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保姆也被老人的话说愣了，但大约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所以下一秒保姆便神色如常地上前托住老人的手臂，尝试着让老人松开紧握顾映雪的手，安抚道：“夫人，咱们先回去吧？今天怪冷的，这小姑娘家里想必还有事……”
说着便朝顾映雪歉意地笑了一下。
顾映雪猜老人应当是把自己认成了家里的某个晚辈，倒也不意外，道：“老人家，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其实也不过是句托词而已。
老人如何会听不明白呢？于是抓着顾映雪的手却越发的紧了些，温和深邃的眼眸落在顾映雪的身上不移开，“外面好冷，你穿得太少了。”
老人的话语气很平缓，话里的关切掩盖不住，好似对着一个晚辈在叮嘱。
顾映雪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许老人家只是因为方才她出手帮了她而心存感激罢了。
思及如此，顾映雪便笑了笑，道：“老人家，我身体好，不冷的。”
“不，你身体不好。”老人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跟着和蔼地邀请道，“你要去我家坐坐吗？离这里很近。”
“可以烤烤火。”
顾映雪正想拒绝，老人却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又道：“家里只有我，你要是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就当陪我吃个午饭吧。”
“……”这句话大约是让顾映雪想到了电视里的那些晚年孤寡的老人，再看旁边的保姆，虽然对老人很是尽心，但想来不如家里人体贴。
而老人年纪大了，最想要的便是陪伴。
顾映雪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老人见状便嘴角含笑，神色上有些高兴的意味，转头对保姆道：“今天中午弄些火锅吧。”
顾映雪猜，这应当是为了照顾她才这样决定的。
保姆显然也没有料到老人会邀请顾映雪去家中，还改了菜单，便有点迟疑：“…可您不能吃辣。”夫人不是渝州人，对辣味的承受度并不好，更何况上了年纪。
“没关系，弄鸳鸯锅便是。”老人却浑然不在意，对保姆道，“她喜欢吃。”
保姆和善地笑了笑，明白了，“是啊，渝州这边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吃火锅这类的吃食。”
“姑娘，你有什么忌口吗？”保姆是个办事周全的性格，既然主家已经邀请了顾映雪去家中做客，那她势必要办妥贴才是。
顾映雪摇摇头：“没有什么忌口的，去的突然，多有打扰了。”
后半句话是对着老人说的。
老人和蔼地笑着，她这会的心情明显地能看出来比刚才好很多，看顾映雪的时候目光总是很轻，带着些说不上来的意味，好像礼貌中又有些亲近：“是我打扰了你才是。”
说着老人便松开了顾映雪的手臂，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是个很注重仪容仪表的老人，尽管年纪大了却仍如年轻人那样讲究。
“走吧。”老人最后伸了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映雪有些招架不住，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老人这样大，这样优雅的人打交道，心下难免有些不自在，便道：“老人家，您不用这么客气的。”客气周全的让她有些站立不安了。
老人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看顾映雪，又看了看自己，好像反应了过来什么，便不大好意思道，“……是我拘礼了，那我们便当做是朋友如何？”
说罢便有些期待地看着顾映雪。
听老人的谈吐，顾映雪猜对方应当是知书典雅，与她相识，大约是觉得她有缘，便也不拘谨，笑道：“只要您老不嫌弃就好。”
老人轻叹了一声，又笑着轻拍了拍顾映雪的手背，温和道：“曾会？”
决定好了之后一行人便步行出寺庙，过门槛的时候顾映雪因方才的事，有些担忧老人行动不便，便想伸手扶一把老人，结果手都伸到了半空中，却被对方温和地拒绝了：“我走得动的。”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满头的华发随风动了动，优雅从容不说，还透着一股潇洒的意味：“年轻的时候，我还徒步去往沙漠里呢。”
语气里是难掩的怀念。
顾映雪倒是没有想到老人这副文雅模样，年轻的时候竟有如此经历，一时难免有些钦佩，“没想到您年轻的时候这么厉害……”
就是现在，也没有几个年轻人敢只身去往沙漠，更何况是徒步。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必用敬语了吧？”老人一面和顾映雪说着话，一面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着，古庙屋檐的光落了下来，洒在了她那早已弯曲了的脊背上，叠了一层厚厚的时光。
她语气缓缓地，述说着那过去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呀，并不厉害，甚至还有些胆小。”老人说起了从前的往事，但也没有说得太多，只是简单的一笔带过，“……是有人带我去的，她说夜里沙漠的星星最是好看。”
“我活了这么久，这么漫长，见过的最美的星星也真的是那时所见。”
听老人说起这段往事时的语气，不必去猜便知道对方口中所提到的那人定然是老人的爱人。
年少轻狂，沙漠观星。
顾映雪莞尔一笑，对这个说法很认同：“真浪漫。”
沙漠气候干燥，了无生机，偏偏入夜之后万物生长，尤其是那浩瀚的夜空，好似一扇天窗，在黄沙之上开了一方小小的缝隙，得以让旅人窥见那璀璨的星河。
顾映雪喜欢看星星，也最想去沙漠里看星星，去往祖国的最北边，在那片沙漠上，在入夜后看漫天的星光。
“你们感情很好。”顾映雪道。
老人对顾映雪的说法很是赞同，“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才你这样大。”
说着老人忽然问道顾映雪，“你今年多大了？”
顾映雪对着温文尔雅的老人很有好感，心中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之感，故而她对老人的问话半分都没有感到不适，老实作答道：“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了？”老人缓了脚步，侧着头看着身旁陪着自己的顾映雪，静默良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心头涩然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你太清瘦了。”
其实这问题问的也是多余，因为就从老人的气质举动来看，必然是一位大人物，而这样的大人物看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就跟顾映雪看幼儿园的小孩一样，对方心里思索所想，完全清楚明白。
顾映雪家境…极为一般，不然也不会二十一岁，在寻常人家的小孩正在上大学的年纪出来打工赚钱。
这些年，打从她被顾家收留后的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比上或许是比不了的，但是比起哪些孤儿院的孩子们，她还算是过的不错。
老人会有此问，想来是因为新年刚过，而顾映雪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件新物。
关爱晚辈，确实是老人们常有的行为。
若是往常，顾映雪定然会觉得有些冒犯，因为她并喜欢有人过问自己的私事，尤其是与少年经历有关。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的暖阳太过温暖了，又或者是老人的语气太自然温和了，她竟半分都不曾多想，颇为坦然道：“就那样吧，我觉得还成。”
这是她的实在话。
虽然她也曾埋怨过老天不公，让她不满月便失了父亲，母亲改嫁后不满三年也匆匆撒手人寰，徒留她一人在世上，但好在她也算是平安长大。
身为没了正经长辈的一个拖油瓶，继父的家里不喜欢她，可碍于情面，也不会过分苛责她。
有她饭吃，有她书读。
她很知足。
“你是个很开朗洒脱的性子。”老人很明白地点了点头，知道顾映雪不愿意过多的谈及这些事，便就此作罢，眉目温和地说起来别的事。
老人涵养很好，通晓古今，说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并没有一般老人那种仗着自己年岁大了便好为人师的习惯。一番浅谈下来，顾映雪竟然惊奇地发现自己与老人很多习惯爱好都很一致。
老人年轻时喜欢滑雪，攀岩，旅行等，而顾映雪恰巧也喜欢这些。
也难怪她在见到老人的第一眼时会觉得那么的合眼缘，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讲究个缘分。
“缘分？”老人听到顾映雪的这个说法时微微怔了一下，眼神有了片刻的失神，但她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早已能够平稳自如地隐藏起自己的所有情绪不被人发现。
老了，或许能带来的好处也就这些了吧？让自己不再像个小姑娘那样，心里想的什么全部对方猜了个准。
“可能是有缘的吧？但是小友，你我又是这样的没有缘分呐。”老人拄着拐杖的手上布满了皱纹，干巴巴的，虽然皮肤仍旧很白，却难抵挡老年斑的侵犯。
星星点点，谈不上多，但却那样的丑陋，没有了年轻时的风姿。
老人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顾映雪的手，终于迟缓地笑了起来，对顾映雪道：“你生在了最好的年纪，而我却已经这样的老了，我们再相识，怎么能叫作缘分呢？”
时光总是这样的，不留情面亦是不讲道理，要不这世上也不会有那首“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诗词留于人间。
老人黯然地低下了眼帘，下一秒又敛起了心境，想着：其实这样也好。
这样的顾映雪还在最美好的年纪，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她就这样地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到老，活到老，或许会有一位知心的爱人，不，是一定会有的。
她会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告别所有不幸的过去，朝着那光明的未来迈进——这才是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所最期待的呀。
她是如此的苍老，也是如此的心境平和，不会再如同年轻人那样去热烈地追求自己所爱之人，她只会默默地看着，远远地祝福着。
祝福着她阔别了六十五年之久的爱人重得人生所有的美好。
尽管与她已不再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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