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风
韩枭玉也走了，整个偏殿就剩下尹京墨和君斐玉两个人了。
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攒了几片乌云，遮挡了太阳，天地间忽然昏暗了几分。
尹京墨看着天边的景象，慢悠悠地道：“要变天了。”
说完，他瞥了一眼木头人似的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君斐玉，道：“如何？呆在本王身边，比在那个在那个死水一样的禁宫中有趣多了吧？”
君斐玉道：“自然。”
若非他出宫走这一趟，他还真是不知道他身边的人竟然都有着这许多面孔。
也不会知道，他以为的佞臣竟然苦心孤诣熬了这么多年。
“唔——”尹京墨伸了个懒腰，翘起一只脚勾过旁边的圆凳，将两条修长的腿搭在上面，懒懒地吩咐：“来给本王捶捶腿。”
君斐玉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发现尹京墨这人似乎是有些懒散的，从来没有端坐着过，不是倚在这里就是靠在那里。
但是他长得好看，如此这般并不会让人觉得举止粗俗，就像现在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却自有一股风流。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大的墨绿色长袍，开口不大，却隐约露出细长的锁骨，一抹雪白，让人遐想。束发用的金冠，黑发如流水般披散肩头。
君斐玉第一次觉得墨绿色和金色搭配在一起这么好看。
“怎么？不愿意？”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尹京墨翘着唇角瞧了他一眼。
圆凳的高度不过比君斐玉的膝盖高一点，他要给自己捶腿势必要跪下来的，尹京墨亮晶晶的眼睛睨着君斐玉，等着看他的动作。
君斐玉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抬手将尹京墨的双腿抱起，在圆凳上坐下，将那双细长匀称的长腿搭在自己腿上，不轻不重地捶打着。
尹京墨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也没有阻止，而是稍稍扭了扭腰身，在雕花的小叶紫檀圈椅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后辈的伺候。
君斐玉虽然生在乱世，但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没想到伺候起人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君斐玉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绝色的容颜，他闭着眼睛，一只手撑着脸颊，长长的睫羽在白皙的脸上洒下阴影。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呼吸轻浅而绵长。
君斐玉俊眉缓缓皱起，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在尹京墨身边，还以为他一直都没有休息过了呢。
可他明明刚刚睡醒不久，虽说夏日是容易疲倦了点，可他这样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时间担心别人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有一团薄薄的雾气在眼前凝聚，君斐玉捶腿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疼痛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不过一瞬的功夫便席卷四肢百骸，让他连呻吟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心口像是忽然漏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疼着。
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不知是什么在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尹京墨在他动作刚有点异常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海一般幽深而瑰丽的眼睛里此刻无喜无悲，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被疼痛纠缠在地上不停翻滚的少年，幽深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光芒闪过，似悲叹，似怜悯。
“来人！”
随着尹京墨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像风一样从门外掠进来，漆黑的袍角用暗红色的细线绣着流云纹。
尹京墨头也不抬地道：“暗一，去将我准备的药拿来，送去裕华池。”
黑影再次如风一般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尹京墨优雅地收回长腿，从圈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人。
君斐玉冷峻的脸一片惨白，目光空洞，死死地咬着下唇，修长的手指抓着身下的地毯，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尹京墨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子，将他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掰开，然后毫不费力地将君斐玉抱了起来，足尖轻点，如轻鸿般从殿内掠出，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
裕华池
竹叶在夏风中沙沙作响，池水旁花开正艳，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踏着竹尖而来，在池子旁边轻盈落下。
尹京墨站定之后，毫不客气地一松手，几乎是将怀里的人丢进水里。
君斐玉骤然落水，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如今被巨大的痛苦包围，五感消失，即使是落水之后，也不懂得浮水，就这样慢慢地沉入水底。
而尹京墨则是在水边侧躺了下来，上身懒洋洋地靠在石台上。
直到暗一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回来，尹京墨才淡淡地道：“去将水底的人捞上来。”
暗一将手中的药放到小石桌上，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很快便将君斐玉拎了上来，他将君斐玉丢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泡着，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尹京墨看着君斐玉，湿漉漉的长发纠缠在他俊美的脸上，使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显得毫无血色。
尹京墨端起旁边的药懒懒地起身，一步步走到君斐玉面前蹲下，素白的手掐着君斐玉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同时微微张开嘴巴。
尹京墨正要将手中的药给他灌下去，身后去忽然想起了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
“你不能总是给他吃药，这种毒你是了解的，总要他自己扛过几回才行，你越是不舍，用药帮他扛着，毒素便越是发作的频繁。”
尹京墨闻声动作一顿，将手中的药碗放下，起身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
一道绯丽的身影从竹林中走出来，眉目深邃，眼含风霜，不是韩枭玉是谁。
尹京墨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痛得已经没有力气翻滚的君斐玉，“李世臣在他身上用的毒太重了，若只是这么熬着，恐怕熬不过去。”
否则他也不会专门将君斐玉带来行宫。
“若是没熬过去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韩枭玉今天似乎比平日里更加大胆了一些，她一步步走到尹京墨刚刚靠着的石台旁边，单手一撑轻轻地跃上去，在石台的边缘坐下，绯红的裙摆随着她轻轻晃动的腿在空中摇摆。
尹京墨的目光在韩枭玉晃动的脚上停留片，淡淡地道：“你的易容术倒是越来越精进了，玄风。”
就连他这样和韩枭玉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观察这张脸，也还是没有看出一点点瑕疵。
若是他真心想要隐藏，刻意模仿着韩枭玉的性子、声音，他恐怕一时半会也觉察不出。
随着尹京墨话音落下，眼前“韩枭玉”的脸逐渐发生变化，变幻莫测，最终定格成一张苍白的娃娃脸。
风变得更急了一些，吹动着紫竹轻轻摇晃，不知何时冒出的黑影慢慢地将整个裕华池包围，如一团黑雾一般慢慢向圆心侵蚀。
尹京墨轻轻地挥了挥手，前进的黑影们动作一顿，下一刻便消失无踪。
玄风见状笑着道：“你的暗卫也训练得越来越精锐了，如非他们现身，我根本察觉不到这里埋伏着这么多人呢！”
尹京墨道：“到京城这么久，为什么今天才见来见我？”
玄风道：“有任务在身，所以来的迟了一些。”
“任务？”尹京墨微微眯起眼睛，那双瑰丽的眼眸中有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你现在究竟算是唐武的人，还是本王的人？”
玄风闻言，垂下头去，声音也低沉了下去，“玄风永远忠诚于将军。”
“是吗，那你还来京城做什么？”尹京墨冷冷翘起嘴角，讥诮又轻蔑地道。
玄风有些失落地道：“是因为你叫我来，我才来的。”
尹京墨冷酷地道：“你可知我和你的将军可算是政敌，我叫你来你便来，你就不怕引他猜忌？”
玄风看着眼前的人，这张脸一如往昔般绝美，却再也没有那种温润如玉、清华耀耀的气质了，取而代之的是终年化不开的阴郁。
玄风在他那森冷浸骨的目光下，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有些失神地喃喃：“公子……”
尹京墨冷冷地拂袖，“你既然奉唐武为主，我这里也不用有异心的人，你走吧。”
玄风叹了口气，黯然道：“为什么一定要将所有人都逼走呢？将军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你为敌。”
尹京墨冷冷地道：“背叛者死！”
玄风急迫地道：“将军从来没有背叛过主公，只是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总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尹京墨道：“支持君庭就是他姓唐的要走的路？”
玄风看了一眼尹京墨脚下的君斐玉，幽幽地叹息一声，虽然尹京墨嘴上不承认，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想要将君斐玉置于死地。
就算当年唐武大将军选择了支持君庭，那也是因为当时尹京墨被仇恨蒙住了双眼，不顾民声坚持要和大魏国开战，才逼迫地将军不得不和君庭站在一起。
不过好在君庭生了一个好儿子，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如今又何必非要嘴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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