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关于仇家
苏安脑后有一块淤青,王兰说这应是导致他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
她尚不确定是,苏安的颅内是否有淤血的存在,若有即便人清醒过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往后怕是要与头疾相伴了。
王兰本是想将此事告诉她父亲的,可却被苏大娘拦住,她脸上挂着泪痕,哽咽着说:“人只要活着就好。”
闻此言,王兰眼神一凝,抬头看向王蓝田。
王蓝田对上她的目光沉默一霎,随即低头避开,伸手轻拍着苏大娘的背。
苏大娘的央浼,不希望此时闹大的原因有二。
一是此次打人闹事者的背后是六家士族子弟,他们惹不起,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咽。
二是山长已为他们孤儿寡母提供了安身之所。知恩者当图报,她不希望山长因此事为难。人只要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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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蓝田出药堂的时候,已近亥时。
山中入夜温度低,她又是个畏寒的人,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公子……”八德跟在她身后,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公子要是不嫌弃先穿八德的吧?”
她未推脱接过衣服套上,吸了吸鼻子,侧头看向身旁八德:“你说,苏安伤未好前,我们吃什么?”
琼钩挂帘,月光融融。
八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凉意,他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王蓝田,发现她眉眼之中具是冷情之色,八德张了张嘴巴凭着本能的反应回答道:“吃、吃苏大娘做的饭。”
“嗯。”她点头应道,眼角微微下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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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临近的考核的日子,时间过得越快。
射、御二门的考核日终是到了,上午卯时一刻开考行兵阵法,下午未时整考核御马射箭。
考核当日卯时刚至,众学子便已齐聚学堂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快速翻阅孙武兵法抱紧这最后的佛脚。
卯时一刻,谢道韫执册而入,依次分发卷册。
题型共三类:一是《苏子兵法》的填空,二是对某些谋略的理解,三是试策。
上午王蓝田写得有多得心应手,下午她被太阳晒得就有多蔫巴。
倒不能怪太阳,她只是晕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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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骑射的要求是:九矢中三为中下六品,九矢中四为中中五品,九矢中五为中上四品,……以此类推至九矢中七或八为上中二品,九矢全中才为上上一品。
王蓝田钻了个空,此项考核只规定了骑射的形式和命中数量,却并没有规定马匹行驶的速度区间,故而她上马的时候,只是轻夹了马腹,马驹很是配合地溜着小步,“哒哒哒”的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散着步。
稳稳骑在马背上的王蓝田也不觉脸红,迅速拉弓搭箭,“嗖”一箭射出正中红心,接下来如法炮制,九矢中八,还有一箭上靶却未中红心。
当然,陈子俊与一干学子断然不会轻易承认她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双方理论在所难免。
这时就得看谁能端得住、讲得清,且敢往上头那些大人物的脑袋上扔锅。
“这么说来,”王蓝田揣手,言笑晏晏,“上到当今圣上,下到拟册此题规则的官员都有责任啊!要不陈夫子上奏朝廷追究其等不够严谨,失于监察之责?”
陈子俊一噎。
谢道韫倒是未说什么,只是申时末找到王蓝田同其讲明,虽九矢中八也不能给她上中二品,须得降一品。
王蓝田知道谢先生此举是为告诉她,锋芒可露,但这般耍滑得可不叫锋芒。
人行于世,才与名需双得。
人即使有大才,但若声名不佳,就只能如浮萍随水而逐。
故而综合行兵阵法的上上一品与御马射箭的上下三品,她最终的品状折了中,取上中二品。
她知道这个上中二品是谢先生力保的,若非如此,陈子俊给她个上下三品就已经是人道主义之光照耀大地了。
上中二品者还有周子矫、祝英台、梁山伯、张朝。
上上一品者为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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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御二课结课后,谢道韫便与众人拜别,离开了书院。
学子立于尼山书院正大门前,鞠礼恭送谢先生启行。
谢道韫回头望了一眼“尼山书院”的四字石匾,又满含温情的看着一众学子,转身上了舆驾。
舆夫四人齐力抬起平肩舆,步伐整齐划一,人与车舆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王蓝田眯眼看着如洗的碧空,有些失神。
此去一别,再见又会是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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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
陈子俊站在台前宣布:“从今日起开始放中秋假。”
语毕,场下一片欢腾。
他展臂,严声高喝:“肃静!”
待众人安静,他才徐徐开口:“本夫子行事赏罚分明,品状排行最末之人,派到伙房打柴,禁止休假。”1
众学子面面相觑,有人问道:“夫子,品状排行最末的是谁啊?”2
“王蓝田!”陈子俊不善作掩,这三字说得几乎是嚼穿龈血。
众人不说话,齐齐侧目望着王蓝田,他们知道无须他们站出来说些什么,这太原王蓝田自己便能找寻破漏点,辟出论据,反手将军。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王蓝田尚未作反应,那马文才竟先出了声:“王蓝田的品状不是向来靠前吗?”
话虽是问询,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加上他那凌厉的凤眼向上一挑,即便坐着,也比之夫子还要威严上三分。
“从……”陈子俊本是做好与王蓝田舌战一番的准备,却见问话者是马文才,嘴唇一抖,气势上不由的弱了弱,“从即刻起降为最末!”3
马文才微笑:“夫子,这品状排行本是由陈夫子您、谢先生、山长三人共评而出……”
他话语一顿,察觉衣袖被人扯动。
他侧头看向王蓝田,眼中似有不解,就见她站起来,扣着他的手腕将他往身后一带,自己挡在他前面,拱手道:“容学生冒昧问上一句,这是陈夫子口头奖罚,还是记录在册的?”
口头与在册的区别在于,口头只是夫子的一家之言,平日用来恐吓或拿捏学子的。
在册登记的品状则得由陈子俊、任课夫子、山长共评,防止出现收受贿赂抬高或降低品状的情况,评完后需张贴于东大殿的布告栏处作以公开。
陈子俊略微有些紧张,色厉内荏道:“即便是口头,你的中秋假也得禁。”
王蓝田规矩行了一礼,应下:“学生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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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课,宣布完中秋假后众人便结伴回寝,整理一应行囊准备归家。
王蓝田向马公子道了谢,感谢其在课上仗义直言。
马文才:“今日你明是占理的,怎不与他辩?”
“他明是有备而来,我何必与他硬碰?”王蓝田乐道,“况且文才兄出马,直杀他个措手不及。我又顺势应下,不给他接话的机会,他那满腹的经纶与欲辩的巧嘴也就无用武之地了,留着与他共度中秋吧。”
王蓝田“啧”了一声,拍了下马文才的肩膀:“痛快。”
她今日心情似乎极佳,整个人较之往人也欢脱了一些,故而面上的笑,灿烂若九月的艳阳,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马文才垂眼看着被她拍过的肩头,唇角勾着的笑僵了僵,复又因瞧见她的笑靥,低头略显腼腆的与她一起笑了起来。
风吹长林,雁过碧空,少年眉眼带笑,秋日似胜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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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蓝田未回寝舍,与马文才告别后,斜穿小路赶上正往东大殿的陈子俊。
她见了陈子俊也不行礼,只是揣着手,跟在他身后保持了约半米的距离。他快她便快,他慢她亦慢,如此行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陈子俊骤然转身,很是无奈的看着王蓝田:“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得问夫子了。”王蓝田笑得人畜无害,“夫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子俊被她笑得心慌:“夫子我能想做什么?”
“夫子是要同蓝田继续打哑谜了?”王蓝田就是不将话挑明,所说语焉不详。
陈子俊额上冒汗:“王蓝田你不要依仗家族之势威胁于夫子我,清者自清,我什么都没做!”
“陈夫子你是尼山书院标榜的治学之师,记忆力怎能如此不佳?”王蓝田笑如春风,“不如让学生帮夫子回忆回忆?”
陈子俊紧紧抿着唇,抬手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渍,双眼盯着王蓝田,颇有不见棺材不掉泪之势。
王蓝田叹气,只得好心帮他回忆:“甲申年九月二十三日尼山书院陈子俊收百金后,谎报山长言:太原王蓝田行偷窃之事。
“事未成,后又收两百金将书院欺凌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有今日禁假一事……夫子可还要我继续说?”
陈子俊震悚:“王蓝田你居然空口污蔑夫子!”
“哪是污蔑?只是夫子数金锭的时候不关门也不关窗,蓝田路过刚好瞧见罢了。”她无辜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既瞧见,难免心生好奇,好奇了自然就忍不住遣人去查一查,一查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事情呢!”
她哪里是遣人查,只是张三旺见骗她不过,将一切和盘托出。
说是张朝以金贿赂陈子俊,前后分两次送出三百金,以期能抹黑王蓝田的人品,降其品状,杀其威风。
至于禁假,王蓝田在诈他。
毕竟要不是背后有人重金诱之或抓了他的把柄,陈子俊犯不着在人人都乐呵的日子找她麻烦。
“你你你,王蓝田!”陈子俊抬手颤颤指着她,随后痛苦的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好!我告诉你,是周子矫!周子矫!”
王蓝田拧眉:“周子矫?”
陈子俊下拉着嘴巴,瞪眼看向王蓝田:“是他!一切都是他指示我去做的。”
他摆手:“你自己去问他,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说着以手掩面,眼神飘忽地看向四周,见无其他人立刻遁走。
“陈夫子,学生的假……”王蓝田喊道。
陈子俊头也不回:“不禁了。你赶快走!”
“多谢夫子!”
行径东大殿的路上只有王蓝田一人,她在那未动,似是在思量着什么,随后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衣袖上的褶皱,抬手夹住袖口向下一扯褶皱便平了。
她眯眼看向路两侧葱茏:“原来还真是个小仇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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