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不知舐犊情，哪来孝子心
从春和殿回来的路上，李汀兰的心情很好，因为她收获了一个“小迷妹”。人嘛，哪有不喜欢被人喜欢的？而且人家一见钟情又真情实感。李汀兰心里清楚，宫里人当面对她都是客客气气，背地里嫉妒她、编排她、看不上她都有。有的人是嫉恨她并非皇上亲生却能受到皇上疼爱，有的人是从价值观上憎恶她“不守礼数”，还有的人是单纯看不惯有人过得比自己好。再加上南唐宫规森严，李汀兰能时常与之往来的人不多，真心待她又伴其左右的人也只有长琬了。但李汀兰日渐感到，成天与自己厮混在一起的长琬并没有被自己的价值观同化，依然固守着一个封建女性既有的伦理观念——保守自卑且顺从。长琬是一个不愿表达的人，内心深处的感受很少对他人诉说，可同时她又是一个很在意他人感受的人。长琬知道皇上要将她嫁给程谡时，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忧心，一再追问李汀兰的想法，生怕李汀兰会为此不开心而不理她。长琬总是过于懂事，表面上比她荣姐姐小一岁，可实际上比穿越过来就是29岁的李汀兰小二十岁，可有什么好事长琬还是想先让给她荣姐姐。一开始，李汀兰还会推辞，后来发现在“谦让”这件事上自己根本不是琬妹妹的对手。这个琬妹妹认死理，一旦倔强起来，哪怕行星发动机也拉不回来。之后，这个“不要脸”的李汀兰竟然安心享受小她二十岁的小长琬对她的照顾，也怪不得那么多人背地里拿唾沫啐她。
孙淑妃，不！现在是孙婕妤。孙婕妤遭此大劫，长琬惊慌失措，夜难寐食无味，完全没有脱离家暴的喜悦，人住在嘉福宫，心却一直牵挂万安宫的亲娘。孙婕妤已经搬出了后殿住进了围房，升为万安宫主位的张昭容住进了后殿。长琬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去给她娘请安，李汀兰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去了两次，发现这只滴水不漏的癞□□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施粉黛，低眉顺眼，为人也更加谦和自然，居然还很享受和长琬的亲子时光。这让立在一旁的李汀兰目瞪口呆，皇上骂人还有此等疗效？医生治病也不过是妙手回春而已，皇上居然能令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如此本领，即便是鲁迅先生见着了，也只有甘拜下风虚心求教的份儿了。
在确保了孙婕妤不会再虐待长琬后，李汀兰就不再跟着长琬去万安宫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长琬请安起得太早了。
长琬还是想住回她娘身边，求她荣姐姐去皇上那儿给孙婕妤说请，还拿不吃饭威胁李汀兰。李汀兰是那种怕威胁的人吗？她是。最起码琬妹妹的威胁她怕。百般无奈又慎重思索后，李汀兰只有答应，一方面是觉得孙婕妤历经此劫应该长记性了不会再打长琬，另一方面是因为李汀兰明白，长琬想要一个娘的心情胜过脱离虐待的心情。“好！我这就去！只要她不打你什么都好说！我看咱爹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人，你娘要是个聪明的，就别错上加错把婕妤的位份再丢了。”李汀兰对长琬说道。
李汀兰在在聆立堂碰见了常瑜，好久不见，常瑜消瘦了很多。这是李汀兰自苏贵妃去世后，第一次和常瑜聊天，上次去春和殿都没见到他。
“常瑜，你的生辰快到了。”李汀兰说。
“是呀。”
“你要当父亲了！”
“是呀。”
……
“常瑜，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贵妃……皇贵妃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很好吗？”李汀兰问。
常瑜抬起头望着前方陷入沉思，“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从来不提，母亲也不问。”
“那我很好奇，你们平时见面都聊什么？”李汀兰问。
“一些琐事，也不是……”常瑜扭过头去不看李汀兰。李汀兰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不该提起。常瑜突然转过头来问道：“母亲在薨逝前两天跟我说，要我去跟皇上提……提给八姐姐追封号的事，我当时只是应付几句，没有在意。你说，我母亲是不是那时就知道快去见八姐姐了？”
李汀兰明白这些只是因为活着的人心里有遗憾。
“现在，母亲与八姐姐应当在地下见着了，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和好……”
李汀兰想起她在另一个世界听到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母女故事，故事的结局大多不够圆满，甚至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
“永晏，你还厌恶我母亲吗？”常瑜突然问。
“啊？”李汀兰一愣，随即摇头说道：“我早就不讨厌贵妃了，倒不是因为贵妃如何，而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我自己那些激烈的情绪慢慢磨没了。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还是讨厌贵妃都不重要，我就是一个外人。”
“那八姐姐呢？八姐姐在地下与母亲相见，会愿意认母亲吗……大约不愿意吧！毕竟八姐姐走得那样决绝……”
“会的。”李汀兰说。
常瑜抬起头望向她。
“只要贵妃对八公主表达一句歉意，八公主一定会原谅贵妃，与贵妃相认。”李汀兰是在安慰常瑜却也是说实话。在她所知道的极少数圆满的母女故事中，都是母亲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母亲的对不起还未说完，女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女儿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母亲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儿就迫不及待地原谅了母亲。女儿的诉求永远都是“妈妈好好爱我一次”，就像长琬一样，她或许害怕她娘打她，但她更害怕失去她娘的爱。可这世界啊！永远都有人高举“母爱最伟大”的真理旗帜，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反驳，不允许任何例外存在。他们闭着眼捂住耳朵，看不到母亲对孩子无端的指责与毒打，听不到女儿曾经的哭叫和呐喊，他们不知道他们才是践踏这个真理的人。因为没有哪个女儿想要反驳这个真理，相反，她们最想要的只是亲身体会这个真理。可是高高在上的人，墨守成规的人，不愿意回头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若是母亲不愿意呢？”常瑜很了解他母亲的倔强。
李汀兰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一会儿刘堪来传召吴王。吴王走后，李汀兰又等了很久才见到皇上。
见到皇上后，李汀兰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先表达了一下对父皇的关心和思念。虽说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是实话。苏贵妃死后，皇上肉眼可见的老了，李汀兰能见皇上的机会也少了。皇上很高兴，但也没客气，直接让李汀兰有话快说，不要装模作样。李汀兰准备得很充分：首先，描述了孙婕妤令人震惊的变化；其次，阐述了母爱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然后，想夸了一下孙婕妤的优点又实在找不到，就只能说“除了逼长琬读书写字，偶尔打长琬之外，其他的还好”，李汀兰说这话的时候都怕天降神雷劈死她；最后，李汀兰提出一个有建设性的建议——给长琬派一个皇上信得过的贴身女官，随时保护，如果孙婕妤意图不轨，能及时被发现。皇上听着李汀兰的陈述，从头到尾没说有说话，没有情绪起伏。最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打发她走。李汀兰扭扭捏捏不肯走。
“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皇上问。
“父皇……嗯……我就是想说一下，八公主走的时候岁数也不小，您不考虑给她追个封号什么吗？”李汀兰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皇上。
“你这一天天够忙的？净操心别人的事！怎么不操心操心你自己！”皇上气呼呼地说。
“我有什么事？我没事！”李汀兰两手一摊，嘴里嘟囔：“本来是有件终身大事不都让您老人家给我否了吗？”
“你嘴里嘟囔什么呢？天天闲的淘气！你是不是又想抄《孝经》……”
“哎呀！父皇！天色怎么都这么晚了，长荣要告退了！您也要早点休息！早睡早起身体好呀……”李汀兰一边说着结束语，一边往后退，一溜小跑地出了省躬殿。
“哼！听见抄书就跑得这么快！”皇上的话音一落笑容也随之消散，望着李汀兰消失的背影愣了好久的神，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奏折。
几天后，皇上把金芙姑姑派给长琬，长琬送回孙婕妤的身边，众人看着抱在一起哭成泪人的母女俩，忍不住抹眼泪。李汀兰也为之动容，都快记不起来孙淑妃是谁了。
又几天后，孙淑妃复位，又搬回了万安宫后殿，只是后宫大权还在林贤妃手里。
仅隔一天，皇上下旨封九公主为“淮阳公主”，并将淮阳公主指给右佥都御史程与润之子兵部郎中程谡为妻，择吉日成婚。
腊月，北清来犯边境，南唐应战。常瑜与程谡都要去战场。
战争一触即发，朝廷上下忙于战事筹备，皇上为了节省时间，已经好多天不回乾清宫了，一切事宜都在省躬殿里完成，省躬殿每天都是大臣们来往，皇上也不许永晏公主来省躬殿找他。在国事面前，后宫两个小姑娘的想法感受，自然也不重要。而且近来省躬殿也没有那么容易打探到消息了，李汀兰也只有带着长琬去吴王妃那里打探消息。可是庞则柔的胎还没坐稳，吴王早出晚归也很难见上面，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说，程谡作为兵部官员去前线是为了观摩学习提供战术策略，不会上场作战，还说是他自己要求去的。随后，常瑜住进了城外军营，不再回宫，庞则柔那边也没了消息。
程谡的兵部郎中也是皇上为了赐婚升的官职，才上任没几天。程谡知道自己这个官职是为什么得来，父亲的官职又是为什么升得这么快，也知道南唐驸马一向严苛的要求。他不想做一个只是依靠裙带关系升职加薪的无能之辈，他想干出自己一番成绩，靠自己的本事封妻荫子。如此有志气自然很好，只是你不觉得多少应该和你的未婚妻通个气吗？她听说你要去战场都快急死了！当然不需要，这是封建社会，哪有未嫁娶之前男女见面的？可李汀兰不是封建社会培养出来的人，她认为都要上战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就是普通朋友都要送个别吧？道理不假，可是没人给你这个机会。
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
嘉福宫里，一屋子的内侍围坐一圈看着他家公主来回踱步，美其名曰“头脑风暴”——大家一起探讨，要想出见吴王和程大人的法子。屋里的炭火暖炕烧得旺，坐在小矮凳上的众人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想到了！”李汀兰一拍手吓醒了快睡着的众人。
“正规的出宫流程应该是这样的：首先皇上同意我出宫，之后刘公公带着准我出宫的口谕去东华门传达，我到达东华门，侍卫遵谕旨放我出宫，对吧？”
众人稀里糊涂地点头。
“可如果皇上同意我出宫后，我即刻前往东华门，是不是很可能会赶在刘公公前到达，如果我还很着急，让他们先放行再等谕旨，侍卫是不是也能通融？”
众人闻到了一丝阴谋诡计的味道。
“那我都出宫了，还管什么谕旨到没到呢？”
众人惊醒，果不其然！他家公主又憋出了个馊主意！
“公主，您这是假传圣旨啊！”“公主，若是紧急出宫，皇上会给手谕，不会传口谕。”“公主，私自放宫里人出去，侍卫们少则丢饭碗，重则丢性命啊！”“公主，我们非要见那个程大人干嘛？我看九公主都没您着急，又不是您要嫁给他……”
“都给我闭嘴！”李汀兰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让你们想办法的时候，一个个就跟哑巴似的，拆我的台倒是一个顶俩！”
众人纷纷低下头，揪帕子的揪帕子，抠手指头的抠手指头。
李汀兰自然知道，打仗这件事很重大，她不能给备战添麻烦，可是上战场的人就不需要情感上的支持了吗？难道程谡常瑜真的忙到抽出五分钟见见好友都没有吗？答案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就是没办法做到。因为中间隔着太多的封建礼教，还隔了太多的其他人。李汀兰可以带着几个人冲出宫门，可是守宫门的侍卫，和她一起出宫的内侍多半是要受到很重的惩罚的，而她这个罪魁祸首最多被皇上训斥几句而已。李汀兰不能不把这些因素考虑在内，这真的是一个怎么努力也没用的世界。
最后，“饯行计划”被搁浅，改为“送信计划”。
荷萍找了人，说可以送信去城外驻扎大营，另外宫里可以派个小太监找个借口跟去，传口信也可以。你看，又是这种神奇的规定，应对它的方法思路与妃嫔平日之间沟通方式不谋而合，非常熟悉又毫无新意。李汀兰得到消息后，马上找人通知了长琬，然后就开始琢磨：
“送点什么能达到见字如面的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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