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鸾剑上
林婴手中所持白剑乃是李唐皇室宝库保存许久的千年古剑。
早在千年前的南疆之地,列侯纷争大多在中原一带,所以南疆那时并没有现在这么肥沃富饶。
也正是因为免受战火摧残的原因,南人大多天性善良,勤劳,在耕田上整日劳作。
但也有崇尚更美好生活,而北上定居中原的人,诸侯伐交不断,干戈即举,战火必然绵延数年,北上的南人大多凭借着吃苦耐劳的性子在军中做起士卒,不过也有些南人掌握了某些技艺,过上更安详的生活,他们通过自学的锻造手艺成为了铸剑师,一器千金,一生不愁。
北方出将,南方出匠,一时成了那个时代的主流。
南方锻造兴起,不少人向纷纷南人拜师学艺,妄图学得一技之长后再北上大捞一笔,后荣归故里,余生逍遥。
芩小时父亲频频北上替人铸剑,自己每次都会趴在门前数蚂蚁,数着数着,父亲就会回来,虽然分开的日子很煎熬,但是父亲每次都会带回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父亲每次铸剑,芩都会躲得远远看着,当父亲大汗淋淋时,她将手帕递过去,然后将手迅速缩回,害怕那炉子里面翻滚的赤水溅到身上。
那之后,娘亲泪撒梨花地抱着自己哭了一夜,芩躺在怀里睡得很安详,第二天娘亲就不在家了,隔了几天后家里来了一个华服浓妆,高挂银冠的女人,她比娘亲更羞,更美,却从不帮父亲铸剑,只是守候在家里,沏茶迎客。
不过父亲还是很疼自己,最好的东西总是有她一份儿。
直到小姑娘慢慢长大,父亲离家的日子逐渐变少,家里反倒是来了不少陌生小子拜师学艺,其中一个瘦猴儿芩记得很深,他叫泱。
其他小子都是拿起玄铁可以起炉开火,只有这个泱什么都不会。
芩每天自由的时间愈来愈少,那个女人将自己关在屋里,让自己看书学礼,可是外面那么热闹,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锁在这里?
这段时间里面,父亲很忙,反倒是那个叫泱的瘦猴儿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最多,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在从头学起。
“你为什么要来铸铁啊?”
“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饿死.......”
这是两人说的第一次话。
听父亲说泱的父母在饥荒中死去了,而泱靠着仅剩的一口米粥,活了下来。
芩觉得泱很可怜,之后一起的日子里,姑娘总会藏些肉块,他太瘦了,白天里时甚至会晕倒。
到了晚上,芩会偷偷爬到泱的被窝里面将三餐里面藏起来的食物送给这个瘦猴儿。
“谢谢你,芩,你是对我最好的。”
“那当然。”
“以后我要为你打造一把天下无双的兵器,以你为名。”,泱大口咀嚼着。
被窝里面两个人暗自约定了承诺,一个打造最好的兵器,一个为他寻找最好的铁。
泱的进步有目共睹,他打铁时独到的锤法让他脱颖而出,成为了父亲的亲传弟子。
“不久之后,我要随师傅北上了!”泱在火炉前一边添置柴火,一边对身边的芩说道。
这次,芩就站在火炉边,眼皮底下就是滚滚赤水,额头凝结的汗珠倒映出泱看她的眼神。
“那好啊,这样你终于可以打造一把极好的兵器了。”芩莞尔一笑,这些年她学到的也不少,只是她的心却是忐忑不安的。
“是啊......”泱瞳孔中泛着流光,犹豫了一会儿,回应道。
他去了,芩将两人送到了十里之外,无论是父亲,还是泱,她都希望两人能平安归来,仅此而已。
那一年,桃瓣夭夭,灼灼其华,千里之路,踏足脚下,路漫漫而道无终兮!
他回来了,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心中更是种下噩梦的种子,父亲被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泱告诉芩,自己的第一把剑被完完全全否定,加之耗费了巨大的铁源,按照雇佣的等价赔偿,泱必须偿命!
是父亲,父亲在危急时刻保住了泱,因为相信泱才让他代替自己铸剑,师傅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他愿意一命换一命,但是泱必须立下承诺,照顾芩一辈子,如若背叛,便被冤魂缠绕不得好死!
芩披麻戴孝,在灵堂前哭了一夜,以后自己再也等不到父亲了。
泱在房内关了三天三夜,终于昏了过去,并且发了大病,全身乏力,额头奇热无比。
一身重担都压倒了这个豆蔻年华的女子身上,甚至喘不过气来。
父亲的积蓄很快因为泱的一场大病的药材钱全部散尽。
“你再不起来,家里可就什么都不剩了。”一袭白衣,头戴白巾的芩拉着床上昏迷的泱,低声念道。
芩看着泱,他的错害死了父亲,自己怎么恨不起来呢,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第二日,芩远行,她去西王母神庙为泱祈福,而赤脚祈愿才是最诚心的,她露出雪足,行三里,脚底烧灼之痛来得极猛,猩红的血顺着划破的伤口流到外面,那阵酸麻裹满全身,腿脚一弯,直接摔到地上。
芩捋了捋头发,脚底的血迹已然凝结成血块,新的伤口还在不断产生,断了线的暗红血珠划落伤口,滴落地下绽开了花。
“神母请保佑这个瘦猴儿吧,虔诚的芩愿意每年为您献上贡品,求您了!”
西王母庙里,芩不断祈祷着,一日一次,整整五天,她的雪足如同被烈火焚烧了,满是疮痍。
直到泱醒了,他抱着守在身边的芩大哭了一场,乃至下跪请求原谅。
芩只是淡淡一笑,死者已逝,生者更要活在当下。
之后的每年,她都会去给西王母庙奉上贡品,其间,她见到了一个羽衣华丽的小鸟,它小腹呈翡翠色,其余为湛蓝,喙白而细,眼为赤黄,极为罕见。
芩会将食物分予它,所以每年这鸟都会来到庙宇之中等候女子。
而泱则是整日在铁匠铺中,自己欠芩太多了,九死难赎,只有让她过得好,自己才会心安。
他做最好的铸剑师,她为他找最好的铁。
泱为忘,芩犹记,两人心有灵犀般,默默付出。
光阴一晃而过,两人都已过了懵懂之年,心事自是互相知晓,却无人开口。
“芩,过几日,过几日我便要再度北上,这次我不会再错了。”烛光下,泱望着一旁裁衣的芩说道。
北上?手中的小刀划到一半,芩脑子里面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你,你要去多久?”
“短则一年,多则五年。”泱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微光下埋头的芩,“铸剑师那有他们说得那么容易,风险虽比不上上沙场,可也是看别人脸色行事。”
“这么久,我这几天替你把盘缠什么的收拾好。”低头的芩正欲离开,手却被泱拉住了。
心中微微一触,青丝掩盖下的芩眼角早已泪光莹莹,一只手捂住自己欲哭的嘴,立在原地。
他是泱啊,浩瀚无垠,宽广无量,谓之泱,怎么能把他困在这个地方呢?
“你,你去吧......”噎咽在喉,泪撒脸庞,声声泣血。
“芩......”泱双手扶住芩,心中好生苦涩,堵住喉咙,不知如何开口。
微微烛光,铺满了整间房屋,火芯中提炼的油滴晶莹剔透,余温犹在,它随着烛柱划落。
火光顿时大盛,外焰徐徐释放的热气浸满了四周,将房子变成了暖炉般燥热。
人的本能是为了燃烧自己,所以本性属火,遇火反倒能产生共鸣。
灯油圆滑似镜,这玉珠贴着烛灯,映照着房中此刻相拥一起的男女。
谁说雪月风花当配才子佳人,这一缕烛光便点燃了两人心中的情火。
芩伏在泱的肩旁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泱的心跳和逐渐炽热的脖颈。
泱紧紧拥抱着芩,双手化为金锁,牢牢锁住这位良人,她柔软的身躯让他感觉到那难以乞求到的安详。
多么希望这一刻是永恒。
泱附到芩通红的耳边轻声低语:“生当立归,死则长思,若我回不来,忘了我吧,若我回来了,嫁于我.......”
今夜如幕,繁星灿灿,佳人如玉,美人如璧。
他去了,留下了又一个承诺,负着行李,匆匆上路。
芩望着那背影,美眸含泪,若不在这世间,或许真的能长相厮守。
那只青蓝飞鸟隔一段时间就会落到西王母神庙中,羽翼逐渐丰满,体大如鸡,两翼间长出黄白眼状斑纹。
芩每日都会站在那条一望无尽的蜿蜒长路上,她曾发了疯一般呆了整整一天。
他匆匆回来,有喜有犹,泱终于完成了让雇主满意的作品,但是他也得知,战火即将蔓延至南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并不想让南人一直安详下去。
带着芩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地方,好好活下去。
那夜,无论怎样都好,芩从箱子里面取出了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件衣裳,天为被,地为床,在此共结连理。
澈若秋水,灿若星晨的双眼诉说着女子的相思。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披璀璨衣定终生。
天地为证,泱娶芩为妻,永结同心,至死不渝。
然世事安能如人愿,泱的铸剑之法终于被公家所发现,南下追杀之人数不胜数。
没日没夜的逃亡,让这对新婚夫妻未有安歇抒情之日。
“泱,你若能为本公铸造出旷世神兵,保你日后一帆风顺,倘若不能,你就与你那可人儿一起死吧!她追随你一路,让她陪葬,你甘心吗?”
公家以两人的性命威胁泱,自己的命不足惜,可是芩绝不能死在这里!
铸剑师打出好物最基本的就是有好铁,而铁越好,器的品质自然越高。
“这般普通铁石怎么能打出绝世的神兵!”泱握着手中的黑铁,外壳虽硬,内却中空,锻造出来也是一把空壳。
“泱.......”芩一手握泱的双手,捏着他的脸,“看着我,铁的事,我去找就行了,父亲生前友人很多,好铁不难。”
眉目间吐露的万般柔情让一筹莫展的泱得以平复下来。
你做最好的铸剑师,我为你寻最好的铁。
芩虽然这么说,可是向前辈们寻到的铁,质量不一,有的高,有的低,但是却绝对没有超凡的品质出现。
又到了一年一次的上贡了,这么多年了,芩一直都忘不了自己的誓言,她让下人带好贡品,自己则是赤着雪足走到三里外的西王母神庙。
这么多年来泱的平安,芩很希望是因为自己每年的祈愿。
神母请原谅我的贪心,芩只想为泱寻一块好铁。
自己的脚底早已满目疮痍,若不是为了能与他多呆些时日,可能早就死了吧......
“神母在下,虔诚的芩希望神母能保佑我寻得一块绝无仅有的铁,芩愿意用余生的时间去侍奉您!”
叩首,叩首,再叩首。
神庙上的青蓝鸟依旧如约停驻在这里,体大胜鹅,它的湛蓝羽衣边泛着点点荧光,颇有神鸟之姿。
“夫人,你别叩了,大不了咱们再去几家亲友那里寻一寻!”
芩摇摇头,“不行,一定是我诚意不够!”
她双手一合,眼眸微闭,埋头祈愿,“神母在上,芩愿意用二十年性命担保,侍奉您一生,请保佑我寻得一块好铁。”
“芩愿为此,病不进药石,食不进荤腥,如违此誓,我必不得好死!”
“夫人!”
芩一手合并,五指朝天,一手伏在胸口。
那庙上青蓝之鸟,突然振翼高空,绕云长鸣,声如碧天云海之滔滔,犹如身着蓝羽的凤鸟。
它盘旋之际,口中吐出一块方状银块,砸破神庙上的瓦砾,掉在王母像前。
那银块手掌大小,自身焕发一股极寒之气,如冰般剔透,似镜般光滑。犹有灵气在内流动。
青蓝飞鸟已然消失不见,芩揣着着这块银块,寒气将她脚下周围的一切都凝结殆尽。
“谢谢.......”
她许久未合眼了,只是这次实在太累了,眼皮垂下,冥冥之中她知道了这块就是自己想要找的。
“夫人,你体内的脉象很紊乱,要不我开几方药?”
芩再度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不用了。”
“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夫不用避讳,尽管讲就是了。”
“是......”那大夫从床边站起,往后站了站,低下头说道:“夫人,这般折磨自己的身体,已经丧失了孕育的能力......”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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