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拨灯书尽红笺也
李汀兰回去的路上就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去撩拨长琬心底的痛——没有人愿意接受父母不爱自己这件事,长琬亦是如此。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汀兰能感觉到,长琬对于不能叫孙淑妃一声“娘”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而孙淑妃是个典型的孙家人,好虚名,喜欢抬高自己,她不喜欢“娘”这种民间称呼,觉得自己是人上人,被女儿叫一声“娘”瞬间掉了档次。
李汀兰听小米子说,孙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孙皇后当年做皇后的时候完全撑不起后宫。可孙家喜欢吹捧自己,尤其是孙玉儿坐上后位之后,开始粉饰自己的过去:说皇上本就钟情孙玉儿,上元灯会一眼看中了孙玉儿硬要纳入府中,可惜与孙玉儿是对“苦命鸳鸯”,苏家位高权重,苏家女儿肯定要做正室,孙玉儿只能委身妾室。李汀兰一耳朵就听出来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是编造的。当年,致力于争夺皇位的吴王还有功夫谈情说爱?再说李汀兰见过孙皇后留下的两个儿子,长得实在一般,孙皇后又能多出挑?更何况,留给后人的故事里除了这个“苦情戏”,没听说过她还有什么其他魅力。无貌无才,皇上就至于这么不开眼?小米子听了李汀兰这话很是震惊,尝试着和他家公主捋逻辑:“孝慎皇后的女儿,就是人尽皆知的五公主,长得最像她,而公主您……大家都说您长得像五公主的……”“所以说嘛,我长得也就那样,凑合着还行就是了。”小米子心服口服,他家公主一向逻辑严谨。
说起五公主,另外还有一个细节,孙皇后去世后,五公主送去了太妃处抚养。后来有一天,五公主独闯省躬殿,状告自己的乳母嬷嬷们克扣自己的吃食,也是从那时起,五公主才得了皇上的疼爱。但五公主也是命苦,得了皇上三年的疼爱就去世了,皇上悲痛难舍追封其为令思公主。但凡皇上对这位孙皇后有点感情,也不能是孙皇后死后才发现五公主这么招人疼吧!更不至于把五公主扔给太妃,连吃饭都不管饱。看看永晏公主就知道,即便不是皇上亲生的,也照样过得风生水起,整个后宫谁敢给她一点儿脸色瞧?巴结都巴结不及呢!
李汀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日子过得太顺了,人也漂了,路也横着走了,长琬的感受都不在意了?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她能认,可放在她琬妹妹身上她不认。李汀兰一直觉得她琬妹妹太可怜,被剥夺了童年,被自己的娘当作学习工具,她经常为没办法彻底解决长琬这些烦恼而难过。李汀兰当然明白孙淑妃是她琬妹妹的亲妈,长琬想要尽一些愚孝,她也能理解一些,毕竟时代背景搁在这儿呢!“可是,是不是说无论我对她多好,我终究是外人,孙淑妃再多不是,也是她娘,她娘做什么她都能原谅,而我稍微有一点不是,就要被判无期?”想到这里,李汀兰又流下了两行泪。
李汀兰这种非要与人家亲娘争长短的想法真是又蠢又好笑。
无论怎样,李汀兰还是放心不下她的琬妹妹,总派人去打听九公主那边的情况,得知长琬病好了许多就放下心来,得知长琬依旧夙兴夜寐侍疾床前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可就是不肯去万安宫看琬妹妹,每日郁郁寡欢,就连常瑜回朝消息也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长琬这边也是难过自责。荣姐姐对她的好,自认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还不清,可自己居然还跟荣姐姐吵架,真是该死!
“荣姐姐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才拼命劝阻侍疾的,怎么说都是好心为自己,我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还有什么脸再去见荣姐姐?”昏暗的烛光里,长琬泪眼朦胧,身下的簟席是去年荣姐姐送的,桌上的湖笔端砚是荣姐姐给的,墙上挂的宋旭《城南高隐图》是自己临摹的,它的真迹锁在箱子里,那是荣姐姐知道自己喜欢后,硬要皇上赏的,更别说箱子里数不清的首饰物件了。“难道就是因为皇上更疼荣姐姐,我就心生妒忌吗?不行!我不能听信那些话,才不是什么捡别人剩下的,荣姐姐是真心待我,我不能这么想荣姐姐……”长琬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挑亮烛灯开始写信。一旁上夜的宫女倚着柱子,睡得歪歪扭扭,完全不知道她家公主流着泪把写的信揉了一团又一团。
第二天,李汀兰刚梳洗完,可乐来报,说小还来了。
小还进了后殿,递上了九公主的花笺,李汀兰赶紧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娣琬谨奉永晏姊:
愚妹心中愧疚难当,无颜见姐姐,唯有跪书一封,给姐姐磕头请罪。自那日姐姐离开,愚妹惶惶不安,念及姐姐对愚妹的好,更是丧魂失魄悔恨莫及。记得那年初见,姐姐赠我手帕,如今手帕还在,愚妹却不能再见姐姐,自知罪该万死,不应奢求姐姐宽宥。但愚妹侥幸,讨姐姐疼爱。妹虽不德,窃以为姐姐豁达大度,定当怜惜一二。盼姐姐回信,或令小还传话,愚妹定负荆请罪,上门讨姐姐打。此谨奉。
李汀兰看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上门讨打’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如此自谦的说法真是第一次见。而且,琬妹妹的文言文不止这个水平,写成这样一定是照顾我的水平,可这半文半白的,特别像初中生翻译的文言文,还是没译好的那种。”随后眼泪也流了下了,“琬妹妹怎么那么傻,姐妹吵架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搞的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说那么严重,自己哪有那么小心眼儿?”
李汀兰这边正哭着,小还也跟着哭了起来,说道:“永晏公主,您不知道九公主这几日有多难,一刻也不停地伺候淑妃娘娘,娘娘都让公主歇下了,公主就是不肯,即便偶尔歇下了也是发呆抹眼泪,奴婢看了都心疼……”
小还的话说得李汀兰更是泪水翻涌,什么也顾不得了,这就要去万安宫见她琬妹妹。荷萍急忙拦下了,说不差这么一会儿,吃了早饭再去也来得及。荷萍让小还先行回禀,说永晏公主吃完饭立刻过去。
早饭还没吃完,可乐来报,说吴王派人来请。
“常瑜终于有空了!那告诉来的人,去万安宫的时候和九公主说,让九公主先来嘉福宫,我们一起去!”李汀兰说。
“公主,哪次去春和殿九公主不都是来先来咱这儿?”雪碧说。
“我知道……”李汀兰呵呵地傻笑。
万安宫这边,小还一回来便向九公主形容送信过程的种种,长琬笑着擦泪,放下心来。刚擦干了泪水,吴王的人就来了,说吴王殿下有请,还说永晏公主在嘉福宫等九公主一起去。长琬心里并不想去吴王那里,因为她一直都在逃避程谡已死这件事,去了就不得不直面。还在病中的孙淑妃得知消息,瞬间来了精神,病痛都去了一大半,在一旁使劲怂恿长琬快去。长琬却说,自己要照顾娘娘不便前去。孙淑妃白眼一翻,病痛又回来。孙淑妃只有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不需要照料了,吴王刚从战场回来,又特意来请,理应去见一见,“你荣姐姐还等着你一起去呢?”可长琬就是低着头不说话不松口。孙淑妃气得眼珠子都要翻瞎眼了,可又不好发作,不得不使出自己的绝招——道德绑架。
孙淑妃拍着床沿嚎啕大哭,说自己的女儿翅膀硬了要飞走了,娘的话也不愿听了,自个主意大了,哪还愿意再看一眼这个半截入土的娘了?孙淑妃也就三十多岁,这么咒自己也是很拼了。孙淑妃话诅咒自己的话越说越难听,眼看着就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长琬松口答应去了。孙淑妃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哼哼起来,不知道是在假装病痛,还是在庆祝又一次的胜利,但还是不放心,派了葛姑姑一堆人跟去。李汀兰见到长琬带了一大群来,还以为长琬想搞个别开生面的道歉大会。
见到李汀兰迎面走来,长琬俯身要跪,李汀兰一把拦住,说:“琬妹妹这么几天就瘦了?病真的好了吗?”长琬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心中更是悔不当初。李汀兰也哭,两人抱在一起哭,荷萍雪碧也哭,金芙小还也哭……放眼望去,整个嘉福宫一片哭唧唧的景象……“催泪大会”也是一样的别开生面。之后两人展开了自我反省、互相关心、商业互吹以及你说我笑等多个环节,哭够笑够说够后,两人才手拉着手前往春和殿。
常瑜看到两人手拉手进来,大热天也不嫌热的样子,吃惊地说道:
“你们俩和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李汀兰反问常瑜。
常瑜不接话,下意识瞟了一眼自己媳妇。
“还能怎么知道?肯定是我与殿下说的,”庞则柔赶紧接把话过去,“你俩和好了我们更高兴,省得费我们唾沫星子了。”本来沉重的气氛被庞则柔的话缓解了许多。
雪碧跟在李汀兰后面,一起施礼问安,偷偷望一眼常瑜,常瑜不过半年多不见,人沧桑了许多,变得又黑又瘦,只是眼神更加坚毅了。雪碧默默低下头,偶尔偷撇一眼常瑜,再偷看一眼庞则柔。
李汀兰望着常瑜想起十岁那年除夕夜,乾清宫高台上,那个一板一眼的小男孩。转眼快七年了,小男孩已经长成少年,身旁多了一位即将生产的妻子。“曾经,这位少年身旁站着的是另一位灿烂的少年……”李汀兰想到程谡就忍不住叹气,众人心领神会也陷入了难过。负能量就像灰指甲,一个传染俩。凭借着一声叹息李汀兰把气氛重新拉回了阴霾。
李汀兰刚想再为气氛增添一些“乌云”,问问北面战场的事,就让庞则柔打断了。庞则柔让两位公主讲讲前几天吵架的事。长琬非常羞愧,责怪吴王妃怎么也好说闲话。李汀兰才不管她这套,讲讲就讲讲:“好朋友之间哪有不吵架的?越吵感情越深,越吵越感情越好,再说,我们都和好了,还说什么说?你和程谡当年就没吵过架吗?”李汀兰看向常瑜。
不愧为李汀兰,又绕回程谡这儿来了。
众人沉默了,李汀兰也坐回椅子了。
主持人庞则柔只有再度调节气氛:“两位公主,今儿中午在这吃饭吧!”
长琬忙说:“王妃盛情本不应推辞,只是淑妃娘娘还在病中,我不能在外面太久,不如择日再来领,今日妹妹先行告辞……”
“不吃饭就不吃饭,”庞则柔看到长琬站起来,连忙把她又按回椅子,“九妹妹才来多久,再坐会儿吧,王爷从小与你们一起长大,许久不见,多聊几句,想来淑妃娘娘定能理解,我去拿些瓜果来,你们姐弟兄妹先聊。”
“则柔说得对,还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要走了,”李汀兰又转头对庞则柔说,“你都快生了,这种小事交给飞雁不就行了?”
庞则柔走过去拍拍李汀兰的手,说:“放心吧!”随后对常瑜说:“王爷不是有东西要给九妹妹吗?”说完便由飞雁扶着出了门。
“什么东西?”李汀兰问。
长琬没有动,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
常瑜示意刘在拿来了一个小木盒。
“今儿特意请两位公主过来一个是听说……两位已经和好如初,这话也不必说了……”常瑜说,“另外一件事确实是因为展松……展松的遗物都送回他父母身边了,但有一样我觉得还是送还给九妹妹。”
常瑜把打木盒递给了长琬,长琬双手颤抖。李汀兰赶紧走过去,搂住了长琬的肩膀。小木盒被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崭新的荷包。长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托小魏子带给十二哥的“平安”荷包。常瑜解释道,当时他就把荷包转送给展松了,展松一直收在身边,“荷包一直被小心妥善保管着。”常瑜说到。长琬捧着木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长琬!”李汀兰抱着她琬妹妹就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李汀兰有什么脸说人家孙淑妃抢戏。
长琬被李汀兰的哭声带动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趴在李汀兰的怀里伤心呜咽了起来。随后,荷萍、雪碧、小还、金芙也开始抹泪……
常瑜眼圈红了,踱步来到门前,若有所思地望向屋外。屋外有棵梅花树,绿叶葱葱无花无果。
“程谡是文官,怎么会……怎么会战死了呢?”李汀兰问出了心中许久以来的疑问。
“后来将士死伤太多,程谡执意要上战场补替,我劝过数次也下令禁止,可是程谡……程谡原本……我不该松口……”常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汀兰哭得更凶了……
当众人的哭声渐渐变小的时候,庞则柔由飞雁扶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端果盘的女侍。长琬见了赶紧擦了擦眼泪,李汀兰就当没看见似的继续神情忧郁。
“天气热,荣姐姐,九妹妹,来吃点冰镇西瓜。”庞则柔说。
长琬站起来说:“叨扰多时了,长琬也该告辞了。”
“又要走?先吃点西瓜再走呗。”李汀兰抢了庞则柔的词。
“不了,荣姐姐,你替我多吃点吧!”长琬说。
“啊?你要一个人回去?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李汀兰说。
长琬摇摇头,吴王夫妇二人也没有挽留,与她行礼告别。
看着长琬和她身后的一串尾巴离开后,众人又返回屋内。李汀兰问常瑜北边和亲的事是不是确定了。常瑜说,他没有参与议和的事,他也不清楚。李汀兰还想问问雪碧的事,虽然知道庞则柔不介意,自己总也不好意思主动提。随意聊了几句家常,李汀兰觉得烦闷也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庞则柔突然表示,自己的刚绣的花样需要雪碧指导一下,荷萍也可以一起来,说完就带走了两人以及屋里其他下人。
此时,屋里只剩常瑜和李汀兰。
“有一件程谡的遗物给你。”常瑜说。
“啊?给我?那你刚才怎么不一起拿出来?”李汀兰猜不透夫妻二人这通操作。
常瑜不说话,转身去拿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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