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遇上赵保国的时候，林照辉正打算去村里赤脚大夫那里抓药。
走到半路，就看见赵保国两只手背在后面，优哉游哉的在前面走着。
“支书。”林照辉扬声喊了一句。
赵保国闻声回头，见到是他，习惯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取下嘴里含着的烟管问他：“林知青，往哪去啊？”
林照辉扬了扬手中的药方：“去王大夫那里抓点药。”
“你哪不舒服？”
林照辉揉着肩膀追上了他：“最近不是才收完小麦？我身上疼得厉害，想去抓点药。”
一向对这群知青没什么好脸色的赵保国这次倒是颇为理解的点点头：“这几天是辛苦你了。”
城里来的这群知青也不全都是绣花枕头，这几天收小麦，林照辉的表现赵保国都看在眼里。
林照辉一脸正经：“辛苦的不止我一个，村里那么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都在认真干活，没道理我一个年轻人还给大家拖后腿。劳动最光荣，我们知识青年下乡插队是来干正事的，我一颗红心永向党，有您这样体恤知青的支书，我的身体虽然苦，但心里是甜的。”
瞧他这义正词严的样，别说赵保国了，就连一直跟着他的系统都差点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连系统都要算计的人，这会儿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大公无私，谁信啊？反正它这个系统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它信不信不重要，赵保国信了就好。
同样是知青，瞅瞅人家这觉悟。
赵保国欣慰地拍了拍林照辉的肩膀：“你小子，我没看错。”
上次“捉奸”事件，参与的知青可都被他狠狠批评了，反倒是林照辉这个当事人屁事没有。
一方面是他晕倒得及时，另一方面也是赵保国不想追究。
他活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这群小年轻在他面前耍心眼还是太嫩了点。
真当他不知道那晚怎么回事？
要不说他怎么不喜欢这群知青呢，一个个年纪不大，心眼还挺多。
干活干活不行，团结团结不行，能力不大，麻烦事不少。
不过这群知青也不全都是一无是处，矮个里面总能挑出几个高的。
像林照辉，赵保国就觉得他不错。
他老实肯干，干活从来不磨洋工，还乐于助人，来的时间虽然短，但在村里风评不错。
当初李大志那群人来找赵保国，信誓旦旦举报林照辉有作风问题时，赵保国心情挺复杂的。
若是真像李大志说的那样，他肯定是要公事公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哪怕觉得林照辉还不错，他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个知青徇私让人抓到把柄的。
幸好林照辉没让他失望。
“好好干，你们年轻人机会多，跟着大方向走准没错。”
林照辉目前表现确实不错，只不过有些话赵保国还不能明说，这孩子老实了点，但也不是个蠢货。
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照辉哪能不知道，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是埋在土里的金子没人挖出来，发了光别人也看不见。
赵保国是村里支书兼生产队大队长，很多事情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必定事半功倍。
不然他这阵子忙忙碌碌图的什么。
真当他和赵保国缘分深厚，抓个药都能遇上？
他可是观察了好久，只要活不多的时候，赵保国这个点就喜欢绕着这条路瞎晃荡，查看庄稼长势。
林照辉憨厚挠头：“我都听支书的，只要是您安排的事，我一定都认真完成。”
赵保国满意地点点头，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卫生所。
村里的卫生所是原来一个废弃的仓库改装的。
林照辉和赵保国去的时候，赤脚大夫王永年正拿着一本《农村医疗手册》在翻阅。
他没正统学过医，只是识得几个字，可以分辨很多草药，除了他，每个大队还安排了一个卫生员。
他负责开药，输液打针什么的都是卫生员来。
不过卫生员很忙碌，跌打扭伤，接生之类的活她都要干，因为人手稀缺，卫生员在农闲的时候都是走村串户，到各个生产小队去看病。
林岗村的人生病了，大多都是王永年负责诊治。
他的医术算不上多高明，但好在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治死过人。
“忙呢，王大夫。”
“哟，什么风把支书你给吹来了，还是跟林知青一起来的。”王永年放下手上的书，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盯着两人瞧了一眼。
赵保国最不喜欢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
“来你这还能来干啥，林知青不舒服，赶紧给他弄点药。”
林照辉适时递上了自己的药方。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娃，身体咋这么不好。”前阵子林照辉晕倒，也是他去看的。
王永年接过药方看了看，又道：“这药方你自己开的？你还懂这个？”
“我母亲是京市医院的护士。”林照辉没透露太多，只说了这么一句。
林照辉本来就是xx中医药大学的学生，而原主因为家庭缘故，也从小和药物打交道。
他父亲跟着一个老中医学医，原主从小耳濡目染，在父亲的教育下也学了不少。
后来因为师门纷争，原主他爹就发誓再也不给人治病，选择了一个和中医打不着任何关系的职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正因如此，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他们家都平安躲开了。
赵保国点头，林照辉个人档案上家庭背景都是交代清楚的，确实是这样。
不过他没想到林照辉也懂这个。
赵保国脾气暴躁，但也不是个毫无谋略的。
他看了一眼王永年，心里突然多了几分算计。
林照辉不愿多提，王永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到底是城里来的，还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吧。我跟你说，你这样吃药没用，等你身体习惯了这种劳动强度，它自然就好了。”
林照辉也没解释，他买这药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
拿出几毛钱放在桌上说：“您就给我抓点吧。”
药方上艾叶红花，制川乌等药都是活血化瘀的，吃了虽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
加之林照辉自己也懂，王永年就给他抓了药。
拿了药林照辉也没立马走，借着自己也懂药理方面的知识，和王大夫又聊了几句。
只不过他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和赵保国偶遇，林照辉来卫生所还有其他目的。
算起来，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正想着，卫生所外就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有嘶哑的女声扯着嗓子大喊着：“王大夫，快救救我的孩子。”
林照辉率先踏出了门。
赵保国紧随其后，出去一瞧，就见村里赵大海他媳妇抱着家里的孩子铁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后面跟着几个村民和知青。
其中一个叫蒋秋琳的知青哭得上下不接下气，若不是被旁边人扶着，说不定已经晕了过去。
铁柱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憋得青紫，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村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一看就是孩子乱吃东西，卡了喉咙。
看到王永年出来，苏秀芬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跪倒在地：“王大夫，我儿子吃糖卡住了，你快救救他。”
王永年赶紧上前去拍孩子的背，“把嘴给他掰开，我看能不能用手给他掏出来。”
这孩子气息越来越微弱，林照辉将手里的药丢在一旁，一下把王永年扒拉开。
“你这样没用，让我来。”
王永年倒是巴不得有人能接手这烫手山芋，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要活不了了。
铁柱是家里独子，赵大海和苏秀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在他手上断气，说不定连他都要埋怨上。
林照辉要逞强，王永年是绝不会拦着的，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得吃点亏才能长记性。
已经哭岔气的苏秀芳看了林照辉一眼，也不管他行不行，直接将孩子递到他手上。
“咚咚咚”给林照辉磕了三个头。
“林知青，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一定要救他。”
时间紧迫，救人如救火，林照辉二话没说就把铁柱放下，从后面抱住他，把腿放在铁柱两腿中间，一手握拳放在铁柱肚脐上方两指处，另一只则成掌状将握拳之手包裹，急速冲击性地向内上方压迫铁柱的腹部。
这孩子现在的情况属于气道异物梗阻，必须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才能救治。
林照辉反复做了很多次，铁柱终于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啪的一下，一颗圆溜溜的糖就从他嘴里滚了出来。
铁柱憋得青紫的脸终于慢慢恢复正常，林照辉放下他后，他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苏秀芳，微弱地喊了一声：“妈妈。”
苏秀芳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哭着拍他的屁股，扯他的耳朵：“叫你乱吃东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要是出了事我和你爸可怎么整。”
说着自己又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会明白她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受，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家的天就塌了。
这时候赵大海也赶了过来，见到儿子平安，整个人累倒在地，听到儿子出事的时候，他两条腿都害怕得打颤。
这一路上，他都在祈祷老天保佑，万幸，上天没有这么残忍。
得知是林照辉救了铁柱，赵大海也跪下来，“砰砰砰”给林照辉磕了三个头。
这种时候可不讲究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林照辉救了铁柱，就是他们赵家的大恩人，他们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若是没了铁柱，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林照辉拦都拦不住。
知青蒋秋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说着谢谢和对不起。
经过旁边人的解释，林照辉和赵保国他们才明白这事跟蒋秋琳有什么关系。
铁柱嘴巴甜，人又机灵，见到知青就哥哥姐姐的叫，和他妈一起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知青点的几个女知青。
蒋秋琳见他可爱，就从包里掏了个糖给他。
这时候物资匮乏，农村小孩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糖，铁柱高兴坏了，当即就把糖剥了放进嘴里。
本来是一片好心，可铁柱不知道怎么就把糖直接吞了，还弄得自己差点窒息。
这铁柱要是真的因为一颗糖就窒息身亡，蒋秋琳一辈子都有阴影不说，爱子如命的赵大海夫妇说不定还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让她偿命。
这要不是脸皮薄，她都想给林照辉跪下。
事情经过讲完，蒋秋琳又埋在朋友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她刚才是真的要吓死了。
这一个个哭的哟，赵保国实在听下去了，赶紧出来主持大局。
“大海秀芬以后一定要管住孩子别让他乱吃东西，蒋知青你也别自责了，铁柱没事就好，孩子肯定吓坏了，你们赶紧带他回去休息休息。”
赵大海点头，一家三口临走前再次向林照辉道了谢。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王永年浑然不似刚才甩锅的样，凑上前来问：“林知青，你刚才这样那样按了几下，糖就自己吐出来了，可真神奇，你能不能教教我？”
要是有了这门技术，他这赤脚医生的位置可就能坐得稳稳当当了。
林照辉捡起地上的药，拍了拍上面沾的灰道：“可以啊。”
话是对王永年说的，他却看了赵保国一眼。
王永年还以为他会藏私，林照辉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方，就在他打算虚心请教的时候，赵保国先开了口。
“我和林知青的还有要事要谈，急救这事他改天教你也是一样。”
说完就急急忙忙拉着林照辉走了。
王永年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
这自私自利的王八羔子，真以为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人命关天的事情他都要算计，这支书可真不是个东西。
倒是跟在赵保国身后的林照辉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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