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林断山明竹隐墙
合阳县城西门外的翠竹纸庄。
纸庄就在临清河畔，利用流水便利生产纸张，有水车在河边，有一片翠竹，纸庄就在竹林之西，小河岸边。
“他们差不多该到混元镇了吧？”苏听端着粗瓷茶碗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边上的长条石桌上摆个另一个茶碗，萧征站在院子里的日冕边上，看着那小小指针带着的影子。
“要是没有意外，他们差不多该到镇子上了，”萧征走回苏听边上的石凳也坐了下来，“按我们的计划，安主任他们找人做过实验，只要不是太险峻的山道，骑马一个小时左右能跑到，何况，还有灵画师给的‘千里马’，有那幅画，等于有了个速度加倍的神行符，只要路上别掉下来就好。”
“昨晚宁道长刚学会了怎么上马，哎，算啦，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苏听又喝了一口茶，“没有手机的地方，真的是一种煎熬，我们的祖先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写信，送信传递消息，所以才有葛良这个职业；看书，写字打发时间，才有你我今天来这里买纸。”
这次他们进了启明录，作战室的计划是分兵两路，宁晨野和葛良利用去混元镇送信的机会租了匹货栈的马，而萧征被黄二公子打发到纸庄来，要定一批上好竹纸。
好的纸张用于誊写几位贡生的策论时文，编写成册，这样便于携带，将来去胶城参加秋闱可以时时温习，温故方可知新。
黄二公子觉得萧征说的是个好主意，就让萧征自己去定制，然后他自己到县学苦读去了。萧征顺势拐了苏听来翠竹纸庄，庄子里的伙计听说来了定制高档纸张的客人，就把他们请到了这个小院子里，还给上茶水，说去后面请大匠师傅来——上好的竹纸都是大匠专门做的，按客人要求专门做。
这也是作战室的第二部分计划：作战室从来没有放弃调查韩楚楚在翠竹纸庄遇袭一事，无论如何，这个必须调查清楚。
翠竹纸庄是苏听第二次来了，只是上次是内测时说书人讲故事带他们来的。按当时的故事情节，是苏听和常志文作为货栈伙计，陪着混元镇的纸扎匠人来纸庄进货，当时尚未升阶的算命先生黄演辂客串了一个打秋风的陪衬，虽然到纸庄前，算命先生算卦说今天大凶，但四个人并没有想到这个所谓凶险，居然是在翠竹林里被毒蜂攻击！
这次，苏听总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个翠竹林的真实样貌。合阳城城南，到临清河畔这一带，居然是一大片竹林，纸庄在竹林的西侧，利用竹林生产比较高档的竹纸。据纸庄的伙计说，竹林东边，差不多就到了李家农庄了，那边是李家祖产，包括李家的祖坟、祠堂和义庄。
他们遇袭的地方，就是在纸庄附近，竹林西侧，临清河畔。
“看来，这片竹林里有古怪。”萧征看着苏听随手画的示意图，“这城南原来都是竹林，这片林子可不小，倒是很可能里面有什么危险的，是不是你们当时进了竹林？走的太深以至于惊扰了里面的毒蜂？”
“没有，我们当时就在河边，因为有组长的提醒，所以我们没有离开庄子太远，就在纸庄外的河边，然后就遇到了毒蜂袭击，大家被蜂群追着跑，纸扎匠人跑得慢，被判定蜇伤了，然后说书人就宣布了这次游戏结束，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觉得太危险，被蜜蜂蛰了又能怎么样，结果，结果，韩楚楚当晚就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过来！”
苏听狠狠地锤了一下石桌，半晌才说，“她一直昏迷到现在了，大家都束手无策！我们这一组人，也就剩下了三个，再也没法子进行内测了。”
黄演辂私下告诉萧征有关苏听和韩楚楚的事，所以萧征明白苏听此时的心情为何如此恶劣。
小院外面有脚步声响，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工匠带着一位面容憨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手里抱着一捆纸，看来是看货的样品，萧征和苏听忙起身迎了上去。
“敢问老丈是周大匠吗？小子是黄二公子家人，这位是川源行王家的伙计，都是有事要打扰了。”
萧征这几天的古代生活常识没白学，说起话来越来越像个时空偷渡客。
“小老儿姓周，大匠可不敢称呼。黄二公子文采好，早晚要中状元的，到时候去了神京，咱们庄上也有脸面，说起来是状元郎的文章也用咱们家的纸。”
说了几句客套话，老者让自己的徒弟将纸张样品都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这桌子与这纸张大小接近，一看就是常用来摆放样品的。
“方才小徒弟告诉我了，说二公子是打算定一批纸用来誊写文章。文章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用不得俗纸，咱们这里有上好的竖纹竹纸，就是用这城南翠竹林中的嫩竹为料细作而成，高一尺许，而长尺有半，几乎不用再剪裁，自家用来最是方便。这纸翻看摩擦不起毛茸，合阳城里这几家的族谱都是用此纸的，最是经久不蛀，上好的纸啊。”
“玉扣？”苏听得益于大满灌的唐代百科，此时想起来这个纸的名字了。
“好，小哥好眼力，看来王家商行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啊，这纸就是玉扣纸，做不得假来。宣州纸用董草榆树皮作纸，画山水写墨宝为好，但写文章立书籍，还是要说咱们的竹纸玉扣啊。”
萧征和苏听对视一眼，“大匠说的我们都晓得了，这纸贵重，还是要二公子定夺，麻烦大匠多给小子几个纸样，我们带回去让二公子和李贡生几位试用，这样也好定下来到底要用那种。”
“这玉扣纸，就是用这翠竹林里的竹子为原料，看来这片竹林也是块宝地啊。”苏听看了萧征一眼，打算把话题引到竹林本身。
“这竹林只怕比这县城城墙都早，城南这片以前都是竹林，临清河畔这片翠竹可是好地方，景色好。只是竹林里面几乎没有路，竹子长势也快，我们要去城东李家庄子，宁愿从城里穿行过去，都不走这竹林的。这玉扣纸，都是金贵人家才用，用量也不是太大，所以咱们也不用进去太深，就在竹林边缘那些新竹嫩竹就够用了。”
看来这竹林里，并没有人知道藏了些什么。
“哦，原来如此，从老丈这里又听到了好多有趣的事。”
“好说，好说。我让他们给你拿来的，各款各样都有，选些适合写字的带回去让状元郎用用看。咱们作纸的有句话叫：人予我厚，我予人薄。黄二公子将来前程远大，到时候我托他福气，把这纸卖到天子脚下去，哈哈。”
“老丈说的极是，我们这就把定钱放下，反正无论选哪种，都是要在您这里做的。”说完，萧征拿出从黄家账上支取的半吊铜钱交给老者的徒弟，算是放了定。
苏听按着记忆，向老者打探花草纸，周大匠听苏听居然知道这么多，两个人聊了起来，等徒弟拿着银星账簿回来，苏听差点儿就把薛涛笺这个名字都说出来了——这个世界里，会不会有薛涛这位才女呢？他们不知道，所以也不好冒险乱说。
小徒弟手脚麻利，将纸张样品卷好，被萧征制止了，从其中抽出几张，借口说是川源行那边也需要样品，老者听苏听说起将花瓣花叶加入纸中，闺中女子肯定喜欢这样的话，不由得陷入专家级的构思中，对纸张样品的分配也就没有在意。
两个人告辞出来，苏听看着周大匠急冲冲地回了工坊，“我这样，会不会是改变了启明录世界的科技进程？”
“你想多了，古人不比我们笨，估计周大匠只是没想到这种纸还可以专门挣女人钱罢了，这方面，古人确实比不上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把多余的几张纸折叠好，从怀里拿出远足书箱，“嗖”的一声响，那几张看起来比小盒子大多了的纸张，就不见了踪迹。
“木匠居然这么厉害！可惜羊城的木匠被杀了，至今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种制作的能力，在现实中实在太有用了。”苏听看着这个小盒子被萧征又装回怀里，“这么关键的人物莫名其妙死了！”
“但文慧同时就学会了，这大概是游戏为了防止故事无法推进做的补丁，这个才是很关键的问题，”萧征把包装好的纸张背在身后，看起来像个火箭筒，“相信黄组长和分析组都想到了，工匠这个道途虽然没有攻击能力，但肯定在启明录世界里举足轻重，否则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要帮助他们，以便争取让我们早日相聚了。”
是啊，木匠可以制作带次元属性的箱子，那么铁匠、银匠这些职业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奇物呢。
此时已经是下午，他们进入游戏早就超过了两个小时，但至今没有收到退出的消息。
“我们去竹林里看看？”毕竟这个才是今天的主要目的。
“当然！”苏听抬腿就走，带着萧征沿着河边走向翠竹林。
随着进入到竹林深处，阳光一下子变得暗淡了不少，周围也静悄悄的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绿色，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又默默走了一阵，萧征突然停了下来，“不对，这些竹子的位置和数量开始重复，我们可能是迷路，或者这里面有什么禁制迷宫。”
苏听一愣，然后开始回忆刚才走过的路线，确实，有几簇竹子形状是见过的，而且角度都一样。
“鬼打墙了？”
“有可能，这个竹林里面搞不好藏了什么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异常，我们也要小心点儿。”
一旦发现了这点，萧征的心算和苏听的过目不忘组合威力就显示出来了：那一簇竹子当时向左转然后接到哪里，那么这次我们换一个方向转会接到哪？只要不是竹林自己还会时时变化，那么这种简单依靠错觉设立的所谓迷宫，就只是稍稍耗费他们两个的力气罢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一处竹墙面前，一排密密麻麻并排生长的竹子，挡住了前路，这个地方，他们没有来过。只是这里也没有了其他出路。
这里应该是竹林的最深处了，空气在这里并不流通，周围一片死寂，满眼翠绿。
“这味道，萧将军闻到了吗？”苏听抽了几下鼻翼，这味道很恶心，感觉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有腐烂的动物尸体？”萧征也闻到了这种味道，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下，“苏老板，你们去年内测时，合阳县闹过蛊毒，李家好像与仆人中毒，有人家的鸡鸭被毒死过？”
“是的，死掉的动物都迅速腐烂！难道，难道这个竹林里有线索？！”苏听不仅提高了声音。
“嘘！”萧征连忙摆手，但好像已经惊动了什么，两个人都听到了声音从这一排竹子后面传来了。
那是一种“嗡嗡”声。
两个人脸色都变了，缓缓向后退去。
突然，从那一片并排生长的竹墙里直接飞出来一只足有一尺来长的胡蜂！
复眼细腰的身子，黑黄相间的花纹，腹部一根黑色发亮的毒刺，翅膀扇动发出“嗡嗡”声，在它的头上，居然飘着“胡蜂（蛊兵）”几个黑体字！
在游戏里，是用这种方式看对方名字的，这一刻，萧征和苏听好像才感觉到，这依然是个游戏。
能亮出名字还这副模样的，只可能是敌人了！
胡蜂向着苏听俯冲飞过去，苏听身子一晃在地上转了一圈，躲过了它的毒针。
“萧将军小心，我有体技能，它未必能碰到我，你注意它的动向，”苏听扯下头巾包在手上，头发有些披散下来，衬得圆脸有种发狠的神情，“我们慢慢退出去，我记得路。”
萧征看着与胡蜂周旋的苏听摇摇头，“不必，我们干死它！”
说罢，萧征左手伸出指向苏听大喊一声：“守护！”一层如雾的红光笼罩了苏听的全身，紧接着，萧征上前大喝一声：“退！”
胡蜂的身形一凝，生生在空中退后了一段，随即，它好似被萧征的行为激怒了，在空中急旋，向着萧征的方向冲了下来。
“盾侍！”萧征摆出姿势大喊，一片光影在空中盘旋飞舞，一面面画着兽头獠牙的透明盾牌出现，护住了萧征的全身。
胡蜂在空中旋转飞舞，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苏听几乎看不清它的样子，只是一团黑色影子不断飞旋撞击，却始终无法冲破盾牌的阻拦。
随着胡蜂的攻击逐渐加强，苏听发现萧征的样子也在逐渐改变，一身暗红色的盔甲逐渐在他身上浮现出来，越来越具现：头盔护耳上翻，顶竖长缨，披膊左右呈龙首，护颈以下纵束甲带，胸甲左右两块，各带圆形甲板，膝裙、鹘尾、吊腿。
一面大盾出现在他的手中，中间是饕餮兽头，两只漆黑圆眼，一对雪白獠牙。
随着盔甲的具化，萧征的气势已如临渊巨兽，他看准机会，猛然向前推举大盾，“散！”
封堵胡蜂的漫天盾影消失了，胡蜂翅膀的声音变得刺耳尖锐，向着萧征急冲而下。萧征大盾猛挥将胡蜂凌空撞开，胡蜂在空中翻滚未定，萧征盾牌横撤，左手一柄长刀却从盾牌中抽出，对准胡蜂的细腰部劈去。
“破！”随着他一声大吼，胡蜂应声而断，向地面跌落，萧征刀势回收，长刀没入盾牌之后，随即他双手举起大盾向着地面上的已经两半胡蜂砸去！
“碎！”
一团尘土和枯黄的竹叶碎片冲天而起，将这一片好似从来没有人迹的隐匿之所荡除干净。
很快，萧征身上的那一套盔甲和手中大盾消失了，只剩下萧征手拄双膝在大口喘气。
地上的胡蜂已经是一团烂泥，几乎看不出形状了，苏听慢慢走了过来，正在说些什么，只见胡蜂尸体处凭空出现了一颗紫色晶莹的宝石，它飞舞一圈，然后静静落在萧征的眼前，好像一只红色的萤火虫。
“这是什么？”萧征没有去碰，只是左右摆着头看着它。
“这个像不像，我们开始玩游戏以后，脑子里出现的那个宝石碎片？”苏听重新包好头巾，顺势敲敲自己的脑袋，“我这里还是整整一颗圆圆的宝石。”无论如何，他们今天干死了这只胡锋，苏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总算是解了心头之恨。
“我的是红色的，现在只是很小的一块，都感觉不出来形状，可能与刚刚升阶成‘义从’有关。”说着，他伸手轻轻抓住了那个漂浮的紫色宝石，“我们把这个也带回去，看看分析组怎么说。”
宝石被收进远足书箱里，在那个异次元空间里，萧征和苏听才会觉得这块宝石暂时没有了危险。
苏听松了口气，“刚才那些技能都是义从的吧？太炫了！没想到萧将军这么能打！”
“我也没有想到，刚才，感觉，感觉都是不由自主在行动，感觉不是我自己。这，难道就是变身的含义？”
苏听翻了翻白眼，谁知道你们这些唯一性玩家到底有多猛！起码，这个所谓变身，其他人没有。
“我们还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别再有什么变化。”
“刚才，这个怪是从这排竹子里直接穿过来的，”萧征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这排竹子，“会不会这竹子就是个假......”
没等他说完，他的手也没入了一根竹子里！
“幻影？”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直接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苏听看着萧征身体消失在竹墙中，然后就听到他的声音喊道：“苏老板，过来吧，这就是个幻影墙！”
苏听皱着眉，冒着撞头的风险也走了过去，犹如穿过了一片空气：竹墙背后，却是一片空地，方圆一丈之间，没有一根竹子生长，地上都是枯黄的竹叶，有些地方微微鼓起，似乎叶子下面有东西。
这里的空气味道就更差了，感觉那些腐败的东西就在这里，在枯叶之下。
“小心点儿，我们看看这些鼓起来的地方有什么，”萧征四下乱找，捡起一根枯竹枝，轻轻拨开那地上的枯叶。
果然，有小动物的尸体在下面，但已经腐败，看不出是什么了，有皮毛残骸，应该不是是飞禽。
苏听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不断拨开枯叶，查看那些异样的地方。他在空地的中间地带发现了一处异常，就用手中的枯竹轻轻拨开，下面没有小动物的尸体，而是一团破布。
苏听喊着萧征过来，这是第一次发现有人类物品。他们不敢用手触碰，就用枯枝慢慢挑开这团破布，看不出是衣物或者什么织物，但很快，一枚小巧的银戒指从破布里滚落出来。
苏听大叫一声，不再管这破布是否有毒，直接下手抓住了那枚戒指。
“这，这是韩楚楚的戒指！我看着她一直戴着，戴着右手小指！”
就在此时，他和萧征的脑子里都传来说书人的叙事腔：“本次跑团结束，一分钟后强制退出，请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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