一晚上,心里默默琢磨沈兴时白天留下的那句话。她好像隐隐有了答案可还未成型就被迅速否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男人就像一团漆黑的迷雾,身居高位,她惹不起也不敢惹……
一夜无眠,林照蕖索性以“腿脚不便”为由哪儿也不去谁儿也不见,在红枫居快快活活躺了一个多月。
这日,沈兴时从衙门回来,正和沈老太太一同用晚膳,
自沧云竹苑那事后,沈兴时便没再去红枫居寻人。物极必反,那丫头从小就是个谨慎又谨慎的,须得慢慢地一层层地剥开她的防备,不能逼得太紧,要叫她从内到外都愿意接受他才最好。反正来日方长,他可以等,等她心里有他。
晚膳席间,老太太给沈兴时夹了块红烧鱼肉,“彦安,尝尝这鱼肉。”又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怎么样?可合你胃口?”
“是不错。”鱼肉嫩滑,入口即香,沈兴时尝了一口给出评价。
“春柳,快过来。”沈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唤了身后一个站着的丫鬟,那女子肤白貌美,身材丰满,比普通的丫鬟要出众许多,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丫头从小就跟着我,性子温柔不爱争宠,又会照顾人。”老太太声音耐心,指了指刚才的那盘红烧鱼,“哝,这鱼也是她做的,既合胃口,便去你院子伺候吧。你平日衙门事多,有个人时刻照顾我也放心。”
沈兴时表情淡淡的,也不说话。
“大爷安好。”春柳觑着沈兴时的脸色,声音弱弱地问好。
“恩,老太太安排吧。”
沈兴时回答随意,看不出喜怒。
老太太看他没拒绝,自然是什么都好,当下叫春柳收拾东西去景行院伺候。还是做原来在她房里的活儿,院子里的一等丫鬟,贴身伺候主子日常起居。
等春柳退出膳厅,老太太看着面前沉稳内敛的大孙子语重心长道“别怪祖母做主你院里的事儿,沈家香火、子嗣延续现如今都在你身上,祖母心里也是着急。”
男人放下竹筷,声音温和耐心:“彦安知道,还叫老太太操心是彦安的过失。”
“哎,续弦的事我也不催你,只是咱们沈家得有个孩子,不管庶出嫡出,你让祖母安个心吧……”老太太嗫了嗫嘴,沈兴书还在时,老大后院的事她也不多管。可如今沈府只有沈兴时一个男丁,他若出了意外,沈家绝后,她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沈兴书遇害的事叫她怕了,朝堂水深不可不防。
“好,我会让老太太满意的。”
沈兴时应道,嗓音低沉清冽。
陪老太太用过晚膳后,沈兴时回到景行院,春柳带着一干婢仆侯在院子门口,见他回来,忙上前道:“大爷回来了,热水都备好了,大爷可要洗漱?”
“我去书房。”沈兴时一如往常要回书房处理公务,正抬步要走,突然转过头看着欲说话的春柳,笑了笑道:“先洗漱吧。”
春柳心里一喜,面上克制不敢显露,应了声是便下去准备。
混堂内白雾缭绕,浴桶里撒着驱蚊爽身的草药,一片两片漂浮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
“春柳伺候大人沐浴吧……”
春柳站在沈兴时身后,红着脸低眉垂眼,轻轻说。
“我沐浴不用人伺候,以后也不必。”
春柳闻言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俊美儒雅的男人,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男人面色很平淡。
“出去。”
“额,是……”
春柳猛地回神,悄悄退下。
沈兴时脱下衣衫放在屏风上,转身坐入雾气缭绕的浴桶内,带着中药香的热水漫过白皙紧实的胸膛,眉宇微微舒展,水珠从脖颈滴下落入水面融为一体,全身肌肉慢慢得到放松,四肢百骸周身通泰,白日在衙门里的疲惫瞬间消散了几分。
春柳侯在门外等了许久,“吱呀——”一声,混堂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兴时徐徐走出,衣衫清香,头发半湿,路过春柳身边忽然停下,“你跟我过来。”
院里站着的其它丫鬟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被沈大人“格外关照”的春柳,目光羡慕。
春柳本来正懊恼自己刚才太着急惹了大人嫌烦,这会听到沈兴时叫她,一下云开月明,连忙跟了上去。
回廊上静悄悄的,沈兴时走得很慢,他没去卧房,而是先到了书房。他头也没回,留下一句“在门口等着。”便推开门进去。
春柳被关在门外,夏日蚊虫多,她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包,身上再痒也比不上内心的煎熬,她不明白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春柳双手抱臂靠在梁柱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走。”房门打开,男人走在前头,极简短的一个字,毫不拖泥带水。
瞌睡虫瞬间被吓跑,春柳赶紧跟上。到了卧房外,这一次男人让她进来了。
沈兴时抬起下巴点着耳房的方向,道:“睡那,不想的话站一夜也行。”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春柳瞬间僵在原地,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也不见男人来唤她去伺候,跺跺脚,胸腔憋着口气去了耳房。
一连六日,沈兴时都这么晾着她,春柳再傻也察觉出不对劲。
第七日,沈兴时如往常从书房走出来,春柳小跑上前,大着胆子拦住他急急说道:“春柳不知犯了什么错,大人也好明说叫春柳罚个明白。”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下来,高大威严的男人就这么站着静静看她,不责备也不解释,目光毫无锐意却逼得人不敢直视,春柳被盯得心里发毛实在受不了跪在地上,惊惧又惶恐道:“奴婢该死,不知礼数冒犯大人。”
“起来。”沈兴时终于说话了。
“谁是你的主子?”
男人声音淡淡的,好像随口一问。
“是大人,自然是大人。”春柳赶紧表露忠心。
“我知道老太太叫你来是做什么的,你若识趣自然无事,若生了别的心思,沈府庙小可容不下你。”大人终于把话说明了了,春柳听后心里轻松不少,暗暗吐了一口气。
原来大人这些天的磋磨敲打是在警告她不要妄想仗着老太太的势肖想他的枕榻之位。
“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大人,不敢有其他想法!”春柳原本的那些靡靡想法现在全都不敢有了,只求大人不要再捉弄她。
“我院里不留有二心的人,你若想一个人吃两家饭,便趁早收拾包袱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奴婢只有大人一个主子,只为大人效力。”
“退下吧,明日不必跟着伺候了。”
“是,奴婢告退。”
春柳如获大赦,暗暗加快步伐要早点离开这个压得人不敢喘气的修罗场。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沈兴时回到书房,叫来沈忠问林照蕖近日都做了什么,腿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二夫人昨个还在红枫居和小蜓一起跳花绳,看着恢复得不错。”
“她倒是快活。”留他一个人日思夜想。
“荷花莲蓬送去了吗?”
“送去了,小的亲自送去的,二夫人还赏了小的一碗莲子汤呢。”沈忠说起莲子汤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莲子汤?”沈兴时目光射向他,冷冷的,又问“我怎么没有。”
沈忠脑门冒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怎么知道二夫人为什么不给沈大人莲子汤喝呀!
“哼。”沈兴时也不难为他,只阴阳怪气,“你倒是有口福。”
第二日一早,沈忠去红枫居唤林照蕖,他站在廊下,对着小蜻笑嘻嘻地说:“大人请二夫人去膳厅用早饭呢,大人说了,若是二夫人腿还没好,他便亲自带太医来红枫居给二夫人瞧瞧腿伤。”
“你等着,我去给二夫人说。”小蜻笑着说,礼貌又客气。
林照蕖一听这话,忙不迭从卧榻上爬起来,快速穿戴好衣裳首饰带着小蜻小蜓去了膳厅。
她到的时候,沈老太太和沈兴时也才刚坐下,桌上摆着她爱吃的菜,翠碧萝卜丝,黄心奶包,粗粮小米粥……
“镜荷快来,都多久没和我这个老婆子一块吃饭啦?”老太太伸手招呼她过来,拉着她坐到身边。
“老太太恕罪,镜荷给您做荷香莲心软酪作赔礼好不好?”林照蕖拉着老人的胳膊软声撒娇。
“那我可有口福了。”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沈兴时抬头看了眼林照蕖,与她视线相交,其中意思非常明显。
“一会儿我做了亲自给您送去。”
林照蕖别开眼,当作没看见。
可有的人心里憋的火,才不轻易放过她。
“竟没有我的份吗?”
沈兴时突然幽幽出声,带着清晨阳光的沙哑。
林照蕖僵了僵勉强笑着一并应下,说是做好了叫人送过来,沈兴时这才满意点点头。
席间林照蕖恭敬伺候老太太用膳,添菜、盛粥、递茶样样俱到,老太太心里又是喜爱又是欣慰。
等三人都用好早饭,沈老太太屏退下人,怜爱地摸了摸林照蕖的头,目光和蔼,声音温柔:“跟咱们一条街的原户部给事中赵大人的遗孀,你认得吗?”
林照蕖迟疑地点了点头,不明白老太太提这个做什么。
“赵大人五年前病逝,这女子也是有情有义,在婆家守了五年的孝,上个月才重新嫁人,这事你怎么看的?”老太太声音缓缓,先是感慨赵夫人的事迹后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瞧着林照蕖的脸色试图读出她内心的想法。
沈兴时闻言浑身一震,迅速看向林照蕖,眸底波澜骤起,眼神似剑,射向她的目光犀利又深邃。
“……”
林照蕖张了张口,喉咙好像被扼住般发不出声。
“镜荷,你无儿无女,不用为知典守寡。”沈老太太也不遮掩,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又怕刺激到林照蕖,缓了一会儿柔声说,“我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我们前世有缘祖孙一场,三年守期一到,你就改嫁吧。”
“我……”林照蕖像是心口吞了块铅,堵得她说不出话,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回去好好想想,就算你将来再嫁了,我也拿你当亲孙女看待,我是真喜欢你这孩子。”
老太太祥和的眼睛里含着浓浓的不舍,但她更不舍林照蕖如此轻的年纪便花开无人赏、花娇无人惜孤独寂寥消磨在这偌大的沈府里。
林照蕖沉默着不说话,她思绪万千脑海中闪过与沈兴书相识相爱相惜相念的种种片段,最后漫天飘舞的回忆如白光乍现般消失最后只余下一片黑暗、凄清,她绷紧僵直的后背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她沉默点头,沈兴时呼吸一窒,他咬紧后槽牙,喉结上下滚动,藏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松开、又握紧。
这一顿早饭吃得黯然无语,三人草草散场各怀心思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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