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驾驭（2）

【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一区-中心圣殿】
  押送完赫劳德之后，舞一整天都能感觉到一阵从身体深处往外喷涌的虚弱。之前接连几天针对树神继承人的搜索无果加上对赫劳德三人彻骨的恨，几乎要将舞彻底击垮。
  一直昏睡到下午，舞才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随便套上了一件崭新的紧身衣，联系了风神的专属事务官，让他送一份上好的牛排和温奶过来。交谈了几句舞才知道刹那接到了联合剿杀任务，早上就已经和切罗西诺诺两人离开去往第九区的冥界边墓。
  舞微微皱了皱眉，交代了一句饿了吃的快点送过来就断开了通讯。她在杂乱的抽屉里翻出来一块包装还算完好的沫沫花糖，叼在嘴里打开了房间内的服务器终端，调出了代号为魑魅的任务档案。
  “十四阶么——”
  看着任务档案里标记出的神堕者阶度，舞察觉到一丝异样。她在成为风神之前就已经进入了神官政府工作，虽然属于后勤岗位，但也经常能接触到和剿杀任务相关的事情，所以对神官政府的任务人员配备安排非常熟悉。
  按照以往的部署来看，针对高阶神堕者，三神官的配置一般是一名与神堕者同阶的神官作为主攻，加上两名低一阶的神官作为战术辅助。这样既能够保证神堕者灭杀，也能帮助两位神官提升神息阶度，同时不至于过度浪费可靠战力。
  如今十五阶的赫劳德与十四阶的山吹花都被囚禁在灵薄轮狱中，不能作为有生战力来储备。戴柏尔又因为神格罪降和神葬的筹备无法抽身离开，也不能随时备战。而面对十四阶的魑魅，竟然派去了艾德佩尔目前仅剩的两名十四阶刹那与诺诺。
  这样的安排极其不合理。
  舞心中思考着，手上缓慢的推动滚轮，让页面一直往下，直到看到任务确认书上的签名，舞才冷笑着轻哼一声。
  “难怪，原来是卡维米啊。”舞迅速关掉了任务档案的页面，她不禁觉得有点可笑。神官政府全都知道戴柏尔卡维米和切罗西三人都已经成为神官近百年，在两次神堕之乱中，其他九位神官全都更替了一遍，就只有这三人都在一起搭档并存活了下来。所以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远超战友甚至是亲人。
  但由于成为神官时，切罗西和卡维米都是刚神醒不久的十阶神醒者，这百年间他们也都只是进阶到了十三阶而已，只有隐隐要突破到十四阶的趋势。所以众人心中都清楚，卡维米和切罗西能苟活至今，都是依附了戴柏尔的能力与权势。
  这次魑魅剿灭任务如此设置，作为任务设置代理的卡维米的私心也不过就是保证任务的绝对完成，同时保证自己的同伴切罗西能够被保护在两位十四阶的羽翼下。
  自神葬所那天起，舞对卡维米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从不在意，转变成了彻骨的讨厌。她清楚自己心理上的缺点，急功近利和莽撞粗心，最终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可卡维米端着那副大义凛然言之凿凿的样子来怀疑晨夕的死亡，还大言不惭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教育自己，这样的人是舞最讨厌的那一种。
  虚情假意，又喜欢故作姿态。
  胡思乱想间，舞看着一部无聊的电影吃完了刚送来的牛排。等她吃饱喝足后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才意识到刚刚事务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位神，或者说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房间太乱了。
  虽然自己确实没有收拾房间的习惯，也喜欢把东西随手乱放，但忽然注意到了房间里不堪入目的脏乱，就也不能当做没看见了。
  “那就运动过后了收拾吧。”
  舞像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命令，也好像是找了一个不收拾房间的理由，总之就是在收拾房间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几分钟之内舞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电梯里，舞思索了一会，按下了六十层的按钮。
  神官专属的训练室就设置在六十层。想到自己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神息了，所以舞决定还是去训练室待上一会，做好心理建设和收纳规划后再回房间去。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舞看到了走廊尽头站着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等她反应过来，满腔的怒火和淤积已久的怨恨霎时间全都随着神息一同爆发出来。她挥出的双手中出现了一对白色手枪，同一时间，近百枚子弹组成的弹幕顷刻间全部朝着两人呼啸而去。
  “死吧！”
  感觉到神息波动的裂鬼与残鬼一齐转身，看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的子弹，两人没有丝毫的惊慌。裂鬼额间安多塔之瞳红光闪过，这一整片子弹眨眼间便全部被裂鬼的鬼力逢魔裂撕裂为两半，在两人面前全部爆炸。
  舞见状没有任何迟疑，再次使用双枪连射，每一枚弹头上都附带着她的神息，刺破空气朝着两人尖啸而去。
  “银，危险。”但丁在神息的强化下，快速躲过几颗被风加速强化过的子弹。

  舞使用的双枪名为【魔方】，原本只是一块纯白方块，能够根据使用者的意愿变成任何具有「射击」概念的武器，是由制作了总共二十把神官武器的锻造大师【黛弥忒】穷尽所能创造而成。至今没有人找出魔方的使用原理，也无人复刻出这样的神迹武器。
  魔方所使用的子弹是由装备部为了迎合魔方特性以及舞的个人喜好，经过特殊处理过的风神弹。
  表面打磨出的一圈圈螺纹在正常情况下虽然会在旋转后增加穿透力与杀伤力，但也会因为风阻增加大大降低子弹的射速。在风王结界的作用和强化下，子弹的初始速度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同时在出膛前就会被风推动着获得强劲的旋转动能，在子弹头前形成可以切开空气的锐角。
  被躲过的风神弹打在中心圣殿强化混凝土外加一米厚钢砌成的墙上，直接豁开一个巨大口子。普通填量的火药在爆炸后，会被子弹旋转造成的小型飓风放大，让弹片与火焰具备更强的势能，使得每一枚风神弹都具有极高的杀伤力，甚至一发就能媲美运用神息的全力一击。
  位于第六十层的训练所外墙火光闪过，被打碎的墙面与混凝土块垂直下落，掉在三十层设置的转移阵上消失不见。这是为了防止神官和执行官在训练或发生冲突时不小心毁坏外墙导致下方行人遭殃而设置的，任何高空坠物都会在接触到阵的一瞬间，被传送到某个专门设立的废弃场。
  残鬼银并不属于动作迅速的战士，他的颓废气质和看上去没睡醒的脸就表示了他的缓慢与迟钝。所以他只能勉强在神息的加持下维持躲避的动作。这种高速的子弹他完全看不到轨迹，全都是凭借着判断发射时枪口的位置与膛线的指向来提前预判躲开。
  从第一波之后，越发密集的弹幕让他无法分心来聚集神息发动鬼力【残噬】。
  银原本是第十区少数居民中的一员，在神醒过程中看到体内出现的红色神息以为自己要变成神堕者，所以在理智丧失前让家人逃走。之后为了保持理智，银一直靠屠杀魔兽来压制体内的好战嗜血欲望。
  在被霍德里尔吸收进无咎者后，银被斯托利亚教导通过放空或冥想来找到安定感，也学会了霍德里尔教导的礼貌与一些贵族礼仪，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学会其他的任何东西。
  因为放空，所以银似乎整日都处在游离状态，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此时舞一边射击一边仔细打量对面的两人，每当目光扫过残鬼的时候，就会有一股无法表达出来的惧怕和不适。
  本来但丁希望自己能一个人单人潜入中心圣殿，可由于盖棺人的出现，斯托利亚不得不让他带上银以防止意外情况，目前无咎者人力短缺，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损。按照目前情况来看，两两行动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舞不给两人丝毫喘息的时间，持续压制射击，弹幕如洪水倾泻一般射往每一个方向。由装备部专门开发的问风者能通过舞的神息注入，在弹夹中创造出特定的召唤阵不间断的召唤出特质风神弹，并不需要更换弹夹。
  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和吼叫舞都无法辨认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保持着理智，但悲伤与愤怒就和无法停下来的弹幕一样，洪水般排山倒海从舞体内席卷向无咎者。
  在入侵之前，斯托利亚就已经交代过不要与神官发生正面冲突，但丁也认为保持低调是当下最好的行事方式，因为赫劳德三人被囚禁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他完全可以直接发动逢魔裂直接撕裂舞的肌肉或是神息，然后带着银离开，但他们二人来此的本意是为了找到灵薄轮狱的具体位置，同时看能否吸纳一些中立的神官。
  并且就【晓鬼】的情报来看，一起密谋圣所计划的兰因汀大陆帝王和神官此时也正在中心圣殿的某处，打草惊蛇只有弊无利。
  无奈在移动的过程中偏偏就遇上了风神舞。
  “请停手，我们不用发生这样的战斗。”但丁为了减少子弹打在墙上发出的震动与轰鸣吸引到太多人，他将神息回聚到安多塔之瞳内，大功率发动鬼力逢魔裂，在自己和银的面前利用神息形成了一堵薄薄的神息墙，赋予其上的撕裂规则，把撞到神息上的风神弹全部一分为二。
  舞见对方已经大功率用出了鬼力，并且消耗了大量神息的压制射击没有奏效就停下手来。此时她内心的想法只有为晨夕报仇，就算是毫无胜算，她也想要能够尽量拖延到戴柏尔乌尼尔他们到来。
  【风王结界·龙啸】
  舞双手合成一个喇叭的手势，她面前生成一个真空的结界后迅速解除，被强大气压推动的空气形成一股强大风压从她手中发出，将六十层严丝合缝的地板层层掀起，裹挟着刺耳的风吟向银飞去。
  在刚刚的试探性攻击中，舞已经注意到银行动缓慢，判断出这种速度和范围的龙啸应该能够命中他。

  银虽然行动温吞，思维却很敏捷。他毫秒间就判断出了舞的意图，并未躲避，只是伸手向下一压，红光闪过后，强大风压在他面前迅速减弱，最后变成一缕仅能吹动银眼前长发的微风飘过。
  银歪着头，笔直地盯着舞，说：“这位小姐，您似乎小看无咎者了。我的神息性质是【枯萎】，是能够让任何事物都迅速「丧失活力」的能力。您的风，不够大。”
  银说着正要抬手发动攻势，却被但丁拦下。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风神，舞是吗？”但丁左手拦着银，右手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于此同时，随着他额间安多塔之瞳闪烁出红光，他的脚下瞬息间就扩散出一个红色的阵，覆盖到整个走廊的范围。
  以为将要被攻击的舞连忙后退，却根本就逃不开阵的覆盖速度。被红阵笼罩在其中之后，舞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像脑海中想象的那样四分五裂。
  虽然此时舞仍然因为愤怒粗重地喘息着，可她也在前一轮的攻击中明白自己不可能伤到面前两人分毫。在确认了裂鬼似乎真的没有攻击意图后，舞稍微冷静下来，希望能在迂回中找到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的破绽。
  况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并不完全被动。
  但丁见舞收敛战斗的架势，微微鞠躬，说：“我刚刚展开的是拓印阵，和你们神官境界降临的原理类似。但我将作用限定在了「撕裂向外传播的声音」这一概念上，确保我们的对话和行为不被人察觉。不过刚刚的战斗可能已经吸引来其他神官了，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想说什么？”舞时刻保持着警觉，她来回盯着银和但丁，注意着他们两人的动作，以便随时都能用神息和风的加持快速躲闪。所幸是这两人都处在放松的状态，没有丝毫肌肉的运用和神息的调动。
  “我们此行并不是为战斗而来，只是想——”但丁稍微停顿了一下，“想寻找盖棺人的踪迹。”
  但丁试探性地抛出了盖棺人的话题，发现舞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确定了她并不是圣所的参与者。也就是说面前这位神官是一位可以争取的合作对象。
  舞皱着眉，说：“从来没听过你说的什么盖棺人。既然不是为战斗而来，还编了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想必是有其他的目的。老实说吧，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我们是来吊唁晨夕小姐的。”银站在但丁的身后，弯腰鞠躬着说了一句话。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真心诚意地说出这句话，并准备为之付出行动的。
  “无咎者习惯在杀掉人之后还来送别吗？”舞咬牙切齿地说。
  “请不要误会。我们当时并没有要杀树神晨夕的意思。”但丁找到了话题点，决定引导着话题继续向下进行，如果顺利，舞或许能够帮助无咎者解开圣所的谜团。
  “当时我们只是想逼迫你们到绝望深渊里的某一处地方去。”但丁补充了一句。
  “荒谬！切断了晨夕体内所有肌腱的你居然说自己并没有动杀心？”舞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但她明白不管是卡维米之前的质疑还是此时裂鬼的陈述，都是有道理的。
  如果当时三鬼真正的动了杀心，只需要锐鬼一人就能将她们三人击杀在诺希锡山，根本不会给她们逃到亚当斯沼泽的机会。
  只是舞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晨夕因为某个无聊的阴谋或是计谋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更不愿意相信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中，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但丁察觉到舞的情绪波动极大，知道舞大概已经明白了自己能够活下来的理由。这个时候只要能够找到突破口，就能让她相信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藏着无限杀机与阴谋。
  “对不起。对于树神晨夕的死亡，我们确实有无法逃避的责任，但请相信，我们没有任何要杀掉你们神官的想法。”但丁语气真挚。
  “我们无咎者对外一直宣称我们和政府的冲突与雏星出发点是一样的，是希望政府做到技术共享，让中位区与下位区也得到先进的科技和机械。这当然是我们的夙愿之一。”
  “在骸鬼发现了某件事情之后，我们发现了艾德佩尔政府某些人联合兰因汀政府中的某些人开始了一个计划，这是个不被你们神官和普通民众知晓的阴谋。根据我们的情报，洛利特拉和切罗西还有卡维米已经开启了禁忌的大门，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极大的动乱甚至是毁灭。”
  “一派胡言！”
  在舞的心中，政府阴谋论这种事情人人都有一个版本。当权力高度集中在几人手中时，所谓的阴谋不过是旁人想象的小把戏，真正的阴谋或是野心只需要拿出来大白天下即可。
  因为成为了大陆的权力和力量的巅峰，根本就没必要再暗中操纵任何事。所以舞根本就不信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政府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做的。
  “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一个事情，树神的继承者一直没有出现。”但丁说。
  舞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那是因为，她被祭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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