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算出来了吗?”
“嗯。孟维桑笃定我们今夜会从此地走,夜里换岗勤了些,该是下了死令。如果没算错,还得再等半个时辰。”
关楼点了灯笼又烧燃篝火取暖,合围的山体上也铺落一层浅浅的光影,得益于此,师昂并不需再以火折子辅助视野。
白霜序听了他的话,稍稍安定,在一旁又等了等,却不如先前沉得住气。
马上就要天亮。
少年抬头却看不见夜幕中的星光,现已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他们肯定会使用绊马索,在拒马前五丈外设置埋伏,以备万全,这马弃还是不弃……”白霜序自言自语琢磨。有经验的士兵会先以长兵刺马,马一死,他们失去冲关的助力不说,少了代步,光靠腿走也会耽误不少时间;但没有马,人力机动灵活,入山更方便隐蔽。
师昂看出他的迟疑,主动去牵缰绳,说:“跟紧我,不要杀人。”
换岗的时辰一至,师昂果断将缰绳一扔,朝着马屁股上推掌,马儿长嘶一声,向着关隘疯狂地冲撞过去。
士兵被惊动,慌乱中高喊:
“列阵!”
“戒严!”
“绊马索呢?绊马索呢?”
然而,声音还在山谷回荡,但人已绵软倒下。师昂闪身连过数人,一招一个,皆是腹背制敌,几乎没叫人发出半点声音。白霜序在后,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惊骇万分,自己这才至半途,他就已经杀入敌营了?
这是什么速度!
还是人吗!
他一直以为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轻身如羽,来去无踪的家伙轻功甚好,但恐怕这位前辈也并不相让。
白霜序生出好胜心,调动全力,腾身跃过铁蒺藜,可方至拒马前,便听见师昂的声音传来:“夺门!”
他立马改道,先将想要去转绞索的士兵和官吏制服。
郡守并无军权,此地又非军事战略要地,关口内外无常年驻守的大军,孟府短时间内能调动的人手有限,才会依赖江湖人,师昂正是从初桐口中听到这一条消息,才如此信誓旦旦能冲关。
千军万马或许叫他胆寒,但五岭群雄,却不放在眼里。
南武林高手这帮人又不是没交手过,当年他在滇南,只身一人坐镇相抗,便不输半分颜色,而那时他还并非天下第一。
“前辈!”
“走!”
师昂朝少年的后背推了一把,两人避开手持长戟的守兵,故意放弃关门,转而自寨楼翻身而出。指挥已被先行放倒,下头那帮人失去主心骨,行动不够灵活,等他们痴痴伏在门边等着把人扎个对穿时,冲关人已经熄灭灯火,披着夜色遮掩,从另一侧落地。
但守兵毕竟人多,数十人里总能出一两个好手,顺势判断,举着武器反冲,先声夺人。
白霜序就是被唬住的那一个。
滇南夷帅极多,以部族部曲的形式存在,越近哀牢山,统管与汉地汉制越不相似,他没见过汉军,下意识认为论起单兵作战,这些毫无军衔的小兵或是伍长是比不过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这世上,总是有不少热血男儿。
身后马蹄急响,有一人乘骑,抢先拦截。
师昂并不惊慌,该怎么交手则继续交手,白霜序闪身避开,却忍不住回望。槽口里还拴着几匹马,反应过来的小吏欲骑马来追,却没过关门,背后忽然窜起火光,只能勒马掉头,去救同伴。
“不要回头!”
有人喊了一句,不分敌我。
白霜序心绪如麻,把脸转了回去。
黎明已至,柔和的晨光拨开山尽头的薄雾,光影流转过大地,狭窄的谷地上依次出现熟悉的身影,郭澜等人结成人墙,就伫立在前方。
几大帮的都在,弟子们压后,凡有名有姓的长老掌门则顶在前方。
问天宫只来了个掌门亲传,但宴后便匆匆离去,此刻人并不在其列。阳山派倒是有长老带队,但他们的人缩在边角,和他们那奉行中庸之道的老好人掌门李商声一样,不愿做出头的先锋。
五岭五大派中,除了江家,余下那两派一个单传,传人失踪已久;一个久居深山,传信捎了个礼,连面也懒得露。
反倒是几个小门派的人,尽管面带疲色,但都跃跃欲试。
石火寨寨主闵奕正欲上前,却被郭澜抢了先,提拐一喝:“裴丹,你已插翅难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想他一把年纪,却给一个黄毛小子——不姓江不说还半只脚和朝廷勾连的人——抢了风头,闵奕登时不忿,勒马后退的同时,冲自己人道:“打起精神来!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后,闵奕斜眼望向郭澜,见他还一堆话术招安,悄悄弹了颗石子儿,打在他坐下马匹上,待他摇晃着向前两步,立刻挥手高喊:
“冲!”
白霜序搓热手掌,一边压低身子准备冲刺,一边调侃道:“这可不妙!前辈,我若现在脱战,大喊被你劫持,能否保住一命?”
“恐怕不行!”
师昂伸手一指,点在势在必行的郭澜身上。
这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涉世不深,显然拿朝堂那一套身份对付江湖人,不仅行不通还得罪人,此番失了先,混乱之中还找不见是谁害他,他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把账都算在裴丹头上。
但他偏偏又看见了白霜序。
怎么回事,宋灏这蠢货怎么招了个白眼狼,还和裴丹混到了一处,他不是被人给利用了吧?
等等,宋灏呢?
先把这小贼擒下,再仔细拷问!
“那小子就交给你了。”师昂把白霜序推了出去。
“我?可我的武功还没有……”见郭澜横眉怒目,一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样,白霜序忍不住苦笑,“恢复”两字就卡在喉咙口。人家那可是实打实练了十几年的扶风拐,就算能啃,也是块硬骨头,哪有跟着前辈万全稳妥。
师昂忽然说:“有的人练上十年,也比不得别人三天悟道。”
白霜序以为他在鼓励自己,趁机开口:“前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人你若不认得,我……”哪知师昂一掌把他推得更远,朗声道:“我说的不是对面那个,是你!不战不搏,你当武林是过家家么?想跟我学,就不要投机取巧,武功是练出来的,更是打出来的!”
先前见过师昂闯关那一手,单就轻功,便已叫他望尘莫及,若他还是从前的少教主,自是骄傲狂放,天下第一站在面前自己也不会有垂头丧气之感,但眼下,他只是木樨,一个岌岌无名的山野村夫,想重回巅峰都难,何况……
人都趋利避害,白霜序也不例外。
但师昂的话,像一记重拳,将他打醒,心里那团火重新点燃,那种咬牙坚持也不肯放弃的信念,再度萌生。
“你要这样说,我可不怕!”白霜序就近从一阳山派弟子手中夺得一剑,扬起头,大方迎上郭澜。
师昂面露欣慰,负手转身:“放心,都是老朋友。”
最后那三个字被他咬得重。
还没交手,闵奕等人便察觉坐下的畜生往后瑟缩,那种气场,叫人惊怕。他自认为自己在西南见多识广,这把年纪什么没碰到过,天都之乱都见证了两次,会怕区区一个裴丹?
但看那头,身披锦裘的男人虚步一迈,单手前引,他心里忽然咯噔一跳。
这种情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闵奕破口大骂,试图以愤怒掩盖心虚:“谁,谁跟你是老朋友!”
师昂当众报家门,报一个打一个。
“石火寨寨主,闵奕。什么都好,就是缺了条右臂,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缺的吗?”师昂突然出手,弹指打向右侧,那只空袖卷动,向他脖子缠来。师昂绕开,顺势与之并肩,又说:“这么多年,还是不长进,枉活了一把年纪!”
“你!你放屁!”
闵奕左手操刀劈砍,蓄满蛮力,笨拙又气急败坏,却连他衣袍也卷不到。
师昂抽身,余光扫见一旁正待偷袭的石火寨长老岳诚,不住摇头,趁他扑上来的间隙忽然错身让路。石火寨两人撞到一块不说,师昂又起一掌,叫两人携裹着一同砸向包抄上来的各派弟子。
“我早说过,你这长老品行不端,迟早你会因此送命。”
闵奕吃下全招,暂时直不起身,拄刀喘息,还没来得及反驳,面红耳赤的岳诚先怒骂道:“你休要挑拨!”
“岳大哥,我来帮你!”
这时,另有一中年女子冲了出来,手中弯刀霍霍生风,朝着师昂后脑勺砍去。师昂迅速应变,一一接下,飘然而过,立身草叶之上,两指头夹住刀口一拧,寸寸崩碎:“柳三娘,你和他总厮混一块,又不是夫妻,不怕被人嚼舌根吗?”
裴丹走南闯北做生意,虽长得不富态,但气质亲和,师昂此刻顶着他的脸笑吟吟,叫柳三娘倍觉嘲讽,由是语气怨毒:“我要撕烂你的嘴,再把你的眼睛抠出来,用我的弯刀在你脸上划上十几二十刀!”
“哦?”
师昂脸上笑意骤冷,意味深长道:“岳诚的发妻死的时候,听说极为凄惨?”
“你闭嘴!”
柳三娘脸色发白,打了个寒颤,也不顾孟维桑捉活口的要求,心虚地将地上断刀的碎片扫起来,朝着他面门打去。
她要这个人,立刻死!
师昂冷哼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又追问道:“你可还记得你上一次毁人脸是什么时候?”
柳三娘见他目光落在自己下巴的疤痕上,本就不怎么登对的五官登时扭搓成一团,像被揉皱的纸,眼里都是怨恨。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柳意在外人面前颇为大气豪爽,私底下却甚为在意容貌,尤其是那些生的比她美的骚狐狸,因而屡次借打斗失手之名,毁过不少女子的脸。
她其实记不得上一回,但她一辈子记得唯一失手的那次,自己差点被那女人的暗器打成马蜂窝,那女人不知前情,只告诫过她,便留下一瓶药离开,可惜那药不够使,用完还是留了一道伤疤。
正和郭澜动手的白霜序听到这里,忍不住火上浇油:“难怪身边这几个歪瓜裂枣,可是绿叶才能衬出红花,哈哈!”
在这个“裴丹”跟前吃瘪也便罢了,眼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骑在他头上,柳三娘提步要配合郭澜动手,咬着一口银牙道:“小子,我要把你舌头拔掉,在蒯掉鼻子,让你成为这世间最丑陋的人!”
她说话时晃神,碎片飞了回来。
只听一声凄厉的痛呼——
“啊!”
那声嘶喊过于毛骨悚然,连同郭澜在内,也不免回头侧目,白霜序更是直接问:“前辈,不是说好不杀人吗?”
“刚才是,现在不是,”师昂一脸冷酷,一字一句道,“江湖人江湖事,江湖规矩办。”而后,他对着一边那手持短钺,长着一双倒吊死鱼眼,咧嘴一口黄黑牙的男人道:“蛮川帮,古南西,你要单挑,还是和他们一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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