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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6


层层叠叠纯白的花瓣有如一地破碎的月光,在寂寥的暗夜中无声地怒放,以一片苍白的华美掩盖泥土之下罪恶的丑陋。它们纯洁得一尘不染,它们恬静似窈窕淑女,它们丝绸般柔软细腻的花瓣如涟漪般层层荡漾,它们似有似无冷冽清幽的芬芳若一曲空灵的歌谣。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它们染上殷红的血滴时总会有一种无可比拟的妖冶的美,像是厄里斯魔镜中人心的倒影,阿芙洛狄忒美艳不可方物的背叛,阿多尼斯唇角的微笑。这是纯洁与罪恶的碰撞,光与暗美与丑的结合,这是不被世人认可却最为摄人心魄的美。

        夜莺在歌唱。

        他很惊讶自己还能意识到这一点,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成为了深埋于花丛之下的那些用血肉塑就的养料——曾经他也亲手埋下这些养料,曾经他也赞叹这些花儿妖冶的美,而如今他只感觉到恐惧。

        为什么这些以罪恶和血肉为食的怪物,却会拥有如此纯洁的美?

        那个穿着深色针织开衫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张儒雅的英国绅士般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清晰,他能看见对方微微打着卷的深褐色短发,还有那双深蓝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绝望的模样。

        那个人是圣芒戈魔药研究中心一位沉默而又温和的研究员,也是对魔药有着惊人造诣的年轻天才——至少他原来以为仅仅是这样。他很惊讶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爬上如今将近神坛的位置,却竟然没能看清对方脚下那些成为他垫脚石的牺牲品。

        他看见隐藏在研究员长袍之下若隐若现的那只赤色的,哑光的刻耳柏洛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并为之骄傲的称呼。虽然他至今对这个标识的含义如同对“他们”一样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而且绝对忠于那一个“他”。

        他也知道面前这个人还不是“他们”中最可怕的,但对付自己已是绰绰有余——真是讽刺而又可悲。

        “求求你……他想要的一切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他不愿意再回想刚才经历的那种感觉,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投入锅中慢慢熬至融化。这些魔药已经瓦解了他仅存的意志,它们比吐真剂更有效,也更为残忍。他感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不由得怀疑他的身体内部是否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他已经不再祈求明日的初阳,他只想解脱,永久地解脱:“求求你……他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了……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研究员漫不经心地从手中的羊皮纸上抬起头,他知道里面详细地记载了自己对于每一种新魔药的反应——在过去的三个小时中。

        “他交给我的任务,的确是完成了。”研究员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可是我们还有另一些事情,麻烦你回想一下,你做过的一些事情……”

        他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角落里,他无助地环顾着四周盛满各色溶液的玻璃瓶,他看着那些悬浮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扭曲发涨的器官。“我做过……我做过很多事情……”他嚅嗫着唇,他不明白——固然他犯下的罪行能让阿兹卡班都避之不及——可是他们,特别是他,比起自己有过之无不及。在他们面前自己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可如今他们却反过来要他忏悔吗?

        “不,不是那些。”研究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研究员总是能看穿他的想法,声音染上了几分笑意:“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这是我们之间私人的事情,你知道——我最厌恶抛妻弃子的人。那么,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对不起……求求您……”

        “或许……你需要一些特殊的魔药相助?”

        “求求您,我都记得……可那是二十年前……我……我需要资金建立起这一切……我……我拿到她家族的财产后杀……杀了她……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当时怀孕了……”他回想起白蔷薇下那张苍白的脸,那曾是他无数个夜晚的噩梦。直面自己的罪行与丑恶是痛苦的,但远远不及那些魔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忏悔的滋味,却是在另一个比他更为罪恶滔天的人面前。“对不起……求求您……我知道……还有那十二个情/妇……您知道我这个地位没办法拒绝……”

        研究员愉悦地笑了。即使是在折磨自己的囚徒,他也一如既往地文雅而内敛,唯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深邃而明亮。

        他知道研究员喜欢听自己的惨叫声,喜欢看各种各样的魔药在自己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他向梅林祈祷这是最后一次,祈祷这次能够是一瓶致命的毒药。他瑟缩着别过脸,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那双令他不寒而栗的眼睛。

        他再次听到了夜莺的歌声,不过这一次是被折翼后的惨叫声,还有一个女人尖厉的笑声。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是溺水的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能尖叫出声——因为他身体里里外外,的每一寸皮肤,包括内脏的表面,眼睛与脸颊,喉咙与舌头,都被魔药刻上了密密麻麻的以伤痕铸就的字母。就好似无数扭曲的蜈蚣爬满了每一寸肌肤,利齿越陷越深,直至把他撕成碎片。

        在他的眼睛被血色覆盖之前,他看见了蚂蚁般蔓延上他皮肤的无数个字符,他看到了深陷与皮肤中猩红的“t”,还有无数个“a”……

        在他的耳朵支离破碎前,他听见研究员的轻笑:“真可惜,‘他’的最后一只鸟儿也苏醒了,你失去所有价值了……那么,最后一件事,麻烦记住我们……”

        它们是如此有规则……把它们组合起来……把它们组合起来……甚至有一点熟悉……把它们组合起来……噢……他想起来了……

        tptαpo……

        tartarus……

        这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白蔷薇被染红了,夜莺的死亡之歌也随之戛然而止,点点繁星之下只剩一片死寂。研究员满意地欣赏着,那以罪孽浇灌出的美丽。

        “你知道你昨晚做噩梦了吗?”艾斯特莱雅替埃尔维拉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课本整理好放进书包中,其中那本《标准咒语:一级》的封面在移动时剥落下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从塞缪尔处借来的《圣女的救济》。“你又在上课看书,这周你和菲恩已经扣了十五分了——因为没有完成作业。”

        “嗯……你知道,就算我们完成了家庭作业,麦劳德也会想方设法给格兰芬多扣分——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斯莱特林派来的奸细。”菲恩懒洋洋地插话:“他就跟梅林的腋毛一样烦人。”

        埃尔维拉赶紧放下手里的羽毛笔,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书包底下:“好啦,莱雅,我保证今天不看——现在不如来说说噩梦的事?”

        “你总是在梦里喊一些奇怪的话……好像是什么‘不要再唱了’……”艾斯特莱雅皱起眉:“有时候你会哼一些杂乱的曲调……嗯……虽然我听不出是什么,但是让人挺不舒服的。”

        埃尔维拉拿着变色墨水的手一顿,蓝色的墨汁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桌面的羊皮纸上,缓缓晕开成各种颜色。

        她有多久没有听到知更鸟的歌唱了?偶尔,她还会梦见它,听见它在梦里吟唱,但是醒来后她什么都不会记得。那些支离破碎的曲调只是毫无意义的破碎的音符,再没有过一支完整的歌。“我不记得了……也许我有说梦话并且唱歌的习惯?而且还唱得特别难听?”

        “你能重复一下吗?比如旋律?”菲恩对艾斯特莱雅说:“也许维拉只是听到了某一首特别难听的歌?”

        艾斯特莱雅双手紧紧绞着长袍的一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我不知道……那不是我们听过的任何一首歌。曲调很诡异……嗯……就像……哀悼,那种感觉,就像葬礼上的哀悼曲。”

        埃尔维拉突然回想起很久以前,那片凋零的玫瑰,那个无助的小女孩。她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她突然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也许我在梦里会有一种特殊的魔法天赋——你知道——就是能唱出特别难听的歌。不过我想我们该去礼堂了,否则牛排腰子绝对又会被抢光了。”

        当看到自己坩埚里的药水变成了一种鲜艳的粉红色,并散发出一种烧焦的猫头鹰粪便一样的气味时,埃尔维拉就知道自己又把生死水搞砸了。

        “啊,希特斯小姐,我想,你应该把狮子鱼的脊椎放进去了?”斯拉格霍恩教授从坩埚上探回身子,幸运的是——这位斯莱特林的院长对待埃尔维拉和菲恩要比麦劳尔斯教授要和善得多,“那么,斯特林先生,你又在对这一堆蟾蜍肝脏做什么呢?你知道,我记得海莲娜——你的母亲——在魔药方面可是个天才,她可是我当年最欣赏的学生之一。”

        “我想斯特林也许是想把那堆东西喂给他的亲亲维拉治病。”斯莱特林的学生中爆发出一阵窃笑,克莉丝汀·诺特高昂的、清脆的声音在埃尔维拉最不愿意的时候响起:“否则亲亲维拉可要控制不住她自己了——今天早上兰普林还说她在半夜三更会唱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歌——”有人模仿摄魂怪的样子发出“咯咯”的声音:“也许她是在召唤她的疯子朋友来帮忙——你们瞧瞧她坩埚里的东西!”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艾斯特莱雅冷冷地抬起头,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她竭力拔高了音调:“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听墙角根的习惯呢,诺特小姐?”

        “好啦,好啦。诺特小姐,”斯拉格霍恩教授以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转过头笑吟吟地说:“你的魔药非常出色,斯莱特林加五分。”

        “还不是因为诺特的父亲魔法部国际合作司工作——梅林的鼻子牛儿——”菲恩不满地嘟囔道。埃尔维拉在一旁恶狠狠地切开手里的水仙根:“——没错,明明艾斯特莱雅的魔药也很完美,可是他连看都不看。”

        “看起来如果继续让希特斯小姐与斯特林先生一组的话,他们的生死水就永远没办法完成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笑眯眯地说:“那么,麻烦希特斯小姐和伊丽莎白·考文特(elizabethcovent)小姐一组,而斯特林先生请和兰普林小姐一组。”

        “为什么就我要和一个斯莱特林在一起?”埃尔维拉悻悻地扔下手里早已不成样子的水仙根,低声嘟囔着坐到一个亚麻色长发的女孩身边——她有着一双翠绿的,如同盛夏碧叶一般的眼睛。

        出乎意料地,这位伊丽莎白·考文特对此并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淡淡地看了埃尔维拉一眼,把手里已经切好的材料推给她。她的声音很轻柔,声线细腻,语调也是温文尔雅毫无恶意:“只差最后一步了,能麻烦你把苦艾草加进去吗?”

        “考文特,你没必要这样跟她说话。”趁着斯拉格霍恩教授回到讲台上的空隙,克莉丝汀·诺特从前排回过头来,明亮的金棕色眼睛里满是嘲讽:“亲亲维拉大概连苦艾草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亲亲丝汀的坩埚开始冒烟了,她知不知道呢?”埃尔维拉笑吟吟地眨了眨眼,她刚刚亲眼看到塞缪尔趁着对方回头的空隙,往她的坩埚里扔了一把胡椒小顽童。

        克莉丝汀脸色一沉,再次回过头时几乎立刻就被充满了浓郁胡椒味的烟雾呛得止不住咳嗽:“我、我的生死水——”她尖叫起来:“斯、斯拉格霍恩教授……我敢肯定是希特斯那群疯子干的……是唐!一定是他!他就坐在我前面——”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塞缪尔一脸委屈地摊开双色,琥珀色的大眼睛澄澈得像是温顺又无辜的绵羊,让人无法把他与任何恶作剧联系起来:“我发誓,教授。”

        “我可以为克莉丝汀作证,教授。”卡门·兰伯特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塞缪尔的话,她耳边的吊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唐的抽屉里还有胡椒小顽童的包装纸。”埃尔维拉不禁在心底暗骂一声。

        “可我真的没有,教授。”塞缪尔这一次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只受伤的、毛茸茸的小奶猫,那双眼睛里似乎涌上了一层水雾,令人无法拒绝。

        “一点点小意外,不需要这么紧张。”斯拉格霍恩教授摆了摆手,“再好的魔药也会出一点意外,不过你一直是我最欣赏的学生之一,你的天赋——诺特小姐。”

        埃尔维拉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她和菲恩对视一眼——“”今天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她心想,诺特的坩埚冒烟了,而塞缪尔可以逍遥法外。

        “谢谢你。”她接过伊丽莎白递过来的一勺明黄色粉末——这是课本上说的最后一样材料。今天的幸运清单上也许可以再加一栏——一位友好的、不把她当成摄魂怪的绿眼睛斯莱特林。

        克莉丝汀兀自生着闷气,徒劳地拯救着那一锅散发着胡椒芬芳的生死水。卡门·兰伯特冷冷地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毫无温度地看着伊丽莎白,“考文特,我想你也许需要考虑一下你应该站在哪一边。”

        “哪一边也没有,卡门。我只是觉得因为希特斯小姐而失去斯莱特林宝贵的分数有点不值得,我想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伊丽莎白不留痕迹地,细声细气地答道,卡门脸上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埃尔维拉则低下头忍住笑意,竭力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斯莱特林们刀锋一般的目光。

        “很好,很好,考文特小姐这一组——分别加五分。”斯拉格霍恩教授低头闻了闻坩埚上蒸腾的雾气,“兰普林小姐的也很可观,想到你的家——噢对不起——我是说,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天赋。斯特林先生,我能否问一下——为什么你总是跟这一堆肝脏过不去呢?”

        “因为我把它们碾碎后扔进兰伯特的坩埚里了。”离开课室后,菲恩低声对埃尔维拉还有艾斯特莱雅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的药水死活也变不成课本上的白色?”

        “这么巧,我也扔了一堆发霉的水仙根。”埃尔维拉兴致勃勃地说。

        艾斯特莱雅再次忧郁地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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