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婆与母舅
转眼间就到了姜朝歌生产的时候。
姜朝歌是朝廷官员，刚进入待产期便有位医官在姜府住下，随时待命。如今姜朝歌刚一发作，屋外就站了三个产婆带两个医官。
东岚王朝女子掌权，自然在生育一事上极尽发展医学。此时姜朝歌还未开宫口，便就着茶水灌下一颗又一颗御医研发的丸药。
丸药在侍者端来的盘子上整整齐齐排列，另有两盘丸药，一盘专增精气，好让女子不至于生产时后继无力；一盘专控止血，防止生产时大血崩。
姜朝歌看着这些丸药，即使经历了三次还是忍不住犯呕。
但是要知道一百多年前，女子生产可是汤药一副副往下灌，那些汤药苦涩不堪，又药性轻而量多，有时孩子还没出来便有了尿意，比之现在麻烦百倍。
姜朝歌不断在心里说道，以史为鉴，以史为鉴，以前生孩子更辛苦。多比一比，那精神胜利就出来了。
过了一个时辰，姜朝歌发动了。三名产婆迅速归位，一名摸上姜朝歌的肚子，另两名一边指挥侍者，一边接手侍者送来的各类杂物。
一名医官搬来凳子，坐在床边盯着姜朝歌，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趋向，随时准备施针；另一名医官就在隔壁屋里休息，等待换班。
屋外，姜朝歌的母亲姜竹颐坐在侍者搬来的软椅上，倒是显得有些云淡风轻。姜朝歌的舅舅林妊周反而急得团团转。姜朝歌买来的河氏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如鸡，不敢这时候去碍姜竹颐的眼。
“阿兄坐下吧，朝歌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你这样看得我眼晕。”姜竹颐拿过侍者递上来的茶水，泯了一口。
“妹妹！”林妊周喊了一声，气势又弱了下来，“……我这不是担心吗……若这胎不是女孩，那三个小子以后可怎么办……”
然后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你们大女人懂什么……男子在这世上有多不容易，你们倒是可以拍拍屁股把孩子给宗族养，谁替那三个孩子想过……”
姜竹颐眼一瞪：“阿兄我听得见！”
林妊周一僵，然后走过去坐到了姜竹颐身边。
他拉起袖子埋住脸，呜咽了两声：“我可怜的阿大小二小三还有未出世的小四……以后说不定要被宗族里的姨母们欺负了去！”
姜竹颐嘴角一抽，放下茶碗没好气地说道：“说得好像咱们家就你心疼那三个小子似的！我和朝歌难道还不会替他们打算？……行了，别哭了！真够假的！”
林妊周放下衣袖，衣袖干净如新，脸上也没什泪痕。
“我可是听见你们之前的打算！说这一胎还是男孩，就把四个孩子都给了宗族再也不管了！咱们家只有一位母姨家和我们还算亲近，可那只是咱们母亲的姨母，人已经走了，关系远了去了，到时候无人照顾，这四个孩子被卖了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唉哟，母舅的四个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东岚王朝里，母亲的母亲叫母婆，母亲的舅舅叫母舅，母亲的姨母叫母姨。更上面的就叫祖婆、祖舅、祖姨。
姜竹颐面色有些不自然，嘴上拧巴道：“那怎么着？难道让朝歌继续生？没这个道理！朝歌已经因为生育耽搁了仕途，继续生还会折了寿数，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朝歌？”
林妊周：“我怎么不心疼朝歌？我也没说让她继续生啊？但家里的男孩你们总要拿出个章程来吧？那河氏就是个拿不出好种的烂菜叶子，这回指不定还是个男孩。到时你和朝歌一去，我肯定早跟着去了，可他们怎么活？难不成学着那些穷人家去码头搬砖？要是被人轻薄占了便宜那不是吃了大亏？”
林妊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又拐到河姞风身上骂了好几句，既心疼他的几个侄孙子，又心疼遭了好几次罪的侄女。
姜竹颐将另一口茶碗递给林妊周：“来，喝口茶顺顺气。”
林妊周接过茶碗放下，怒道：“喝什么喝！妹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我嘴上都燎泡了，你还喝茶！”
姜竹颐摆摆手：“行行行，我不跟你吵。”
林妊周直接站起了身：“什么叫不跟我吵？难道还是我无理取闹？”说罢，调动毕生的理智，好声好气地问道：“你好歹给我透个底吧？”
姜竹颐正朝着院门坐着，远远看见三个小小的影子走过来，快速转头低声对着林妊周说道：“行了，我和朝歌早做了两头准备，你们男人家的又帮不上忙，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要真想知道，朝歌生完我再跟你说。而且还不一定是个男孩呢。
孩子们过来了，你嘴上记得把门。”
刚说完这句话，三个小人影儿就走近了。
林妊周的脸马上开了花：“阿大小二小三！早练练完了？”
最年长的男孩，也就是林姬申瓮声瓮气道：“回母舅，练完了。”
林妊周摸了摸他的头：“嗯，不错不错。”
最小的那个，也就是三岁的林小嫦河抬头问道：“母舅，母亲在哪？”
林妊周也蹲下摸了摸他的头：“你母亲在生妹妹呢。”
林小嫦河歪了歪头，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妹妹是什么？”
林妊周：“妹妹啊，妹妹就是你的依靠，是以后家里的顶梁柱，能保护我们小三不受外面坏女人的欺负！”
一旁六岁的林大嫦河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妹妹会赚钱养家，我们要和妹妹一起照顾侄女，就像母婆和母舅那样！”
林妊周笑着和他对视：“对，我们小二真聪明！”
姜竹颐坐在不远处笑着看他们互动，听完对三小只招招手：“来，阿大小二小三过来！到母婆这边坐。”
“母婆！”
“母婆早安！”
“早安，现在已经可以快吃午食了，我的小猪猪虫们。”
三只红了脸，拿起桌上的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这动作看得姜竹颐抿嘴笑了起来：“真不愧是咱们家的男孩，这吃相就是斯文。”
林姬申咽下一口糕点，道：“是男先生教我们的，这样才会得女子喜欢。”
姜竹颐笑容一僵，转头用气声质问林妊周：“你请的什么不三不四的男先生？怎么教孩子这个？”
说罢，不听林妊周辩解，转过头笑容满面对三只说道：“错了。咱们男孩子家不能讨女子喜欢。那些女子都是些外人，一些不知羞耻的男孩子被那些外姓女勾得吃里扒外，拿着自己家的东西补贴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是好男孩该有的作为！”
见三只放下糕点，坐姿端正听她讲话，姜竹颐的笑容越发和蔼了些：“你们以后若是被借了种，须知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咱们家的孩子。那只是借你们种，生在别人家的外人。
只有你们妹妹生的姓姜氏林的孩子，才是你们嫡亲的侄女侄子，才是你们该疼爱的孩子，是你们的依靠。就像你们母舅那样，听懂了吗？”
三只齐声回答道：“听——懂——了——”
姜竹颐满意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然后各自拍拍肩膀：“去吃午食吧！吃完去你们院里睡会儿，到晚间你们妹妹也该生出来了。”
看着三只走远，姜竹颐冷下脸，转头看着林妊周不说话。
林妊周着实有些怕他妹妹这个样子，殷勤地端茶送水，扶着姜竹颐到桌边坐下。
“你听我好好解释……那夏先生是有名的男先生，好多官员家教养男子都请了他，我也是听闻别人说他好才请得他，谁知道这人教了这么不着四六的东西……”
姜竹颐重重放下茶碗，茶碗碰撞在桌上发出响声：“哼，别人别人，你当了这么多年舅舅，现在都是做母舅的人了，怎么一点主见也没有？要不是我偶然发现这件事，咱们家的好男孩都被他教歪了！”
“是是是，我错了！”林妊周走到姜竹颐身后，殷勤地为她捏起肩膀来，“回头我便辞了他！到时候我去各家主事舅舅那边打听打听，这回一定问得明明白白！就是那男先生的舅舅母舅祖舅是谁我都给打听清楚！”
“还要多问问他有无侄子，侄子教养风评如何，再不要出现这种事了。”
“放心吧妹妹。”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姜朝歌已经发动几个时辰了。
姜问在发现头顶有股吸力的时候，便拼了命地往那边钻，生怕自己待久了会给母体造成难产。
但生产实在太痛了，母体痛，孩子也痛。这辈子的姜问又是个避开了胎中之谜的，头骨被母体的挤压得头痛难忍。
不过也幸好她还只是个婴儿，疼痛并不十分剧烈，尚在忍受范围之内。在母体与婴儿的双重努力下，天快黑的时候，姜朝歌的屋里传出婴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产婆抱着孩子走到堂屋，开了个门缝，向等在门外的人道喜道：“恭喜姜主母，姜主舅！弄璋之喜！”
东兰王朝，弄璋之喜为生女，弄瓦之喜为生男。
门外两个大人先是呆愣了一会儿，然后不可抑制地出现喜悦之情来。
姜竹颐双手合十，向□□拜：“终于生了个女孩！总算是个女孩了！祖宗仙长们保佑！”
林妊周：“哎哟，终于没了那二两肉了，可算是让我盼到了！”
姜竹颐瞪了他一眼：“孩子们在这呢，说话注意点！”低头对着三个孙子安抚道：“乖啊，别学你们母舅那么粗俗。”
林妊周也不理他妹妹，上前一步，做贼一样拉开一道能进人的门缝：“让我进去看看小侄孙女……哎哟，快关上门，别冻着孩子……嘿嘿，真可爱啊……女孩子家就是好看！我侄孙女就是好看中的好看！这聪明样，一看就是当官的好苗子！嘿嘿……这小手多小啊……”
姜竹颐翻了个白眼，带着三个孙子进了屋。
林妊周立刻怪叫起来：“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究？冻坏了我侄孙女可怎么办？”
“阿兄你怪模怪样的做什么！现在还是夏季！”
林妊周摸摸鼻子：“夏季、夏季怎么了？昼热夜冷懂不懂！你们大女人就是不讲究……”
姜竹颐懒得和他吵，走过去看产婆抱着的女婴。三个男孩就跟着围在产婆周围。
“母婆，这就是妹妹吗？”
“妹妹好小……好丑哦。”
“妹妹怎么跟我们都不像？不像母亲不像母婆不像母舅，也不像河氏。”
姜竹颐呸了一声：“小孩子都这样，你们刚生出来也这样。等妹妹张开了，就像你们母亲了，也可能像你们母舅。河氏是外人，当然不像他，像他才有鬼了！”
林大嫦河瘪下脸，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呜，可是别人都说我像河氏……我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哇——我成别人家的孩子了——”
一旁的林小嫦河看见二兄哭了，也瘪瘪嘴哭了起来，一时间堂屋里哭声此起彼伏。
姜竹颐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究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在孩子面前嚼舌根，连忙安慰起孙子们来。
“别哭别哭，母婆的小心肝，母婆说错话了，母婆打嘴巴。有些孩子就是像外人，因为那些孩子都是仙长身边的小仙童转世，投胎到凡人肚子里，要一些代价才能生出来。你们就是转世的小仙童，只能长得像外人才能出世呀~”
林大嫦河被哄住了，带着哭腔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
结果小孙子们还没停下，旁边的大孙子也嚎了起来。
“呜呜——母婆——我长得和母亲像，我不是小仙童——弟弟妹妹都是小仙童，只有、只有我不是——”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嗝。
姜竹颐头都大了，求救似的看向林妊周。
林妊周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对着侄孙子们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小仙童。阿大出生时付出了别的代价，当时你母亲怀你时身体很难受，后来差点难产，你差点出不了世，所以你也是小仙童~”
一旁的姜竹颐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朝歌头一胎不是很轻松顺利么，后面两胎都没这么顺利！导致她后来对河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看了眼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大孙子，姜竹颐适当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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