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亮之前
1
你是在打工的地方遇到的他。
来这家便利店买东西的大部分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所以你第一次看到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走进来的时候稍稍多留意了一下，心想也许是哪个专业的老师。
不过还真是年轻啊。
也许只是讲师？
自那之后他总会来店里买东西。你的第一个猜测是：他是新来任职的讲师。但是有几次他和另外几个大学男生一起来的时候你才发现，他竟然也是一名学生。
一个不穿t恤、连帽衫和运动裤的大学男生，真的太罕见了。
这次他像往常一样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个果汁。
“您好，一共1270戒尼。”你说完之后冲他笑了笑。他竟然没有像大部分顾客一样面无表情地直接结账拿东西走人，而是在掏出零钱的时候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你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他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店长家里有点事，我负责看店。”你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分。
你觉得心情颇佳，便在把东西装袋的时候随口寒暄道：“这么晚才吃饭？”
他也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挠了挠头发：“是啊，明天有个小测验——”然后他的目光凝固在了你递出去的手上。“……新的？”
“诶？”
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刚想说：塑料袋不应该都是新的吗？低下头去一看，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哦……嗯，是收拾货架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你想收回贴着绷带的左手。
却没想到被他抓住了。
“你这样缠绷带不对。”他皱起眉头说，“会妨碍循环，恢复的慢。”
“嗯……嗯。”你抽回了手。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忙举起双手，“不过伤口要好好消毒再缠绷带，正好现在也没人，要不我帮你再弄一下。”
你默声看着他，他看起来真的只是在担心伤口的样子。
他人真好。你有些漠然地想道。可能他对谁都这么好，而这次恰好轮到了你。
2
你回到了家。
如果这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也能被称作是“家”的话。
水龙头生锈了，自来水一股铁锈味，热水也不稳定，大部分时候形同虚设，偶尔还有蟑螂从墙角跑出来。
好歹，好歹这个房间里还有水管。你听说过有人在市区住胶囊公寓，只能在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洗漱完回家，很不方便。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洗完澡头发会直接冻住，还会感冒。
手机里还留着便利店的老板发来的信息。他去陪妻子和女儿度假了，但是仍然坚持不懈地给你发一些骚扰信息。你不想回复。
但如果，你不想失去这最后的十几个平米，失去让你能够立足社会的这一点微薄的薪资，就只能陪他把这场不情不愿的戏演下去。
有的时候，你看着外面凌晨的街道会想：真的有必要再这样坚持下去吗？继续过这种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人生？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忍受生活掷来的一切苦难？
继续这样卑微地、沉重地活着，每一天都不得不把自己塞进名为麻木的套子里。
如果人必须要有用才有资格活在这个社会上的话，那你觉得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自己才没从一开始就作为残次品被销毁。
也许哪一天真的可以下定决心。
也许哪一天，一切痛苦都能结束。
只有你知道左臂上那道伤口不是意外造成的。
3
他竟然约你出去了。
似乎是毫无由来的，又似乎是早有铺垫。
确实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一些其他的学生也约你出去过。当然，也有一些社会人士。你曾经尝试过恋爱，但你第一次鼓起勇气的时候，被老男人带到了汽车旅店。第二次鼓起勇气的时候，被一个自称是“会计学”学生的男人骗走了银行卡。
那张卡里面有你辛苦存下来的钱，那些钱，你是想拿来给自己报名社区大学的。
所以后来，再有人约你出去的时候，你都拒绝了。
但是你看着面前的男性，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微微泛红的双颊，还有那种鼓足了气势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他的邀约。
也罢。你想，反正此时你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钱是没有了，最不济也只是又一家廉价的汽车旅馆。而且——你又看了看他的模样——完全称得上是英俊高大。只要不染病，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损失。
4
约会的地点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就是常规的咖啡店，位置也在市区内，是非常普通的约会选择。
而你对此竟觉得非常感激。
是的。你想起来了，最开始你也不是想要什么惊天动地的恋情，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谈一场普通的恋爱。但后来渐渐地，你已经开始忘记“普通”是什么样子。甚至开始怀疑，电视上、网上人们说的“普通”可能才是真正的骗局。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叫作“普通”的东西。
你们就这样聊着天，闲扯些有的没的。他有些尴尬地说，那天他有点紧张了，又向你保证自己平时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要论砍价，没有人能砍得过我！”你听见这句话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接地气的医学生——他甚至没跟你讲解过一次他的专业知识。而一般约你出来的学生总要讲讲的。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空有一副皮囊的打工小妹，你应该对他们大度分享的知识甘之如饴。
你知道了他的名字：雷欧力·帕拉丁奈特。帕拉丁奈特，是圣骑士的意思。虽然看起来有些夸张，但你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和他很配。因为不光是你，就连这家咖啡店的店员似乎也受到过帕拉丁奈特先生的帮助。前些日子店里的小猫生病了，就是他帮忙看好的。为此店长还送了你们两块免费的蛋糕。
那天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晶莹剔透的草莓果酱上，微风携着春天的气息吹过。你的发丝粘在了嘴边，他帮你把乱发别回了耳后。
你不禁想到：在他的眼里，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5
你们开始交往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无论是他努力学习的模样，还是他抱怨老师和同学的模样，都让你觉得可爱。你在工作的时候会想到他，想他什么时候会来？你会和他分享遇到的奇葩客人，他会和你一起吐槽。每当你发现一个新的属于雷欧力·帕拉丁奈特的秘密，你就会有一点点得意。比如他的不拘小节，他的温柔细心，还有那张世俗的面具下一颗金子般的心灵。
还有他的羞涩、骄傲、和谦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你的心中充满了温柔的情绪。
你有的时候会想：也许这是他的温柔传染给了我，因为他拥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更好。
和他交往的这几个月，你觉得自己也有更多的动力生活了。你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在不轮班的时候用空余的时间准备申请学校。他问你想读什么专业？你说：护理学。其实一开始你想读的不是这个专业，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因为在你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配不上他。
6
他在床上的时候也很可爱。
你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时候，他脸红了，你得意地笑了。
7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你手臂上的伤是因为自残。你在和谁开玩笑呢？他可是医学生啊，这样的伤口他当然能看出来。
有的时候，看他对待你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你会觉得既满足，又害怕。
满足是因为你喜欢他重视你的模样。
害怕是因为……
你害怕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同情罢了。
8
他离开了。走得急匆匆，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你醒来的时候留给你的只有冰冷的床铺，和窗外泛白的天光。
你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等到他的回音。
心里像是开了一个空洞，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这一切似乎毫无由来，又好像早有铺垫。
果然，你想道，他果然离开了。
你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想要回归遇到他之前的生活，却发现自己的生活中早就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你努力学习的笔记、你在他的建议下改租的房间，还有胸腔底下那颗不再麻木的心灵。
那颗心灵此时正承受着剧痛，让你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非常努力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9
非常意外地，你竟然是在电视上看到了他。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你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一拳打在了传说中的“十二地支”金·富力士的脸上，竟然还参加了猎人协会会长的选举！
这么久了，你居然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职业猎人！
而且……竟然有那么多人给他投票！
那一个瞬间，你的感觉居然是欣慰和自豪。
不愧是我的圣骑士——你是这样想的。
前一秒还想痛哭的你在这个瞬间竟然大笑了出来，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笑啊笑啊，眼泪也流啊流，畅快又难过，但果然还是很畅快。
10
他给你打了电话。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道歉。
他说他的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他这几个月竟然就在这里过逍遥日子，实在无颜面对朋友。
他说他一听到消息就赶去了那边，但是一进会场一切通讯设备就被没收了。
“因为有选举。”你说，“我在网上都看到了。”
你听到了电话对面发出了一声哀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妄自行动！
他说：我真的太糟糕了。
你想告诉他：不对，你一点也不糟糕。
你想告诉他：如果这几个月没有遇到你，我也许就撑不到今天。
但是你没能说出来，因为有些事情，你想要当面告诉他。
11
接下来的几个月，生活好像又回归了正轨。
只不过你现在多了打趣他的材料，你会喊他“猎人先生”“会长先生”，然后欣赏他尴尬的哀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米哉斯顿的人找上了门。
米哉斯顿来的时候雷欧力正好不在，他和你解释说，协会希望聘请帕拉丁奈特先生担任新的十二地支成员，并一同前往黑暗大陆。事实上，绮多小姐在选举结束当天就对他提出了这个邀请，但他一直说需要考虑的时间，直到现在都没有给回复。
但是现在他们就要决定上船的人员名单了，所以需要雷欧力的答复。
你告诉他：雷欧力的话，现在就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你可以去那里找到他。
“哦，对了，米哉斯顿先生，”对方离开之前你喊住了他，“还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12
那天雷欧力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眼神躲闪地看着你，一副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你笑着对他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他支支吾吾地说：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说。
然后他又忙说：不过，你先说吧！
你弯起眼角，说：我知道，你要去黑暗大陆了，对吧？
他很震惊地看着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就是我告诉米哉斯顿先生该去哪里找你的呀。”
他再次震惊地眨了眨眼，仿佛第一次认识你一样。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事？”他试探性地问道。
“锵锵锵锵——！”
你把一张纸拿到他面前：“看！我报名了今年的猎人考试！”
“诶——？！等……诶——！！？”他一副担心得要死的模样，忙推了推眼镜说，“可是猎人考试很危险的啊！”
“黑暗大陆也很危险啊！你觉得哪个更危险？”
雷欧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觉得你是在报复我。”
“嘿嘿，你觉得是这样吗？”
“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说。
“因为我遇到了你！”你说。
他头疼地捂住了脸：“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你歪了歪头：“谁？”
“不，没什么……”雷欧力摇了摇头，“总之——你做的决定我不会阻止，如果你是真心想去报考。”
“当然是真心的，比金子还真。”
“呃。”他无奈地笑了笑，“但是，要记得量力而行！”
“这一点彼此彼此吧，你也是，可别死在船上了呀。”
“喂喂，我这么厉害的猎人怎么也得能撑得到登上新大陆吧，怎么可能在船上就挂了！”
“你要给我撑到新大陆，再凯旋归来！”
“是、是——”
你们乐成了一团，开始对未来可能遇到的事情浮想联翩。雷欧力讲起了他那届猎人考试。“当时我们真的被他骗了啊！以为会有笔试，结果通宵复习……太可恶了！”他说，“你也要小心那个叫东巴的家伙。”
你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个叫酷拉皮卡的人……他肯定没被骗！”
“你这家伙——！信不信我收拾你！”他作势要扑过来。
然后……嗯，然后，你们就干了个爽。
13
雷欧力离开了。
卡金帝国的黑鲸号天还未明就将出发，你站在遥远的港口为他送行。
在遇到他之前，你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拥有这样的可能性。
启程的汽笛鸣响，你看着海平线上逐渐升起的朝阳。
人声鼎沸，百鸟飞舞。
你在心里默默为他送上祝福。
你想：一路顺风，我亲爱的圣骑士。
这个世界需要你。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
14
天亮之前，一切都还朦胧不清。
但是马上，太阳就会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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