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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没那么美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我没那么美好

  三月十八,晴光潋滟。

  赵盈一大早就往云逸楼去等人了。

  天气越发回暖,闺中女孩儿三三两两,邀上好友往城外寺庙或道观去进香求庇佑,又或是城中哪家首饰铺子新进了上等货色,绸缎庄里来了今春最时兴的花样的布。

  她坐在三楼雅间里,推开了一半的窗户往楼下看,临街的商铺之间又间杂着种着几棵桃花树,少女们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真是最美的景致。

  手边的茶换了两壶,房门被人叩响。

  赵盈收回目光,示意挥春去开门,而后视线就锁定在了门口方向,再没挪开。

  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入眼先是葱绿色的鞋头,往上是丹朱色四破裙,裙澜绣着碧波纹,再上往瞧藕荷色的对襟上襦整片的绣着百鸟朝凤。

  最温柔的颜色,配上一张最多情的脸。

  这样的妙人,薛闲亭一点也不惜福啊。

  赵盈唇畔渐次扬起弧度。

  清河崔氏出美人,崔晚照生的实在不俗。

  两道柳叶弯眉不描而黛,一双水泠泠杏眼多情婉转,肌肤赛雪,白皙娇嫩,樱桃小口一点红,最是点睛之妙。

  她举手投足间尽是柔婉,连赵盈看了都不免心中一动。

  人进了门,脚下踩着最细碎的步,动作一分都不会大,内敛而含蓄,和京中女孩儿自又不同。

  赵盈这才起身往门口迎去两步,崔晚照既早知她身份,眼见她起身来迎,忙驻足蹲身做一礼:“怎敢劳公主亲迎。”

  声音也是干干净净的,如一汪清泉自心间划过,渗着清甜,腻到人心缝儿里去。

  这样一个女孩儿,多可爱啊。

  赵盈三两步上了前,虚托着崔晚照手臂把人扶起来:“崔家姐姐快不要这么多虚礼,什么公主殿下,我和薛闲亭一道长起来,拿他当自家兄长看,你是他的表妹,便与我的表姐是一样的,快来坐吧。”

  提起薛闲亭时崔晚照的神色有一瞬凝滞,赵盈只当没看见,见她身后跟着两个圆脸丫头,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出众,想这小美人大抵自幼爱美,连身份服侍的丫头也要百里挑一,

  她笑着叫挥春:“你们到外头去吧,我和崔家姐姐说说话,不用你们服侍。”

  挥春和书夏自然会意,可跟着崔晚照来的两个却犹豫不动,面露为难之色把目光投向崔晚照。

  赵盈这样不认生,一派自来熟的模样,崔晚照知她今日因何宴请,原本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可乍见了她这样客气,心中戒备也稍稍放下,便也笑着叫她二人一并退出去。

  两个女孩儿围坐在圆桌旁,赵盈提了铜壶去给崔晚照倒茶。

  崔晚照欸的一声忙上手去接:“这可使不得。”

  “使得的,姐姐生的这样好,连我见了都心动不已,能为姐姐斟一盏茶,我觉得好有福气。”

  赵盈始终笑语盈盈,倒了茶把小茶盏往崔晚照面前推一推去,眼底噙着笑向她望去:“我听薛闲亭说姐姐有十六了,那比我表姐还要大一些呢。”

  “我十七了。”崔晚照捧着茶杯也不吃茶,说这话时眉眼略低垂下来,“二月里才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赵盈不动声色眯了眼。

  大齐女孩儿婚嫁之事多在十四五岁便议定,只是富贵人家有舍不得孩子的,多留两年,等到十六七岁才出嫁也是有的。

  似那等到了二十来岁才议亲的贵女实在是少,最主要还是门当户对又出色的郎君们就那么些,你不跟人家议,等过了年纪就挑不上好的,到最后高不成低不就,反而尴尬。

  像是清河崔氏这样的门第,若说要嫁权臣如今是逊色了些,但勋贵门户还是够得上的。

  崔晚照年过十七都不曾议亲,看样子她爹娘是完全把她当成筹码了。

  她昨日又特意去问过舅舅,清河崔氏族中如今在朝为官的子侄原不过十人,官秩最高也只是个五品而已,又因庸碌无为,政绩平平,故而内迁入京无望。

  便是这崔晚照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弟弟,也是身无功名,靠着祖宗荫封得了个散官闲职,整日不过在衙门里混日子罢了。

  她崔氏一门中如今最有出息的,是崔晚照三叔膝下的庶长子,小小的年纪,下场科考中了举,还等着春闱再考,算是有志气的孩子。

  除此之外,一概不中用。

  赵盈想着,目光在崔晚照身上多扫量了两眼。

  也算是可惜了崔晚照这幅好皮囊吧。

  若族中有靠谱的兄弟可扶持依仗,她好好的崔氏嫡长女,也不至于要跟着她母亲带着她幼弟入京来给人看这样的笑话。

  “公主?”

  崔晚照吃了口茶,柔声试探着叫她。

  赵盈冲她笑了笑:“崔姐姐,我是个最快人快语的直性子,今日一见你又真觉得一见如故,故而也不想兜兜绕绕同你兜圈子,这屋里也没有别人,我知咱们如今是交浅言深,可你也晓得我今日为何请你来吃席,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好不好?”

  崔晚照的确没遇上过似赵盈这样直言不讳之人。

  她面上一时红一时青,茶杯放回桌上去,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捏紧了,骨节都泛了白。

  赵盈看在眼里,递手握上去:“我没有恶意,姐姐若觉得我说话太直,我与姐姐赔礼。”

  “别……”崔晚照忙往外抽手,尴尬的别开眼去,“公主不曾唐突,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您是天家公主,身份尊贵,我与您平起平坐已是僭越,您再说这样的话,我更受不起了。”

  她自客气她的,赵盈充耳不闻。

  交浅言深本就是件令人尴尬的事,崔晚照端着,她要也端着,这事儿索性也不用谈了。

  于是她缓了口气:“姐姐八成以为我今日请你来,是为薛闲亭而要来威胁恐吓你的吧?”

  崔晚照这才抬眼去看:“来之前我心下确有此担忧,可见了公主便不这样觉得了。”

  她的话自也勾起赵盈的兴致,直问道:“这又是为何?”

  “或许是觉得与公主投缘,诚如公主所说,一见如故,所以心中觉得公主不是那样的人,不会为此类事拈酸吃醋,还要把我请到这里来说难听话。”

  这女孩儿也是个坦荡率真之人,心里明明知道此事不妥,尴尬归尴尬,可绝不扭捏。

  赵盈笑意越发浓郁:“其实姐姐想多了,我没有那份儿心。”

  崔晚照乌黑的眼珠一滚,似吃惊:“公主是说……”

  她猛然收声,咬了下唇:“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饶是如此,我也仍是个笑话。”

  赵盈侧目看她。

  那张脸上分明写满了岁月静好,可崔晚照音调略沉下去时,又叫人看出无限惆怅,一时连她眼角眉梢那点光芒也尽数褪去,就好像一副上等丹青失色,总不是滋味。

  “姐姐是真喜欢他?”

  崔晚照小脸霎时通红:“公主这话……”

  她抿唇,犹豫了一瞬,旋即摇头:“我从没见过世子。他虽是我嫡亲的表哥,可他长在京城,我长在清河郡,我只知有这样一位表哥,可素未谋面。

  这次入京,所见世子言谈举止,也实非……实非我堪匹配。”

  那就是不喜欢了。

  开口叫世子,便透着生疏。

  说她自己不堪匹配,其实压根儿就没看上薛闲亭。

  那看来全是她母亲的主意了。

  “姐姐既无心,薛闲亭如今又是这样,何不离去呢?”

  崔晚照眼角溢出苦涩:“自古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我能做主。

  况且此番进京,母亲全然没留退路,别说公主,如今我住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因为什么高门礼教,规矩约束,我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初来京师,也想一睹京中繁华,只眼下再不成了。”

  话越到后来,苦涩就表露出更多:“现在怎么走呢?母亲纵使没挑明了说,世子的态度也与拒婚无异,我是女孩儿家,又到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灰头土脸的回了清河郡,以后还指望嫁什么好人家呢?

  我是家中嫡长女,我若嫁的不好,底下妹妹们难道又能指望上高嫁不成?

  事到如今,已非我能插嘴说得上话的了。”

  啧。

  这就是赵盈厌恶士族高门最根本的缘故。

  牵一发而动全身,说来简直是荒唐。

  难道崔晚照嫁的不好,她的妹妹们就该依着她而低嫁,不堪良配?

  又或是崔晚照真的嫁入广宁侯府做了世子妃,将来她的妹妹们便就能仰仗着广宁侯府这层关系个个高嫁去?

  还有朝堂之中,因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她的弟弟们就都可飞黄腾达了吗?

  这就是士族大家,何其可恶。

  许是上辈子婚姻之事不幸,也是为沈明仁利用之故,于此类事上,赵盈总会更生气一点。

  嫁错郎毁的是一辈子,崔晚照的父母却似全不在意。

  薛闲亭也没说错,如今崔家就是拿崔晚照的终身和名节在逼迫薛闲亭。

  广宁侯夫人是个最好性的,崔高氏终究是她亲妹妹,她就算明白崔高氏不怀好意,也不忍与之撕破脸。

  倒纵得这些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赵盈深吸口气,眸色微变:“我比姐姐要更了解薛闲亭一些,此事他既不肯松口,谁都拿他没办法。

  我姑且算半个局中人,姐姐就算初来上京,可令尊令堂既有此意,事先也必定打听过。

  薛闲亭和我算青梅竹马,他的心意,京城无人不知。”

  崔晚照倒诧异。

  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公主,对此类事竟就直言不讳,一点儿也不避讳。

  男女情爱之事于她,仿佛也不过今天午饭吃什么,晚些时要到何处去玩,挂在嘴上说来是那样的轻松。

  “公主和我说这个……我是没想到的。”

  赵盈浅笑:“女孩儿家大多对此类事情讳莫如深,可我这委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生来是天之骄女,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莫说薛闲亭,就连沈阁老家的六公子,河间辛氏的二公子,如今姐姐京中打听去,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儿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跟姐姐说这个,是想让姐姐明白,此事不是令堂逼上一逼,薛闲亭就会松口的。

  姐姐也是个聪明人,当知道这姨母再亲,也总敌不过亲儿子。

  侯夫人顾念着与令堂的姊妹之情,也怜惜姐姐这个外甥女,可真把薛闲亭逼急了,姐姐觉得,侯爷和侯夫人是向着姐姐,还是向着薛闲亭呢?”

  崔晚照呼吸微滞:“这些道理我都懂,把人逼急了,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可……可我母亲她……”

  “姐姐今次丢了面子,来日找补回来就是,这上京之中也并非只广宁侯府一门勋贵,也不是只有薛闲亭是青年才俊。”赵盈目不转睛望向她,“令堂来京探亲,至多一月也该动身回清河,可侯夫人膝下无女,见了姐姐实在喜爱,要把外甥女留在身边多陪一陪她,这总无可厚非吧?

  姐姐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有清河崔氏这样的门楣,留在姨母身边,来日有了中意的郎君,或是门当户对适婚之人,有侯爷和侯夫人为姐姐做主,令尊令堂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呢?”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则眼下……



  崔晚照吞了口口水,显然犹豫:“可我和世子之间,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这可怎么往回圆?”

  “举凡传谣,多起自猜疑,小人心思肮脏,又总见高门生乱,方有坊间这些闲言碎语传出。”

  赵盈知道她动了心的,便继而开解:“薛闲亭搬回家住,姐姐也大大方方外出走动,时间久了,传言不攻自破,过些日子叫我表姐攒个局,大家一处踏青游玩去,坦坦荡荡,行事磊落,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再有胡言乱语诋损姐姐清誉的狂徒,只要侯爷出面,叫京兆府将那等狂徒羁押,以儆效尤,不也就无人再敢狂妄造次了?”

  崔晚照搓着指尖,眉心也微微蹙拢着:“所以公主今日见我,一是想知道此事我心中如何想,二是为我解决眼下困境的?”

  “我并没有姐姐所想的那样美好。”赵盈脸上的笑变得陌生起来,眼底又是空荡荡一片,“我这是为薛闲亭解决麻烦,不是为姐姐,更不是为你们清河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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