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露凝的沉默让解离尘感受到一种叫作为难的情绪。
他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得到,一半保持着理智。
她根本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未来要做什么。
修界危机四伏,远比凡间的尔虞我诈恐怖。
她是个凡人,生命短暂,若要与他有什么,定得前往修界。
他希望她进入那个肮脏腐烂的地方吗?
不希望。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这样的日子他一人过足以,不需要再多一个。
真到了那种情形下,可能对她来说最危险的甚至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哪怕他此刻只一缕神魂在此,也很清楚全部的自己如今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
“那些我也不会误会。”
他在她的沉默之后,主动这样说道。
露凝闻言恍惚了一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地自容地后退了一步。
她低下头,紧紧抓着衣袖,鼻尖红红地小声说:“……是,大人。谢谢大人。”
解离尘微微颦眉,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她又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停下,知道不能再往前。
“我走了。”
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露凝知道。
她没说话,怕真的说话会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只点了点头,一直垂眸不去看他,直到过了很久才有勇气抬头。
他已经走了。
露凝强撑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肩膀垮着,失魂落魄。
她红着眼睛朝上看,没让眼底积蓄的水珠掉下来,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心思呢?
脱口而道的那些心里话,到底是什么时候滋生出来的?
很快她就知道了。
大约是从第一次被他保护开始。
那日万寿节发生意外,若祈福真的因此中断,即便事情与她无关,但蛇是她掐死的,她也是核心人物之一,被关押的日子不会像之后那样自在舒适。
吃些苦头是必然的,说不定还要下大狱。
那时解离尘继续了祈福,是无意间帮她的第一次。
这次尚算是无意,也连带让其他人好过了不少,但后面几次……
一而再的,都只是为她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保护过了。
父亲不在了,阿娘也死了,兄长也离开了,亲人都离她而去,曾经金尊玉贵被捧在掌心的温家明珠早已蒙了尘,除了身边忠心耿耿的奶嬷嬷和丫鬟管家,再无人将她放在第一位,尽心尽力地保护。
哪怕是太子姬婴这个嘴上说着多喜欢她的人,也总是将她摆在第二位,所以她从来不会将他那副深情的模样放在心上。
吴嬷嬷等人再关怀她,也始终因身份问题帮不了她什么,还得依仗她,得她庇护。
唯有解离尘。
他无视所有规则,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待遇。
会喜欢,会放在心上,其实早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若万寿节没发生意外,若她一开始就没去那个位置,早早就让了位走远,没有夜舞与清河郡主的争执……后面的事情大约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被关在皇宫,早就回了将军府,吴嬷嬷也不会来上香,可能她们这会儿都已经走在前往边关的路上了。
一环扣一环的变故让她与他有了今日的牵扯,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
可惜,有缘无分。
他在嬷嬷出事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她别哭。
他让她不要怕,告诉她,因为是她炖的汤,所以他喝。
在她因签文安抚完嬷嬷和池云,精疲力竭的时候,是他看出她心底还是有些在意,跟她说,她会长命百岁。
……可惜有缘无分。
露凝用衣袖抹掉眼泪,使劲揉了揉眼睛和脸颊,确定没留下什么异样才往回走。
有缘无分就无分吧。
反正……反正一开始也没指望真的有什么“分”。
在明白心意之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心。
她能调整过来的。
很快就可以。
姬婴将护口寺的一切安排好后再来见露凝,就发现她已经离开。
日暮西斜,这会儿她估计已经走到半路了。
“殿下,可要派人去追?”
“不必了。”姬婴慢慢说,“暂将她身边的人撤回来,莫要让父皇发现什么。”
“是。”
回京半路上,露凝并不知自己身边之前一直有姬婴的人。
她很累了,因照顾吴嬷嬷一夜未眠,后面又……她现在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因吴嬷嬷身子还很虚弱,所以占了马车大部分位置躺着,池云和露凝坐在一侧,让小姐的头枕着自己,也跟着不断打瞌睡。
护口寺乃皇家寺庙,来往京城一路都是官道,马车前行很稳,一切都安然平静,直到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马车猛地停下,马儿嘶鸣,车夫掀开帘子想说什么,下一瞬就被一刀毙命,血溅在帘子上,惊得露凝瞬间清醒。
出事了。
“小姐!”
池云恐惧地要护住露凝,可她哪里护得住她,露凝将她塞到身后,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道:“你看着嬷嬷,千万别出来!”
自从最近老是出意外开始,露凝就随身带着匕首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池云想说什么,但很快有黑影冲到了马车旁,她赶紧扑到昏睡的吴嬷嬷身边护住她。
露凝握着匕首挡住对方的刀刃,这在来人看来是不自量力。
匕首挡刀,一个弱女子,真是异想天开。
但就是此等异想天开,竟然奏效了,还非常有效。
那手握大刀蒙着脸的魁梧汉子竟被这一挡震得手腕发疼,连刀都握不住,疾步后退而去,满脸震惊地望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露凝。
露凝白着脸判断形势,马已被杀,她跑是跑不掉了,只能迎战。
看这些人打扮就知道是山匪,应该是看他们的马车护卫不多,里面是三个弱女子才动手的。
如今护卫和车夫都已经死了,露凝一个人对上十几个彪形大汉,哪怕知道自己天生神力,也还是有些发憷。
但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另一队车马恰好行了过来,他们应该是在赶路,亦是轻车简从,随行护卫见了这些山匪,第一时间拦下自家马车。
“前方有异,后退!”
那领头的护卫没有上前,约莫是不想搀和,毕竟他们人也不多。
露凝刚升起的希望又落下,只得握紧匕首靠自己。
那马车没退多远就有人掀帘而出,是个女子,还是熟人。
夜将军的妹妹,夜舞。
“怎么回事?”夜舞看了看天色,蹙眉问道。
“小姐,前面出事了,有山匪劫车。”
“什么?”夜舞眯眼望向露凝的方向,依稀看到一抹鹅黄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离京城这么近有山匪?真是荒唐。”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小姐着急赶路,我们带的人手不多,不如换条路走。”
那护卫半点没将露凝这边的情况放在心上,山匪们见此彻底放了心:“算他们聪明,若是过来,便一起干掉。”
说完话,为首的山匪提着刀朝露凝而来。
露凝身形娇小,面色苍白地握着匕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马车,看上去柔弱而可怜。
那山匪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甚是不错,若是听话束手就擒,哥几个保证不伤害你如何?”
那油腔滑调的恶心样子,露凝看得厌恶极了。
她若不反抗,他们的确可能不会对她挥舞刀剑,可后果可能还不如死在刀下。
更别说她是温家的女儿,便是死,也不会向匪徒求饶。
“有本事就过来!”露凝手都在颤抖,尾音也有些鼻音,但毫不妥协。
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更让山匪们笑得开心,他们吹起口哨,朝露凝蜂拥而上。
夜舞终于想起了为何觉得露凝眼熟,她立刻对护卫道:“时间太晚了,绕路便要入夜才能到护口寺,会误了上香的时辰,就走这条路。前面那是镇国将军府的温小姐,快去帮忙!”
她不但让护卫去帮忙,自己也下车朝那边跑去。
她当然得去,她来此为的就是这场山匪之难。
原书里是燕卿卿来上香的路上出了事,遇见在寺里除妖后回程的男主,两人再次碰面。
如今宫里的剧情改变,燕卿卿还在国公府出不来,她就要自己来遇这场山匪之难。
其实她也可以早早就去护口寺,在那里与男主碰面,可护口寺有妖邪,依稀记得还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她担心自己还未入修界,没有修为,不小心出事,所以还是谨慎地选择按原书燕卿卿的遭遇来,在回程的山匪上相逢——山匪是人,可比妖邪好对付的多。
前面她一直未能与男主搭上线,这次机会决不能放过。
未免兄长手下的亲兵太能干,将山匪都杀死扰乱计划,她还特地少带了些人,选了一些酒囊饭袋。
她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周,想看看男主快要出现了没,确保自己不会真的受伤。
露凝这个时候就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她握着手里的匕首不断挥舞,将想要靠近自己的山匪全都击退,轻纱的鹅黄衣裙上很快溅上了血。
她真的很讨厌血,讨厌兵刃,那会勾起她很糟糕的回忆,可她还是不得不用兵刃保护自己,不得不迎着鲜血前进。
她不想的,但眼泪就是不断流出来,她好难过,尤其是看到有护卫保护的夜舞之后,脑海中浮现出家人还在的画面,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没有嫉妒,也不是羡慕,就是很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不能带她一起走吗。
“国师大人!”
夜舞忽然高呼一声,露凝泪眼朦胧地怔了怔,果然看到天际边亮起一道蓝色灵光。
白发白衣,披着雪色斗篷的国师大人御风而来,蒙着白绸的眼眸第一时间锁定了露凝。
露凝被匪徒环绕,握着匕首,孤立无援地自己保护自己。
夜舞见到解离尘,二话不说提裙跑过去,她身边护卫已经都受了伤,但好在自己没事,解离尘出现太及时,这些山匪粗鲁低俗,没看见解离尘如何出现,只听夜舞模糊唤他什么“师”,并未意识到来人是谁。
见他只一个人,山匪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还要朝夜舞出手,她赶紧躲到了解离尘身后。
解离尘刚一落地,正瞬身要去救露凝,夜舞突然靠过来,带来五名山匪,他微微颦眉,兜帽下的唇线紧绷,广袖轻轻一挥,眼前山匪骤然消失。
是真的消失,连尸体都没有,直接化为烟尘不见了。
夜舞看着这一幕,心里对修仙越发向往,更坚定了要用尽办法前往修界的想法,同时也难免对男主产生兴趣——英雄救美,英雄还那样强大英俊,身为无cp男频小说的主角,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种马感情线,对他产生兴趣实在太正常了。
她调整好表情,正想用最完美的状态道声谢,就发现眼前人不见了。
她愣了愣,跟着光影望去,见到衣裙染血的露凝收回了望着她和解离尘的目光,楚楚可怜泪盈于睫地一拳打飞最后一个围上她的山匪。
匕首插在之前那名山匪身上没拔出来,最后这个只能用手解决了。
她放下手,解离尘刚到赶到,她终于得救了,可以放松精神,却在解离尘伸手过来的时候,背过身去躲开了。
解离尘一顿,手空落落地虚虚一握,麻木冰冷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
他见她不断掉眼泪,却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还躲着他靠近,不禁喉结滑动,气息越发清寒。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池云见外面安全了,放下还昏沉着的吴嬷嬷跳下了马车,抱住了露凝抵着马车的娇小身子。
露凝终于撑不住,拥住她蹭了蹭,把眼泪都曾在了她身上。
“没事。”
她不知是在对池云说,还是对自己说——又或者说是对解离尘说。
“……我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冰刃和鲜血带来的不想忆起的过去,以及他身后躲着别人的画面。
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委屈,眼泪流得汹涌,很快湿了池云的衣衫。
也湿了看她落泪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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