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帝的杰作
缴完费,我领着她来到五楼,说明来意以后,医生给小晓准备起手术,我们则在门外等候。
那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想必里面正抹杀着生命,隐约从中传出一阵凄惨的尖叫声,小晓不时朝手术室内窥视,并不知晓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痛楚,而从那布满焦虑的面容上,我则看清了她内心的兵荒马乱。
“你——害怕吗?”我轻声问她道。
她缓缓摇着头,苦涩一笑,固作坚强。
我继续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都说过了,这是全程无痛手术,就当睡了一个觉,等你醒来,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嗯。”她像个安静的孩子,吓得不愿多讲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医生指着邱小晓道:“老公在外面等着,你,跟我进来。”
小晓用惊恐的眼神望了望我,然后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门的关闭,我开始坐立不安,想象着里面即将发生的一切,想象着那即将承受的痛苦,想象着一条幼小生命的陨落。我甚至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责任书上是我签的字,如若发生什么不测,即便是黄河之水,也难以洗清我的冤屈,这个“老公”的责任实在太过沉重,我着实难以承受,可那无助的双眼又不时在我脑中游荡,如同幽灵一般,我知道自己完全有理由回绝,但我更清楚的是,一旦选择袖手旁观,我所面临的,将是良知上的拷问与谴责。
与先前截然不同,自邱小晓进入手术室后,我没有听到一丝哭喊声,手术室内异常安静,静到令人毛孔悚然。
约半小时候后,手术室的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医生走出来示意让我进去,我犹豫片刻,然后忐忑地走进了手术室。
那手术室内的窗户全被深黑色的窗帘覆盖着,透不进一丝光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台发着刺眼白光的无影灯,那灯下躺着的,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躯体,各种手术刀、手术钳围绕在她左右,杂乱摆放着,那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指示灯闪烁着,时而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走近一看,邱小晓正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下身被一张医用白布遮盖着,她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是一副熟睡的状态,想必麻药尚未退去。
“已经清宫干净,手术没什么问题,等会儿她自然会清醒。你先抱着她去隔壁的休息室躺着,我们还得准备下一场手术。记住,千万别让她着凉!”医生一边叮嘱一边整理着室内的用具,准备着扼杀下一条生命。
按照医生的指示,我准备将小晓抱起,可就在左手伸向她大腿之时,我却顿时一愣,立马缩回了双手,原来,她下身□□,通体裸露,没穿任何打底裤。
就我这个雏子,何尝见过这般状况,顿时乱了方寸,突然间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哟,自己的老婆,还害羞?快!赶紧给她穿上,我们还得准备下一场手术。”医生催促道。
如此一来,我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马马虎虎将打底裤给她穿上,然后用白布裹住她的下身,将她抱去隔壁休息室的病床。
寒冬的气温,即便开着空调,医院内的温度也仍是很低的,我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会被冷空气侵扰。
想必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于是我决定去楼下超市买一些面包和水果,马上便是午时,她需要补充点食物。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自己入戏过深,俨然已把她当成了实质上的老婆,那种奇特的感觉非常特别,竟偷偷赐予我内心一丝莫名的安稳,原来关心、照顾恋人的过程是如此幸福,即便我只是个临时的替代品。
回来之时,刚走到休息室门口,我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哭声,那声音凄惨哀怨,仿若弄丢了整个世界的凄凉与荒芜。
我轻轻推开房门,随着咯吱一声,那哭声立马衰减过半。
“醒啦?”我轻声问她道。
她仍旧只是点点头,偷偷擦拭着脸上残留着的泪水,从那手臂的缝隙之中,我看到了半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
“还疼吗?”我问她道。
“嗯,有一点。”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多休息休息,自然就不疼了。”
“嗯。”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都给弄出来了,没有残留,你担忧的问题——解决了。”
此话一出,两行泪如同坠落的流星一般从她脸上极速滑过。
哽咽几声过后,她带着哭腔说道:“一个多月,虽然只有那么短暂的时间,虽然我并不希望他出世,可,可他毕竟在我肚子里呆过,我——”
此时此刻,我当然能体会她内心的痛苦,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又突然之间消亡,她甚至没能仔细看他一眼,便从此阴阳相隔。不管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是爱还是恨,毕竟与母体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她给予了他生命,同时,也没收了他生存的权力,这是作为一个母亲一生之中最大的愧疚。
见此状况,我赶紧安慰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各安天命,或许你们之间注定要经历这道坎,你不必太过自责,如果有缘,我相信,未来某一天,他还是会投胎到你腹中。”
听我这么一说,她点了点头,勉强抑制住哭声。
“饿了吗?”我问她道。
“不怎么饿,就是有点渴。”
“哦,对了,这是我刚才去超市买的,有苹果,面包,香蕉,牛奶,按照医生的嘱咐,这牛奶我是用微波炉加热过的……”我一边说,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大堆食物。
可没想到的是,当她拿起这盒滚烫牛奶之时,竟莫名其妙地再度泪如泉涌。
“你怎么又哭了,不喜欢喝这个?那你喜欢什么?我重新去买。”我手忙脚乱地安慰道。
经我这么一说,她反倒哭得更加厉害,无计可施的我,只得不停递给她纸巾,静静地看着她哭了好久,终才渐渐冷静下来。
“大哥,真的很感谢你,不是牛奶的原因,而是我心里特别难受。”
“我能理解。”
“对了,您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
“邱小晓,对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喏,缴费单上有你的名字。”我笑着回答道。
她这才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
“其实,我还只是个学生,音乐专业,正在念大三。”
小晓为自己怀孕的行为深感羞愧,毕竟从打扮上看,她属于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并不招摇。
“呵呵,看来我猜得没错,你的确是个学生。我叫虞力齐,大学毕业都好些年了。”
“哦,那以后,你叫我小晓就可以了,如果——我们是朋友,如果还有以后。”
“嗯,相见即是朋友,你也别再大哥大哥地叫我了,听着怪别扭,叫我力齐就好,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几番闲谈之后,她开始主动与我交流起来,脸色明显要比先前好上很多,至少挤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
我打开牛奶递给她,她倾斜着身子,一口气喝掉了许多。
“对了,你男朋友,他知道这事吗?”我试探着问她道。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听到我这尖锐的问题,小晓突然避开了话题,似乎不愿谈及关于她男朋友的只言片语。
“好吧,那你好好睡一觉,刚好我要去做个体检,完了以后我再过来找你。”
小小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已是下午,医院看病的人并不多,没花多长时间,我便顺利地完成了我的全部体检项目。结束以后,我去了一趟妇产科,询问了一下小晓的情况,医生叮嘱了一大堆话,让她多休息,多睡觉,加强营养,千万不要干累活,总之要像女人做月子一般小心。
回到休息室时,小晓仍未醒来,我不敢打扰,于是选择倚靠在旁边的凳子上打起了盹。
待我醒来之时,天已漆黑,小晓好像早已睡醒,正专注地打量着我。
我尴尬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看手表,惊讶道:“呀,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都八点钟了。”
“看你睡得那么沉,所以没叫醒你。”她的声音仍旧虚弱。
“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那么疼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能行吗?”
“嗯,应该差不多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害怕呆在这里。”小晓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立起来。
也的确,这荒凉冰冷的医院岂是人呆的地方,更何况那隔壁正是屠杀生命的刑场,如若仔细凝听,甚至还能听得几声婴儿回魂的啼哭声。
不愿多作停留,我们决定立马离开这片血肉模糊之地。整理好一切,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医院。
夜幕降临,天气异常寒冷,这冬夜的街头依然太过孤寂,昏黄的街灯下零星散落着几个孤零零的人影,天空飘着细雨,雨丝中夹杂着霜雪,又恰是风起之时,小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见此情况,我赶紧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你男朋友在哪儿接你?你给他打过电话了吗?”
寒风之中,小晓面无表情,她双眼无神,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出了一句凄凉绝望的话。
“他——不会来了!”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如我猜测所言,那男人果真是选择抛弃了一切。
驻足停留片刻,我接着问她道:“那这附近,你有什么朋友吗?”
小晓沉默许久,眼中竟再次滚出了泪水。
这医院本就比较偏远,加上夜已过深,让她一个人回去似乎不太可能,仔细考虑了一番,我做出了一个不大恰当的决定。
“实在没办法,那就先找一家宾馆住下吧,安顿好以后,我明天再来看你,你看这样行吗?”我问她道。
她沉默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已毫无选择的权利。
我们搭上出租车,来到最近的一家宾馆,开好房后,我扶她躺下。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饿吗?”
小晓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先休息一会儿。”
老实说,折腾了一天,我的肚子早已发出抗议,恰巧附近有一家餐馆,我打包了两个比较清淡营养的饭菜回宾馆。
小晓似乎没多大胃口,只吃了一丁点儿便放下了筷子。
饭后,她突然望着我问道:“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吧?”
“嗯。”她点点头。
“那既然是朋友,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我都会无条件地理解。”
小晓微笑着说道:“好吧,其实我男朋友他——”
我没有打岔,只是安静地听着,毕竟这也是我一直想解开的谜团,只不过不便多问而已,既选择了帮助这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便应保留基本的尊重。
2008年,汶川大地震,当年的邱小晓正读高三,这个可怜的北川小女孩儿亲眼目睹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亲人、朋友、同学,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大自然的杰作,让活着的人心生畏惧。她有一个妹妹,当时正读初三,偌大一家人,就只剩她俩存活下来,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上帝的恩赐还是刻意的惩罚,更不知道她们姐妹俩是以何等的信念坚持了下来,总之,她们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与命运作着殊死抵抗。
那年高考后,小晓顺利进入了成都一所大学,同时,国家实施了一项针对灾区受灾学生的救助政策,小晓的妹妹被送入了成都某所中学免费就读。这对于心灵受伤的两个女孩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社会给予她们温暖,让她们不再感受孤单,希望之窗为她们再次打开。
进入大学后,小晓一心投入学习,希望以此回报社会,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大学生活没多久,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世界,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尊敬最崇拜的钢琴老师,听小晓说,老师十分幽默,温文儒雅,近四十来岁,会弹奏各种曲调的谱子,曾留学欧美,很有绅士风度,和同学们的关系也十分融洽。
与其说他是老师,倒不如形容为大家的朋友,班上很多女生都暗自青睐他,小晓又何尝不是,对于女人而言,这样的男人毕竟太具杀伤力,不过她却将这份爱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明了,不敢逾越师生的红线。
直至大二下学期,某一天,这名绅士老师突然向小晓表明了爱意,可小晓却选择了拒绝,倾慕总归只是倾慕,并不能代表纯粹的爱情,何况当时的她并没做好任何恋爱的准备。
可毕竟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生,单纯幼稚,渴望真爱,容易被情感所俘获,这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后来,经过那老师接连多次疯狂地浪漫进攻,小晓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爱情的俘虏,这情感上的变化可以理解,毕竟没有人能确定爱情何时会来,也没人能断定那个等待着的人会在何时出现。
确立恋爱关系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小晓被浪漫气氛笼罩着,所有的一切都看似那么协调,没有一丝危险的痕迹,可缠绵背后隐藏着的,往往却是无形的杀机。
大三开学之时,他们的恋情突然被曝光,之所以说成是曝光,是因为那老师竟是有妇之夫,不光如此,他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这一切荒诞的现实是小晓始料未及的。直到那时,她才领悟到欺骗与背叛,理性判断后,她决定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划开界限,不再过问彼此的生活,就当一切未曾发生一样。
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逆人思维、超人预料,就在前不久,小晓发现自己不幸怀孕,无奈之下,她只能打他电话,可那畜生听了以后先是非常惊恐,然后是十分愤怒,为了推卸责任,她开始诅骂小晓,甚至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如此荒唐的借口,如此可憎的伪君子,让我愤慨不已。
接下来的事,相信大家都已知晓,小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无奈地寻求我的帮助,全都拜那畜生所赐。
讲完之后,小晓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恨意,我想,那更多的应该是对自己的恨吧,对自己太年轻、太幼稚的恨。而这种幼稚与无知,却是可以被原谅的,“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青春本无罪,试问谁又没为青春买过单呢?
或许有人会觉得小晓太傻,太笨,这一切恶果都源于自身的贪恋,实属自作自受。不过我却有着不同的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追寻幸福的权力,在这追逐的过程中,谁又能区分爱情的真与假?选择本身并没有错误,真正的错误在于选择过程中出现了错误的人。
所以,我们需要学会成熟,需要用睿智的眼光来审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欺骗的过程中免受其难,更好地保护好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安慰面前这个屡遭上帝玩弄的女孩,我怕自己的不当言辞反而会挫伤到她残破的灵魂。
那一刻,我彻底坚定了早上做出的决定,无法想象,在命运无数打击之后,这个被绝望步步逼退的女孩,是否会被脆弱奴役,是否会向命运低头,是否还会对人世的冷暖心存侥幸?如果当时的我袖手旁观,那我是否会成为那个间接的杀人凶手。
“那你妹妹呢?”我轻声问她道,实则想探听到她妹妹是否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她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后的希望,我非常疼爱她,每个月,我都会挤出生活费的一部分给她,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身体需要营养,精神上,我更不希望别人瞧不起她。虽然爸妈走了,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凭自己的努力照顾好她。所以,我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件事情,担心影响到她学习,更何况,这并非什么光彩的事。”
小晓提到妹妹的时候,仿佛充满了对生活的无穷信心,但她却似乎忽略了一点:其实她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成长中的孩子。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就像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当我缓过神来,看看表,已接近凌晨。
“小晓,我该回去了,你的衣服我先拿回去,洗好后明早给你送过来。”
“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你应该也挺忙的,明天就不用来了吧,我自己能行的。”
“没事,明天刚好周末,不用上班,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拿着小晓的衣服,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打了回家的出租。
车窗外,成都平原一声不吭,似乎已被冰霜冻结,微弱的街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苟延残喘地散尽最后一丝温暖。
回家后我将小晓的衣物放进洗衣机,再去洗了一个温暖的热水澡,待衣物洗好晾晒完毕,我才躲回了舒适的床上。
仔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如梦一般虚幻、不切实际,戏剧化的场面,太过不可思议,令我辗转不能入睡。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多的厄运会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我个人比较忠于佛教因果轮回观念,可我并不相信前世的她会种下泯灭人性的罪恶?既然上天选择了让她在那场惊天浩劫中存活下来,那就定有让她活下去的理由,即便真是前世的罪孽,但愿今生的她也已偿还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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