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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8.夜久喧暂歇,池台惟月明


小米子说得对,宫里什么都不快,唯独流言蜚语传得快。第二天,省躬殿的事便在后宫里以讹传讹地传开了,等传到林贤妃的耳朵里已经变成——永晏公主惹龙颜震怒,被赐毒药,七孔流血,即将不久于人世。林贤妃向来知道后宫的闲话不能信,可还是震惊到全身发抖,立马派出两拨人打探消息,一拨打探永晏公主这边,一拨派去了庞相那边。林贤妃最担心还是她的十公主。自从昨天早上,驻扎在万安宫的人来禀,说九公主自裁后,林贤妃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皇上授意让林贤妃封锁万安宫,晚上又传召永晏公主,林贤妃猜测这是要让永晏公主顶替九公主出嫁的意思。如果永晏公主再有什么意外,这和亲的名额,十公主怕是躲不掉了。

        林贤妃这个人对其他人有多狠,对自己的女儿就有多宠。十公主被林贤妃教养的无法无天,在后宫风评极差,花草树木要是长腿了,肯定也会躲着她。这样的十公主被送去和亲,相当于给北清送去了一颗炸弹,一旦在北清后宫爆炸,北清必然把战火烧到两国边境上。庞相等人一致认为哪怕送个宗女过去也比惹来一场战祸要好得多。道理虽如此,可当局者迷。林贤妃还是提心吊胆,甚至想冒险去趟嘉福宫,一探究竟。

        李汀兰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耳鸣天旋地转,不知身处何处,就像七年前刚穿越过来那时一样。李汀兰好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还是躺在学校宿舍的床上,可雕梁画栋的顶棚在眼前渐渐清晰,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慢慢归位。

        “公主,您醒了。”

        李汀兰扭头看见了荷萍,荷萍眼睛红肿,满脸倦容。

        “荷萍,这是哪里?”

        “省躬殿的西围房,皇上说您醒来后,咱就能回嘉福宫了。”

        “皇上?皇上还说什么了?”

        “皇上说让我伺候好公主。”

        “还有呢?”李汀兰起身准备下床。

        “公主小心……”

        李汀兰捂住了左脸,感到耳朵疼脸也疼,想起了昨晚皇上的那一巴掌。

        “公主耳朵的鼓膜破了,太医开了药,让公主好好休养,耳朵别沾水,很快就能好的……”

        “我要见皇上。”李汀兰说。

        “公主……我们先回宫煎药吧……”

        “荷萍,你不知道……长琬她……她已经……”李汀兰眼里噙着泪水,看着荷萍,荷萍眼神闪躲。

        “你?你知道了!”李汀兰吃了一惊,但随即平静下来说,“我要去见长琬最后一面。”

        “公主,皇上说白天不方便,今晚会有人来嘉福宫接您去的……”

        “真的?”

        “真的!公主,咱们回宫吧!”

        殿外已经备好步撵,李汀兰还是不愿坐,由荷萍扶着走回嘉福宫,路过省躬殿前殿时,李汀兰回头望了一眼。

        人定时分前,三个行色匆匆的人来到御膳房西北面的冰窖。冰窖的管事看到前头提灯的老太监吓了一跳,老太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便赶紧开门请下了后面的二人,其中一人赶紧给另一人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厚斗篷,老太监带着二人七拐八拐,到了冰窖最里面,打开了一个小门,并嘱咐说:“公主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您也病着呢!”李汀兰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门里面,那里面有她的琬妹妹。

        长琬脸色苍白,脸颊浮肿,穿着一件李汀兰从没见过的衣服,她安安静静小小一只,躺在冰堆里就像躺在水晶棺材里一样。李汀兰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扭过头对荷萍说:“我觉得她不是长琬,虽然她和长琬也很像,但她不是长琬,长琬不是这个样子的。”荷萍满眼的心疼,她握住李汀兰的手说:“公主您别这样……”李汀兰扭过头继续盯着长琬看,然后把荷萍拉了过来,说:“荷萍你看,她的脸怂拉着,长琬的脸不是这样的,对不对……”荷萍哭着说:“公主,人的魂走了就是这样的……这是九公主……”

        李汀兰又回过头,上前伸手摸了摸长琬的手,长琬的手好凉,像冰一样凉,李汀兰又握住了长琬的手,长琬的手好硬,哪里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小可爱?李汀兰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长琬,本来我和自己说今天来见你最后一面不哭的,可你看我又食言了……荣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不讲信用的人,讨打的该是我才对……琬妹妹,我对不起你……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你起来打我吧!琬妹妹……”李汀兰越哭越凶,拉扯着长琬的手,荷萍赶紧上前把李汀兰拉开。这时赵东来推门进来说:“公主,各宫门要下钥了,咱们要回去了!”“我还有话没说完,我还有好多话没和琬妹妹说……”“公主,话是说不完的,您留在心里也是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没用的,连看长琬最后一眼都是额外的恩赐,又怎能奢望给予充足的时间表达悲伤呢?李汀兰被荷萍和赵东来抬出了冰窖,缓了一会儿,荷萍扶着她回到了嘉福宫。

        回宫后,李汀兰没哭没闹,任由荷萍雪碧给她洗漱换衣服,自己上床睡了。荷萍让雪碧回去休息,自己在西次间上夜。

        万籁俱寂,已是深夜,李汀兰却醒了,毫无睡意。她起身出了西梢间,绕过睡在竹榻上的荷萍,悄悄出了屋子。

        夏夜宁静,月光皎洁。李汀兰坐在秋千上,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仰头望向前方,余光却瞥见左边另一架空秋千,李汀兰扭过头盯着空秋千愣了会神儿,起身坐到左边的空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回到右边秋千。折腾了几次后,李汀兰还是选择了右边秋千,但她不愿放弃左边的,挪着步子往左边靠试图用手够空秋千,可两架秋千有点远,这边坐稳了,那边够不着,这边够着了,那边又跑了,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李汀兰越来越烦躁,脚下一滑一屁股蹲到了地上,秋千趁乱砸了她的肩膀。李汀兰赌气地推了一把秋千,秋千荡回来砸得更疼了。在两架秋千的夹击下,李汀兰只能俯下身子往前爬。爬出危险区后,李汀兰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回望乱晃的秋千,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可她不想管这些没用的眼泪,也不想管自己的狼狈,只是生气,气到捶地也捶自己,捶到手肿,捶到手上的疼痛顺着胳膊刺入了心脏,如同万箭攒心一般,她捂住自己的嘴,让锥心之痛化作无声的呜咽和全身的颤抖。李汀兰不想任何人打扰,她只想一人躲在没人看见的黑夜里无声地流泪,这是她唯一想做还能做到的事。李汀兰慢慢倒下来,躺在了地上,她抱紧自己,任由泪水流淌……半个时辰后,荷萍在葡萄架下发现了已经睡着的李汀兰。

        第二天半夜,李汀兰又一次醒来,她再一次偷偷溜出房间,这次她来到了前殿院,绕着熟睡的瓜果蔬菜转啊转,不知不觉转到了大门前。李汀兰盯着上锁的大门看了一会儿,心里滋生了一个想法。她蹑手蹑脚回了屋,打开了梢间沙发边上的一个抽屉,她记得荷萍习惯把大门的钥匙放在这里。李汀兰顺利地找到了钥匙,看了眼竹榻上的荷萍,转身——出门——开锁——一气呵成。当李汀兰双脚踏出了嘉福宫的大门时,感觉就像小鸟飞出了鸟笼,一切都是新鲜的,仿佛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一般,摸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墙,李汀兰慢慢往前走,但这条路的尽头是死路——嘉福左门锁了。李汀兰望着门上的锁,又看看手里的钥匙,心里又有了新想法。李汀兰开始挨个试钥匙——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也不是,第三个……

        “公主?”

        “啊?”李汀兰一回头看到背后站着一个黑影,手里的钥匙都吓掉了。

        “公主,您在这里干什么?夜这么深,您小心着凉……”说着话就把衣服给李汀兰披上去了,又把掉地上的钥匙捡起来了。

        原来是荷萍。

        “我想去御花园逛逛……”李汀兰说。

        “这么晚了,一定要这会儿去吗?”荷萍问。

        “嗯!”

        “好,那我陪公主去。”荷萍找到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左门的锁,挽着李汀兰沿着西长街一直往北走,借着明亮的月光,两人来到了御花园。李汀兰坐在善亭围栏的木椅上,头枕在荷萍肩上,望向铺满波纹的福心池,池中的月影已被微风剪乱,一轮明镜悬挂在池台上空。

        “荷萍,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

        “有嫦娥,有玉兔……”

        “不,这些都没有,只有石头、环形山还有陨石坑,你仔细看!环形山的轮廓都能看清……”

        “公主,你好久没说这些稀奇事了……”

        “是啊!好久不说了,我以为我忘了……荷萍,你相信吗?几百年后会有人登上月亮。”

        “就像嫦娥奔月?”

        “不!嫦娥奔月是假的,人类登月是真的。”

        “登上月亮做什么呢?”

        “做研究……”

        “研究?研究什么?”

        “研究那些人们未曾涉足的领域……”

        “未曾涉足……”

        “对呀!人很奇怪,就喜欢挑战难题,总想着突破边界,去外面看看……”

        “就像宫里的人总想插上翅膀飞去宫外看看……”

        李汀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对呀,人类特别向往天空,对于自己没有翅膀不会飞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还特意写诗抱怨,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别有幽愁暗恨生’。”

        荷萍愣住了。

        “哈哈哈……”李汀兰大笑。

        “哈哈……公主,你又开始编瞎话了……”

        “荷萍,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这么不靠谱的事居然真的实现了!一百多年后,人们会发明一种大鸟,被称为‘飞机’,还有滑翔伞、热气球好多东西,它们都能飞上天,让人类像鸟儿一样飞翔……”

        “一百多年后,好久以后的事了……”

        “是啊!好久了……”

        两人都不说话,陷入各自的沉思中。

        “公主,”荷萍打破了沉默,“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见过太多人和事。这宫里的女人就像这御花园里的花,种在哪儿就长在哪儿,从生到死不挪窝。盛开时有人采摘,枯萎了就连根拔起,有的花好看能让它多开几年,有的也不是不好看,不过是主子一时兴起想换新花样了,就得被活生生的拔掉。人们只见花开长盛,却不说旧花落败……花儿不是鸟儿,一辈子都飞不出这宫墙……”

        月光在池水里摇曳生姿,却无法给陆地上的花朵上色。没了阳光的照耀,夜晚的花朵变得红黄难辨,不分花叶,昏暗又单调。

        “荷萍,你想去宫外吗?”

        “荷萍只想跟着公主,公主去哪里荷萍跟去哪里。”

        “你不想过平常人的生活吗?”

        “荷萍嫁过人,那样的日子也有过,也不觉得那会儿有多好……可公主您不一样,皇上说,只要您说一个‘不’字,您可以不去和亲,也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什么都由着公主的……”

        “是啊!父皇开出的条件总是很诱人,可我拿到的特权已经够多的了……更何况,南唐如今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脸做这个闲散公主。”

        “公主,这些事您又做不得主……”

        “我知道,可我从小……我总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我什么也做不了,和亲还是可以的……再说,如果我不去,谁去?十公主?她还那么小,其他宗女?其他宗女还不如我合适……荷萍,我没法说我为什么合适,但你相信我,我是最合适的那个。”

        荷萍说不出什么话来。那晚,省躬殿西围房里,皇上吩咐过,等公主醒来,让她劝公主不去和亲。只要公主不同意,皇上就有理由驳回内阁大臣们的建议。可如今看来,公主是铁了心要去和亲了。荷萍有时候会觉得公主比一般的小姑娘稳重心思深,但多数情况下还是那个童真童趣的小公主,荷萍跟在公主身边快七年了,有时真的如公主所言,已经把她当妹妹了。荷萍想起自己已故的妹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怎么会不担心公主,那北清的皇宫可不是什么吉祥之地啊!

        “荷萍,别哭,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有数,只是……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你要是想出宫,我会去求……”

        “公主,荷萍这辈子都跟定公主了!”

        “好……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嗯……公主,天要亮了,我们回宫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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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本章标题引自唐代诗人武元衡的《夏夜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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